⊙刘 蒙[广西师范学院, 南宁 530000]
穿越时空的抉择——《午夜巴黎》的时空跨层叙述
⊙刘 蒙[广西师范学院, 南宁 530000]
《午夜巴黎》是由伍迪·艾伦编剧并执导的一部浪漫喜剧和奇幻电影,是写给巴黎的一封告白信,其中的“穿越”情节,体现了广义叙述学里的时空“跨层”问题,这使主题的揭示深刻且矛盾,令人回味。此篇论文便尝试着就影片里的“穿越”情节、时空跨层叙述和主题的揭示进行解析与探讨。
虫洞 跨世界综合 分层 黄金时代
2011年5月11日,第64届戛纳电影节的序幕被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拉开了。这部佳作获得了第84届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和第69届美国金球奖最佳编剧奖。影片讲述了主人公吉尔与他的未婚妻伊内兹及未来的岳父母在巴黎办事旅游的事情,由于与未婚妻之间的一些矛盾,吉尔在午夜漫步巴黎时穿越到了20世纪20年代,那是他梦寐以求的“黄金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他寻找到了真实的自己,但是在虚妄与现实之间,吉尔又不得不做着艰难的抉择
《午夜巴黎》是对巴黎的一次大胆告白,因为它不仅书写了作为艺术天堂的巴黎的秀色可餐,更画出了它的灵魂之美。影片一开始,导演便用蒙太奇的手法,在没有任何字幕的情况下展示了六十幅巴黎的风景画,塞纳河、凯旋门、先贤祠、清晨/黄昏/傍晚的巴黎……然后再把巴黎深厚的文化艺术积淀砸向大家,生活在巴黎黄金时代和美好时代的二十多位文艺学家,携带着自己的灵魂一一露面,忧郁奢华的菲茨杰拉德、粗犷深沉的海明威、神经质天才达利……导演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展现着21世纪的巴黎,又用怀旧而充满诗意的镜头对准20世纪20年代和19世纪90年代的巴黎,这些风格迥异的画面在影片中竟然毫无违和感地共存着,这要感谢伍迪·艾伦在处理这些时间跨层时将“形象时素”运用得很是高明。20世纪20年代和19世纪90年代的巴黎都是开放的,它接收来自不同国度的艺术家们,导演运用昏暗朦胧的灯光将声色犬马的交际场所(舞会或者酒馆)打上复古的意蕴,20世纪20年代彬彬有礼(甚至还拿着手杖)的画家,穿着燕尾服的作曲家,极富个性的作家(儒雅或粗犷),服饰简洁优雅的女士们……1890年女士们繁杂华美的服饰和夸张欢快的舞蹈……这些极具时代特色的背景设置都为观众们很“自然”地融入到平跨层时空做了一个铺垫。除此之外也要感谢“老爷车”和“马车”这两个载体在午夜时分的出现,使观众能很轻易地便接受了之后穿越进的“异世界”。郭慧中老师则认为这里的“午夜”才是吉尔穿越并与逝者交流的载体,她认为这与俄罗斯诗人艾基的“睡眠”概念相通,艾基曾在《睡眠与诗歌》中说:“在那里有人/那里,在睡眠深处/有生者和死者的交流。”但是将午夜穿越的行为等同于“睡眠深处”(笔者以梦来理解),便有沦为心像叙述的嫌疑,影片中有好几处的时空跨层问题是这种理论解释不了的,在下一节中便会谈到,所以笔者更倾向于林大庆和林睿老师用“虫洞”(午夜时分的老爷车或者马车)来解释吉尔的穿越行为。
虫洞是根据爱因斯坦相对论预测的连接时空中两个不同地点的假想“隧道”或“捷径”,又被称为爱因斯坦—罗森桥,因为至今尚未被证实,这个理论仍然只是一种假设。霍金认为虫洞在史瓦西解中第一次出现,则是当物理学家们想到了与“黑洞”对应的“白洞”的时候,他们通过一个爱因斯坦的思想实验,发现时空可以是弯曲的。“虫洞”目前在很多层面上都备受关注,既然它在理论层面确实行得通,那我们便能够以此解释吉尔从21世纪的当下穿越到20世纪20年代甚至是20世纪90年代的巴黎的行为,而且他所穿越的时空正是弯曲的,不仅存在着吉尔对另外两个时空的影响,另外时空的人和物对21世纪的吉尔也产生了影响,这是心像理论(包括白日梦、错觉、各种原因引发的幻觉)所不能解释的,在未找到更为准确的解释之前,笔者认为以“虫洞”理论来解释最为恰当。
在虚构性叙述文本中,“情节化……对时间难题的思辨,是通过一种诗性的方式来解决的。”赵毅衡先生对利科的这一说法很是赞同,所谓的“诗性”便是感性的、主观的、人性的而又不确定的。在电影叙述中,叙述掌握时间的方式的确是诗性的,所以才会出现很多观众看起来“自然化”,深究之后却又无从下手的时间难题。
《午夜巴黎》的叙述时间为94分钟,被叙述的时间却横跨了21世纪、20世纪20年代、19世纪90年代甚至是文艺复兴时期,虚构叙述无疑是心灵活动的结果,依从的也是“心理可能性”,这无限的“心理可能性”导致了电影媒介的时段弹性剪裁,当然,这剪裁出来的“三界通达”的虚构文本也进一步引出了时间跨层的问题。“如果‘出发世界’与‘目标世界’都是可能世界,就可以看到‘可能到可能’的通达,往往被称为‘共可能性’(compossibility),这种虚构往往被称为‘跨世界综合’(cross-world synthesis)叙述,即在一个叙述文本中汇集不同虚构世界的人物或情节。”《午夜巴黎》很明显属于“跨世界综合”这一概念的范畴,主人公吉尔在老爷汽车这个载体下,踏着午夜的钟声便穿越到了20世纪20年代,即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巴黎,这是他梦寐以求的黄金时代,之后又和阿德瑞娜(毕加索的情人)一起坐着马车穿越到了19世纪90年代,即阿德瑞娜心之所向的美好年代。吉尔的穿越是“平跨层”(perileosis)的穿越,他通过“虫洞”这个时光隧道所穿越到的过去时空,与现在的时空是同一个时空坐标体系,谈不上是矛盾时空,所以相对来说会更易理解。吉尔的第一次穿越便是到了让·考克托的夜宴,他一脸迷茫地聆听着科尔·波特弹奏的《让我们坠入爱河》,然后又惊讶地遇见了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夫妇,这期间他一直处于茫然混杂着讶然的状态,他一定以为碰到了一群cosplay热爱者,而直到布里托普酒馆,欣赏着约瑟芬·贝克的舞蹈,特别是见到了与书中无二的偶像海明威时,他才由难以置信转为欣然接受再转为开心地融入其中。吉尔第二次穿越到20世纪20年代时,在斯泰因的住所遇见了毕加索的情人阿德瑞娜,甚得他心的阿德瑞娜是个和他一样怀旧的人,所以当二人穿越到“美好时代”并见到各位偶像的时候,阿德瑞娜选择了留下。
分层(stratification),也称为“叙述层次”,“上一叙述层次的任务是为了下一个层次提供叙述者或叙述框架”“叙述分层就像是建塔盖楼,越高的层次,在时间链上越晚出现”。《午夜巴黎》中描述20世纪20年代所占的时间将近全片的一半之久,故笔者将其划分为主叙述层,而向这个主叙述层提供叙述框架——人格的,也就是21世纪的现在,便可以划分为超叙述层,由主叙述层提供叙述者的19世纪90年代则自然可以划分为次叙述层,因此,可以将其明示如下:21世纪的现在(主叙述层)→20世纪20年代(次叙述层)→19世纪90年代(次次叙述层)。跨层(trespass of stratification)是对叙述世界边界的一个破坏,正如观众所见,吉尔通过“虫洞”(老爷车)穿越到20世纪20年代黄金时期的巴黎,然后又和阿德瑞娜一起通过“虫洞”(马车)穿越到19世纪90年代美好时代的巴黎,无论是主叙述层对次叙述层的入侵,还是次叙述层对次次叙述层的入侵,都可称为“上侵下”,这种入侵很好理解,难的是“下侵上”的解释,这也是笔者为什么不同意有人将这部影片理解为心像叙述的原因。“下侵上”的一个很好例子便是海明威借格特鲁德·斯泰因之口将吉尔书中主人公的未婚妻的出轨之事告诉吉尔,而这个提醒也直接导致了21世纪的吉尔与未婚妻的分手。还有一个例子是吉尔在香榭丽舍大街的旧书摊上找到了阿德瑞娜的一本日记,遂找到导游小姐为他翻译,翻译如下:我爱上了刚刚认识的一个美国作家,叫吉尔·彭德。传说中的爱神之箭瞬间击中了我,我知道海明威和毕加索都爱我,但我无可名状……我梦见他来找我,还给我带来了礼物,那是一对耳环,然后我们做了爱。这也是明显的“下侵上”的例子。阿德瑞娜的日记直接引导着21世纪的吉尔的行为,他试图与这位美丽可爱的姑娘发生一段如日记所言的故事,遂按照日记中所言准备好耳环并第五次穿越到20世纪20年代的巴黎,在丝丝入扣的风琴声和昏暗朦胧的街灯下送给了阿德瑞娜。那么问题来了,首先,20世纪20年代正在接受一名叫吉尔·彭德的男子赠送的阿德瑞娜事前并不知道她会遇到这件事,而赠送耳环这件事情对于21世纪的吉尔来说也是件未来之事,所以,赠送耳环事件对于20世纪20年代的阿德瑞娜和21世纪的吉尔来说都是未来之事,如此一来,那本日记作何解释?这里似乎出现了一个“时间悖论”,这时候的时间是弯曲的,难以解释的。一些观众认为这是导演的一个漏洞,而笔者则愿意相信这是伍迪·艾伦故意设下的一个迷局,是“犯框”行为,也许是他将自己剧本里的一页投放到了阿德瑞娜的日记里来“预测”未来,属于“元叙述”的范畴,然后就借此主导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着实高超。
每个人心目中的黄金时代都不相同,并且都妄图逃离现实到心目中的黄金时代,怀旧的吉尔如此,与他相似的阿德瑞娜也不例外。工作失意的吉尔心之所向的“黄金时代”(20世纪20年代)在情场失意的阿德瑞娜眼中却是糟糕的,她认为19世纪90年代才是她的“美好时代”,在那里她能够实现自己的价值,去设计芭蕾舞服装,所以她选择留在19世纪90年代,生活在19世纪90年代的高更说:“这个时代很空洞,缺乏想象力,最好的是文艺复兴时期。”那会不会有一天阿德瑞娜的“美好时代”也会变成当下,她会不会也像高更一样想回到“文艺复兴”时期?可是,“文艺复兴”本身岂不是也含着回归过去的意思吗?这层层叠叠的回归,究竟哪个才会是我们喜爱的那个黄金时代呢?吉尔经过了20世纪20年代被偶像们鼓励和赞赏的时期,在与阿德瑞娜回到19世纪90年代听到高更的说法之后却有了顿悟,他在劝服意欲留下的阿德瑞娜时说:“这让我明白了我曾经梦里的焦虑,在噩梦中,我梦见我的阿齐霉素用完了,然后我又去看牙医,可他没有奴弗卡因,你懂我的意思吗?这些人根本没有抗生素。”从救塞尔达的“安定”到梦中的“抗生素”,这个隐喻(科技和医疗等事业的进步)告诉我们生命的意义便是现在,即便吉尔在20世纪20年代得到了现实生活中所缺乏的赞赏和鼓励,即使阿德瑞娜在19世纪90年代能够一展自己的设计才华,可现世才是最应面对的存在,打败旧时代的可以是科技和进步。
影片中,“掉书袋”的保罗提出了一个“黄金时代”理论,导演借他之口说明这是一个错误的想法,认为这是一些人无法面对现实生活所产生的浪漫主义缺陷。的确,所以诸多的影评和分析便认为这部影片的主题便是“现世万岁”。我们所想到的“黄金时代”都只是我们想象之中的,而非现实之中的,说到巴黎的过去,便让人忍不住想起2006年汤姆·提克威的电影《香水》,影片描述的是18世纪的巴黎,一开始便展现了巴黎肮脏而恶臭的鱼市场,主人公便出生在臭鱼摊旁的烂鱼肠垃圾里,影片中现实巴黎之污秽,时至今日依然令人记忆犹新,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巴黎吧。伍迪·艾伦是名充满知识分子气息的导演,所以他笔下的巴黎告白书是唯美鲜活的,无论是“Si Tu Vois Ma Mere”这首书写慵懒、迷醉、欢快、潮湿、浪漫的法国香颂,还是在科尔·波特的钢琴下流泻而出复古的爵士乐,抑或者是丝丝入扣的风琴下的浪漫,他都表现了他心目中黄金时代的巴黎。虽然电影主题被定义为“现世万岁”,而且主人公也确实回到了现实,没再穿越回他的黄金时代,但导演依然有“厚古薄今”之嫌,因为无论是影片《午夜巴黎》的名字,还是吉尔与加布里埃尔邂逅的午夜,都显示了伍迪·艾伦虽然更倾向于拥有“安定”和“抗生素”的现代社会的巴黎,但对20世纪20年代的巴黎“黄金时代”依然拥有致敬、厚爱之意,深藏怀旧之心。
《午夜巴黎》展现了有趣的时空跨层,也描绘了多彩的巴黎,更抒发了伍迪·艾伦的文人情怀,让大众们体验到了一场视觉与灵魂的盛宴,让人不仅感叹于巴黎的美好,也惊叹于导演高人一筹的审美与文化修养,令人感叹。笔者虽然在此只是浅显地谈论了一下它的叙述艺术和主题凸显,但影片的叙述魅力远非如此,它的时空跨层和叙述技巧值得我们一再探究。
[1]林大庆,林睿.不仅仅是好莱坞——细读伍迪·艾伦[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
[2]赵毅衡.广义叙述学[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
[3]齐隆壬.电影符号学[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3.
[4]霍金解读爱因斯坦的“虫洞”理论[OL].网易博客,http://blog.163.com/ttddhjx@126/blog/static/3120214920104511 3027696/.
[5]郭慧中.午夜·巴黎——电影《午夜巴黎》的关键词臆想[J].电影评介,2014(2).
作 者:刘蒙,广西师范学院2015级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