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境化和动态观
——从对《伊娥拉·勒若伊》的诸种评论谈起

2017-07-12 07:25尤蕾南京邮电大学外国语学院南京210023
名作欣赏 2017年6期
关键词:哈珀文学批评女性主义

⊙ 尤蕾[南京邮电大学外国语学院,南京 210023]

语境化和动态观

——从对《伊娥拉·勒若伊》的诸种评论谈起

⊙ 尤蕾[南京邮电大学外国语学院,南京 210023]

本文考察并比较了美国黑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从发展期到成熟期,即20世纪80年代初期至90年代中期,黑人女性主义批评家对同一部作品——美国19世纪黑人女作家弗朗西斯·哈珀世纪之交的小说《伊娥拉·勒若伊》(1892)——的评价和再评价,指出这十几年间对该小说的诸种批评反映了日趋成熟的黑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一个重要特征,即在不断的再发现和修正过程中,实现了方法上的语境化和指导原则上的动态观。黑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这十几年间,积极进行立足于自我反思基础上的自我建构,经历了一个再思考、再评估、再界定的动态过程。这一过程中,方法上的语境化和指导原则上的动态观,以及对各种前沿理论的兼收并蓄,有力地推动着它日趋成熟,使它成长为一个独立的具有充分自主性的批评话语。

《伊娥拉·勒若伊》 黑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 语境化 动态观

2007年,跨学科文集《黑人女性的思想传统:说出她们的想法》出版。该文集收录了数代黑人女性主义理论家对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黑人女作家及政论家玛利亚·斯图亚特、索洁娜·特鲁斯、弗朗西斯·哈珀、宝林·霍普金斯、玛丽·安·萨德卡里、安娜·茱莉亚·库柏及伊达·威尔斯等人的研究,迈出了恢复哈珀等19世纪黑人女性传统的重要一步,“没有它,我们可能会‘路过’她们的人生,却不能了解也不能欣赏她们对黑人思想传统的杰出贡献”。

纵观此前种种非裔美国文化和文学史集,通常的惯例是用杰出男性来代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成就,将其视为“华盛顿和杜波依斯的时代”。然而,在《妇女时代》(1987)一文中,黑人女性主义文论家黑泽尔·卡尔比却从广为遮蔽的黑人女性的角度,将这个历史时段界定为“早期黑人妇女的复兴时代”。这个时代见证了黑人妇女自发性组织的首次繁荣,及其思想活动卓有成效地开展。卡尔比指出,研究哈珀、霍普金斯的文学贡献,以及库柏和威尔斯的政论性文章,将会重构我们对这一时期的认识。

从《妇女时代》到《黑人女性的思想传统》,走过了漫长的二十年。而黑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从“重构我们对这一时期的认识”出发,正日渐走向成熟。那么它成熟的标志是什么?本文考察并比较了美国黑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从发展期到成熟期,即20世纪80年代初期至90年代中期,黑人女性主义批评家对同一部作品——美国19世纪黑人女作家弗朗西斯·哈珀世纪之交的小说《伊娥拉·勒若伊》(1892)——的评价和再评价,指出这十几年间对这部小说的诸种批评反映了日趋成熟的黑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一个重要特征,即在不断的再发现和修正过程中,实现了方法上的语境化和指导原则上的动态观。

首先,黑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20世纪80年代的发展离不开此前黑人女作家和文论家爱丽斯·沃克的文化考古工作。她对哈莱姆文艺复兴时期黑人女作家赫斯顿的发现奠定了黑人文学的母系传统。那么,对那些更为早期的前辈——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黑人女作家,沃克又持怎样的态度呢?

在《如果现在看起来像过去,那么未来会像什么?》(1982)一文中,沃克认为包括哈珀在内的三位19世纪末黑人女作家以肤色白皙的黑白混血女子作为主人公,是一种对“想象和真理本身的歪曲”,美国黑人至今都在为这样的歪曲付出代价。这类女主人公“被贩卖给了黑人中产阶级的肤色偏见”,后者全盘接受了白人中产阶级价值观。这类失真的人物形象不过是映射了白人男性的幻想。虽然沃克也了解这些作家的苦衷:19世纪的小说读者绝大多数为白人,后者“只能从白色或接近白色的身体上辨认出人类情感和人性”,但她依然认为这类作品是“令人泄气的”。

沃克以赫斯顿为“精神向导”,在后者创作实践的基础上建构了自己的文学批评模式。后者对底层黑人民俗文化的生动再现使其作品成为黑人美学独特的文学表述,与19世纪黑人中产阶级创作的“文雅风尚”意趣迥然。而沃克以赫斯顿作品为蓝本提炼出的“妇女主义”美学,正是黑人美学与女性主义的合体。文学形式与意识形态向来难解难分,在沃克看来,赫斯顿所代表的文学传统传递了种族健康的品质,维系着黑人族群的精神生存。因此她完全有理由将19世纪末的那些黑人作品视为对白人价值观的投降。

如果说沃克以黑人美学为准绳来评判以哈珀为代表的19世纪黑人女性作品,那么另一位知名黑人女性主义批评家芭芭拉·克里斯琴写于1983年的《自我定义的轨迹》一文则预设了黑人女性文学的发展轨迹——自我定义。像沃克一样,克里斯琴指出哈珀这类作家是在对白人读者发言,其语言指向外部而非内部,极少触及人物的内心世界。同时,塑造正面人物形象的需要限制了她们的创作,使她们无法去探索自我的全部含义。克里斯琴以“黑人女性对自我的定义”作为评价尺度,比对哈珀等人在人物塑造上的缺陷,显然有“目的先行”之嫌,且其评论受进步论的影响,依循机械的线性发展模式,忽视了文学创作的复杂性。

但克里斯琴迅速转变了思路,就在同一年,其论文《对历史的运用》对哈珀小说《伊娥拉·勒若伊》做了专题评论。从文章题目就可看出,小说的历史背景成了评论的焦点,这是黑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方法上转向语境化的早期征兆。作者认为,了解小说创作时的历史背景有助于人们理解哈珀小说创作的意图和困境。文中,作者首先指出,如果以当代人的视角去阅读,我们会认为这部小说歌颂了美国白人中产阶级的价值观,认为主人公伊娥拉是个极不典型的黑人女性。这个人物与真实的黑人妇女之间显然存在巨大差异,如何解释这种差异?作者从文类入手,认为这是一部传奇小说,并将这一文类与小说创作时的历史背景联系起来:重建时期黑人遭遇的恐怖统治。在对传奇小说进行文类考察时,作者指出传奇小说常被作为一种宣传手段,在废奴运动中大为流行。如著名的废奴主义作家斯托夫人《汤姆叔叔的小屋》一书就大大改变了公众对奴隶制的观感,作家本人也因此被林肯总统誉为“发动了一场战争的小妇人”。克里斯琴在此概括了传奇小说的功能:“它在某个方面对大众的吸引力是政论性文章、具体的新闻报道,甚至是旁征博引的诗歌所办不到的。因为它借助好故事来激发情感。”

但同时,克里斯琴也提醒读者注意传奇小说要达到预期效果所必须遵循的叙事陈规。首先,需要塑造“由社会定义的理想女性”,反映那个时代占统治地位的女性观。其次,小说传递的是“女性是男性拯救者”的信息,必须具备一整套相似的形象、语言和人物。为了吁请公众正视重建时期黑人的悲惨境地,激发公众的同情心,借此来改变现状,哈珀采用了当时最流行的文学形式——传奇小说,但又不得不遵从这种形式的要求,以及蕴含其中的时代对女性的期待,去塑造白人中产阶级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因此,克里斯琴指出,在对小说进行评论时,要理解“最重要的是,小说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如何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历史”。

简言之,克里斯琴认为,哈珀的小说并不打算呈现现实或追求真理。此前沃克基于现实主义创作原则而提出的小说“歪曲真理”的观点,似乎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在克里斯琴看来,这部小说的修辞目标远远大于真实再现。诚如卡尔比的提议,我们应将对个体文本的阐释纳入到产生文本的支配性意识形态和社会构成中去。克里斯琴的这篇文章是黑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将小说的历史语境纳入视野后的一个突破。

此后,语境化的分析方法日益受到重视。如卡尔比的《重建女性》(1987)一书,其目标之一就是确立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黑人女性小说创作的历史背景,并将其与作家们的小说创作相联系。在《伊娥拉·勒若伊指南》(1987)一书中,卡尔比重新评价了像伊娥拉这样的19世纪黑白混血儿形象,指出过往的评论——把这类形象归结为对白人优越论的屈从——是一种对历史的盲视。在卡尔比看来,这类人物是小说的一种“调解策略”,小说借此去探索吉姆·克劳法(重建时期的种族隔离政策)和习俗所禁止的种族间的性别关系和社会关系。作者进一步提出,修正当代女性主义历史书写,当务之急,应考察建构种族主义意识形态的不同方式,以及它们在不同历史状况下的生效方式。又如克劳迪亚·退特对小说中婚姻观的关注,也同样离不开语境化的分析。婚姻在女性主义话语中,通常被当作是自由的对立面。但退特却认为,对于刚刚获得自由的黑人来说,行使婚姻的权利,与行使选举权同样重要,二者都是衡量19世纪美国黑人对其民权重视与否的重要参数。

同样,德博拉·麦克道维尔也认为,因为缺乏一种包涵这些19世纪作家的批评语汇,我们总是试图将其纳入20世纪的世界图景。这种做法是大错特错的。她反思自己在《变化的同一性》(1984)一文中对哈珀笔下女性性行为的解读:“我诉诸现代人的倾向,将性欲表达看作是对人性的解放,而不是为一个稳定变化且复杂的权力场域中的权力关系所左右。”麦克道维尔将哈珀作品放在19世纪90年代爆发的“自发性黑人女权运动”的背景中,认为自己当年的看法简化了种族主义意识形态形塑黑人女性的性选择的复杂方式。在作者看来,19世纪90年代遍及南方的私刑,是一种由性驱动的恐怖主义者的控制武器。同一时期的“自发性黑人女权运动”则是对种族主义话语的反抗。因此,19世纪黑人女性写作并非她之前所认为的那样,是与维多利亚式的资产阶级性道德的合流,而是黑人女性在话语层面上的对抗行为。这种对抗实质上是一种自我防卫,一种对抗美国私刑的生死斗争。

在不断的再发现和修正过程中,黑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实现了方法上的语境化,在指导原则上则体现了开放的动态观。20世纪90年代,麦克道维尔开始强调文学再现的复杂性。例如,黑人女性主义批评的一个核心议题是探索并建构黑人女性文学传统。从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的有意识地收集整理工作直至70年代后期确立了自己的文学传统,这些都展示了黑人女性主义者不断成长的批评意识。然而,麦克道维尔却在自己的力作——评论集《变化的同一性》(1995)中指出:号召建立一种分离的、别样的黑人女性传统其实存在着隐患,因为“它忽视了对占统治地位的、用来评判黑人女性作家的批评范式的审视”。“种族等于肤色”的意识形态曾经持久地影响了黑人文学的批评标准,而19世纪的黑人女作家却以肤色白皙的女子作为主人公,其作品作为“黑人文本”的合法性自然受到质疑。麦克道维尔认为,恰恰是这类作品打破了“种族等于肤色”的简单定义,提出了有关种族的复杂问题,即在看不出肤色差异的情况下,我们如何识别“黑人性”,并在社会秩序中赋予其价值?这些19世纪的小说预示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冒充白人小说(passingnovels)的兴起。

有鉴于此,麦克道维尔提请人们注意事物及认识的复杂性,主张采用一种更动态化的文化观来指导美国黑人女性创作研究。在她看来,“在美国出版界和知性生活中,非裔女性的写作和关于她们的论述创建了一个划时代的时刻,它们以如此的速度激增,是如此移动、变化多端的物体,以至于它不会保持足够长时间的静止,便于被‘一般化’,便于被限定在单一的解释系统之内,或者宏大的论证统一体之中。‘传统’的文本不是安全牢固地待在原地”。

卡尔比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甚至提出将黑人女性主义批评看成问题而非解答,看成有待调查的符号、一个矛盾集结点。克里斯琴也认为,脱离了实际的理论是规定性的,应悬置建立黑人女性主义理论,提倡多样化的阅读方式,对文学中语言、阶级、种族和性别微妙的交叉,保持一种开放心态。

综上所述,黑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这十几年间,积极进行立足于自我反思基础上的自我建构,经历了一个再思考、再评估、再界定的动态过程。这一过程中,方法上的语境化和指导原则上的动态观,以及对各种前沿理论的兼收并蓄,有力地推动着它日趋成熟,使它成长为一个独立的具有充分自主性的批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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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尤蕾,硕士,南京邮电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美国文学。

编辑:赵斌E-mail:948746558@qq.com

本文为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指导项目的阶段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4SJD102;项目名称:反表征:当代美国黑人女作家的族裔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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