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迷失到抵达
——破解奈保尔的“抵达之谜”

2017-07-12 07:25范宁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名作欣赏 2017年6期
关键词:保尔身份作家

⊙ 范宁[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从迷失到抵达

——破解奈保尔的“抵达之谜”

⊙ 范宁[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初到英国的奈保尔面临着身份上的困惑,这种困惑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初到英国的他既抛弃了自己的过往身份,又不能接受眼前的英国,由此造成的身份的悬置;另一方面,他深受西方文化养育的“作家”和作为第三世界的“人”之间的分裂而产生困惑。为实现自己心目中的“抵达”,奈保尔重新反思殖民教育和自己对英国的期待,同时将关注的目光转向第三世界国家。并且,他努力融入殖民宗主国,不断寻求契合点。最终,奈保尔实现了自己心目中的“抵达”。

奈保尔 迷失 抵达 “抵达之谜”

《抵达之谜》是奈保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这部作品被冠以“自传体小说”的称谓。关于为何称它为自传,了解了奈保尔人生经历再比对书中的描写,会发现二者之间基本相互契合。在一次采访中,奈保尔说他无法把这部书写成一本自传,因为那样的话就会冗长乏味。他的言语中暗示这的确是他的自传,不过是以小说的形式来呈现出来。笔者认为,这部作品所传达的东西是否真实,是否百分之百符合奈保尔的人生经历并不是需要重点考量的东西。读者最需要把握的是,这部作品所映射出的奈保尔在跨越边境过程中挣扎的心路历程,以及他对于文化身份与文化视角的反思。

值得注意的一些问题是,奈保尔的研究热潮主要集中在2001年获得诺奖之后的六七年之间。而研究的方向主要是作为后殖民文学的典型范例来考量。所以,本文选择奈保尔的作品为研究对象,是希望在热潮冷却后反思一下:当初是不是以后殖民理论作为预设,分析作品的时候是否有意识无意识地在向这一理论靠近?本文试图打破理论预设和主观固见,以文本为依托,力图找出一些被忽视与误读的东西来加以研究。

奈保尔这部作品始终紧紧围绕“抵达”二字展开,一个“谜”字引发我们一连串思考:什么是奈保尔心目中的“抵达”?怎样做才能“抵达”?最终他是否能完成“抵达”?本文通过对奈保尔书中经历与情感变化的梳理,解答这三个问题,从而破解其“抵达之谜”。

一、迷失——文化身份的尴尬

奈保尔最初产生文化身份困惑时,是18岁离开特立尼达,去往牛津大学的途中。在此之前,他认为自己的文化立场与身份是很明确的。他的祖父辈是契约劳工,从印度移民到特立尼达岛,一开始他们坚守印度的风俗信仰,但由于长期切断与祖国的联系,并且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印度文明在这里逐渐衰落了。后来由于父亲工作调动,举家迁往西班牙港,印度文化就更不能在他们身上维系了。奈保尔在《黑暗地带》中承认他小时候对印度的感受: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形的世界,因而也从来都不是真实的世界,它是远离特立尼达的、存在于虚空之中、没有具体历史的国度。但是,英国对于他来说却是虽遥远,但真实的。他从小就生活在英国构筑的价值体系与评判标准中,在中学他所接受的英国教育,使他非常崇尚宗主国的文化,甚至认为英国的文明就是普世的文明。再加上父亲的影响:奈保尔的父亲喜爱英国文学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每当读到精彩处总要念给儿子听。

所以此时,奈保尔的文化立场是:站在英国的角度,甚至以英国的眼光来审视周边的一切。而且他的精神完全皈依英国,英国就是他心目中的乌托邦。陆建德先生称他为“英国文化的养子”,这个说法准确地概括了他的心理状态。他的目标也很明确:到英国去,实现自己的作家梦以及英国梦。英国之旅,是他的一次文化上的认同之旅,精神上的省亲之旅,然而真能如他所愿吗?

(一)“作家”与“人”的分裂

18岁的奈保尔,拿到了牛津大学读书的政府奖学金,踏上了自己魂牵梦绕之地的征程。但是,在途中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文化身份的尴尬。

英国副领事为他定了一张船票,当船上管理员发现他不是英国人时,很为难,把他单独安排在一间上等舱里。开始他以为自己享受到了特权,沾沾自喜。但是,当他睡到半夜,管理员把一个黑人安排到他身边时,他才明白了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那个黑人同样很生气:“就因为我是有色人种,你就把我安排到这里。”奈保尔心目中感受到深深的耻辱:“原来我享有的只是一个黑人的待遇。但是,我不愿意这个黑人或其他人与我住在一起。尤其我不愿意这个黑人与我同住,我的理由同这个黑人刚才提出的是一样的。”

在这之前,奈保尔认为,自己既然主动将身上残余的印度文明连根拔掉,而且又是接受纯粹的英国教育长大的,在他自己的心目中,自己就是英国人。然而,这位黑人的话点醒了他:不论自己再怎么改变,终究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自己身体里流淌着印度的血,自己有色人种的肤色,也是印度赋予的。满怀激情与希望的省亲之旅就这样被破坏了,除了虚荣心被磨灭以外,更大的痛苦源于种族上的自卑感。这时,奈保尔不得不面对他是印度人这个事实了。他的身份尴尬出现了。

在书的第二章,奈保尔反复提到自己作为“作家”与“人”的分离:“这位作家,或者这个旅行着要成为一个作家的男孩……他曾经有过正规的学校教育;他对这次造访的高贵性有很高的期望……但是,那位作家仅仅是他的一部分,这个人在他最深刻的方面——作为一个社会的人——还是天真无知的。”“我已经能够感觉到我自己彼此分开的两个方面,那个人与那个作家。我已经感觉到对自己怀疑的刺痛:也许这位作家只是一个有着抽象教育、有着专心致志能力和用心学习各种事物的人。”

奈保尔所提到的“作家”,所代表的是深受西方文化滋养,渴望被殖民宗主国接纳,并融入宗主国的一种身份;而奈保尔所指的“人”,是他第三世界的出身,是他身上难以磨灭的民族印记:他印度人的相貌,印度人的血液,有色人种的皮肤。

他努力掩藏自己的第二个身份,表现在写作上,是在选材上以大都市为素材,渴望拥抱英国而彻底抛弃童年的记忆——特立尼达,种族的烙印——印度,成为一名传统意义上的英国作家。他最大程度淡化亚裔人的背景,隐藏自己的经历,以为这样就可以淡化种族差异。但是,结果是欲盖弥彰。他在殖民地的生活经验与深刻的生命体验都是难以抹杀掉的,他越是抗拒这种记忆,这种记忆反而愈发清晰。并且,初来乍到的他没有在宗主国的生活经验,却要假装成地道的英国人,这样怎么可能与英国本土作家相匹敌呢?奈保尔陷入身份给他带来的迷茫中。

(二)漂泊感与无家感

奈保尔第一次到达英国仅仅是地域上的抵达。在这里,他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认可。正如上面所说,还没踏上这片土地,他就得开始面临身份上的尴尬。

当然,奈保尔除了没有得到当地人的认可,一直面对着“去国者”的困境与“外方人”的疏离感,同样,展现在他面前的英国,也全然没有他幻想中那么美好。

当初从遥远的西印度群岛来到大英帝国的首都,奈保尔的憧憬很多:期待看到狄更斯笔下的伦敦,期待身临想象中伟大如罗马的帝国之都,期待领略代表帝国威仪的巨大力量。然而眼前的景象令他失望:“这时,我慢慢感到,恢宏气势已成为历史……我来得太晚了,无法找到原先的英国,她已不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帝国中心的模样(她就像一个省城,一个远离帝国的边缘角落)。”为什么奈保尔眼前的景象会和他的想象有如此之大的落差?

首先,这是时间差的问题,奈保尔的确来得太晚了。英国已经没落了,不再是当初强盛时的模样。奈保尔在这里所见到的是一种处处断壁残垣,老迈帝国的景象。

其次,就算是以前,英国果真有他们在殖民地宣扬得那么美好吗?1835年2月2日,托马斯·麦考莱发表了题为《印度教育备忘录》(Minute on Indi-an Education)的演讲,发出在印度进行英式教育的号召。简单地说,英式教育,就是在殖民地开办学校,让殖民地人民通过学习英国设置的课程,如英语、英国文学、欧洲历史等,最终接受欧洲文明的观念。从本质上看,英式教育所要灌输给殖民地人民的,就是欧洲至上的观念。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英国政府不仅投入了大量的金钱,还在许多方面挖空心思。它向东方输送的官员都是精心选拔的。英国派往印度和其他殖民地的官员,一到五十五岁就退休,好让殖民地人感觉西方一切都是最好的,西方人永远年轻、精干。

除了派往殖民地的人都是精挑细选之外,英国向殖民地人民展示的都是英国美好的一面,罪恶的方面有意识地被掩盖了。英国在维多利亚时代工业化程度就很高了,由此产生的问题也不少。比如严重的污染问题,还有残酷的剥削制度,然而他们在殖民地所展现的只是英国乡村的形象。威廉斯曾经说过:“英国殖民主义高峰时期的专注自我的爱国主义在乡村的过去找到了它最甜美和最阴险的表现形式。”

所以当他到达英国后发现,眼前的景象与他当初所接受的殖民教育所宣扬的英国经济繁荣,贸易兴盛相去甚远。这种感觉冲击了他对英国文化的信任,把他寻根的希望击得粉碎。所以,奈保尔这样说:“当我自己身处伦敦时,却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像我向往中的世界那样完美。在特立尼达岛,我童年时曾想象这个完美世界是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也许是在伦敦。”“正像我身在家乡的时候又一次梦见我身在英格兰,同样,我身在英格兰却梦见我要离开英格兰。”

身处特立尼达时,奈保尔坚信美丽而强盛的英国才是他的家,但是当他到达英国时,又开始怀疑英国是否就是自己的文化归宿。就这样,抛弃了过往身份的他,在英国依然没有找到落脚点。身份被悬置的他,充满了挥之不去的“局外人”“边缘人”的情绪,这种情绪加剧了他的漂泊感与无根感。

那么奈保尔最终能否消除这种无根感?倘若能的话,他又是怎样消除的呢?

二、去魅——深入殖民宗主国

(一)对殖民宗主国的再认识

前面提到,奈保尔所抵达的英国,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强盛的大英帝国了。那么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呢?

奈保尔住在索尔兹伯里的一座小山上,在这里远远能看到史前巨石阵。这里不远处有个炮兵学校和军事禁区,能够听见打炮的声音;公共汽车来往于城乡,飞机从头上飞过,古坟与新冢并列,罗马时代的小镇和古代的教堂还在那里,野外山岗上混杂着各种植物,庄园散发着郊野的气息。不远的小城里还保留着维多利亚和乔治五世时代的建筑,甚至还保留着这些时代的人物。在英国,真的是中古与现代紧邻。再看那些荒废的花园、痴呆的房东、垂死的气息,时间似乎静止了,生活好像停滞了。作家创造出一幅衰败的景象,“一个被淘汰的世界”,“仿佛是从哈代的小说或维多利亚时代的乡村日记里搬出来的”。

应该说,奈保尔居住在索尔兹伯里,观察、适应当地风土人情的过程,就是一个对英国去神秘化的过程。这种去神秘化首先促成了奈保尔对英国的再认识:原来英国早已不是地理书或历史书所形容的那样——殖民地辽阔,社会发达,人民安居乐业,社会安定繁荣。此时的英国用四个字概括就是:腐朽衰败。遥远的荣光只剩下回忆,现在充斥着与过往文明相悖的野蛮与凋敝。周围丛生的杂草,破旧的屋舍,粗疏的管理无时无刻不在改写着奈保尔对强势的英国文明的记忆。他的乌托邦之梦幻灭了,他会换一种眼光重新审视这个昔日的殖民宗主国,反思殖民教育和自己对英国的期待。

当然,对英国去魅的客观上的另一个作用,就是让他重新审视自己认为愚昧、野蛮、没有希望的特立尼达。不仅是特立尼达,还有母国印度等第三世界国家。他的写作灵感被激发了:那些都市题材是他无法从心灵上触摸的,而承载他生命体验与人生阅历的特立尼达才应该是他所关心的对象。于是,他的写作题材发生改变,从英国的“大都市”转向对特立尼达及第三世界国家命运的关注。

就这样,他逐渐走向“作家”与“人”,创作与生活的和谐统一。

(二)努力融入宗主国

面对宗主国凋敝的景象,初来乍到的、年轻的、怀揣梦想的奈保尔感觉到深深的失望。随着时光的流逝,年岁渐老,已经成为作家的奈保尔,思想渐渐发生转变。自己飘零、坎坷的人生经历不正如这古老的庄园?谁能想到昔日繁华的庄园饱经沧桑后,变为今天的衰败不堪?世事与人事的无常,哪是人们所能掌控的?

已经逐渐步入晚年的奈保尔开始反思人世的变动与死亡,他转而以一种同情与宽容的态度,来对待周边的人与事。衰败的庄园的贵族主人生活封闭,疾病缠身,奈保尔不时把自己和他并置议论,言语中对他充满了同情,自我评价中充满了贵族意识;庄园贫穷的园丁皮顿为维护尊严和体面,在衣着上附庸风雅、虚张声势地装富,奈保尔对此采取宽容的态度;对于杰克恣肆豪放的生活意趣,他表示赞赏。

奈保尔在尽其全力寻求“一种和解”。而且,奈保尔善于从衰微的景物中发掘自然之美。“我生活在这个走向衰微的庄园的土地上,出去散步,我的神经得到安慰,在水草牧场旁边的荒芜的花园或者果园里,我发现了一种完全适应我脾气和追求的自然之美……”“我现在在这块土地上充满快乐地散步,并且随着我对它了解的日益增加,在我成年生活中第一次感到与自然界充满和谐。”

奈保尔认可这种美,认为这种美符合他的意趣,成年后的他第一次感觉到与自然界的和谐。自然之美成为连接他与这片土地、庄园感情的纽带。

于是废墟不再,变动依旧。奈保尔开始坦然面对周边的兴衰变化。他不断培养与这片土地的感情,力图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扎下根。

三、抵达——人生与创作的皈依

所谓的抵达,在奈保尔笔下并非指空间地域上的抵达,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抵达。具体指的是心理上的皈依感,即无根与漂泊状态的终结,以及找到适合自己的创作方式。奈保尔为了他心目中的抵达,努力融入殖民宗主国,在这片古老的土地扎根,希望这里成为自己的家。同时在写作上笔耕不辍,以平均每18个月一本书的速度写作,以寻求属于自己的创作题材与写作风格,以结束“作家”与“人”身份的分裂状态。那么,他做到了吗?

在以往的研究文章中,很多人都认为他并没有做到。这种固见主要来自于奈保尔的创作灵感:意大利超现实主义画家基利科的一幅画。这幅画的名字叫作《下午与抵达之谜》。这幅画所描绘的是古罗马时期地中海地区的一个码头:背景隐现出一艘古船的桅杆;画的中心是空荡荡的大街上两个穿长袍的人,一个可能刚到达码头,另一个可能是本地人。奈保尔认为这幅画说出了“抵达的神秘”。这幅画传达的意思是一个人到了异地,开始他在异乡的生活,渐渐地,他发觉在异乡生活中找不到出路,于是兴起返乡的念头。他匆匆回到当初来到的码头,却发现当初送他来的船已经走了。他再也回不去了。

以往的论文认为奈保尔没有实现他心目中的抵达是因为这种固见:既然他的灵感来源于此,那么他作品的主题和这幅画所反映的主题就应该是契合的。于是很多文章在论证的时候就会抓住作品中的只言片语,努力印证这幅画所表达的主题。

海伦·海华德关于《抵达之谜》的论述经常被研究奈保尔的学者引用,她也认为“(奈保尔)在英国社会环境中是局外人”,“文化错位不仅是《抵达之谜》的主题,而且在形式上也得到了反映”。

(一)人生的抵达

前面提到,奈保尔为了融入殖民宗主国,以一种宽容而同情的态度来看待周边的人与事,他一直在努力找一个纽带,来达成与宗主国的和解。后来他找到了,那就是与他所生活的自然环境的融合。

于是,在自然风物和环境适应方面,他实现了自己的抵达。“这个地方的美,使我内心中产生了对它强烈的爱,强烈的超过我所熟悉的任何其他地方……”“这里有的是这种在威尔特郡的第二次生活的赐予,是第二个,也是更幸福的童年,有的是这种自然万物知识的第二次抵达,加上在这树林中实现了童年时代拥有一个安全家园的梦。”

奈保尔把在这里的生活比作“第二次生活的赐予”“第二个童年”,可见在这里的生活让他寻求到对早年天真状态的回归。“自然万物知识的第二次抵达”指的是在殖民地被灌输知识和在英国被转化为现实体验。他实现了“童年时代拥有一个安全家园的梦”,童年所经历的特立尼达险恶的政治环境使奈保尔天生缺乏安全感,他希望能有一个避风的港湾,这里实现了奈保尔孩提时代的梦想。

当然,对于奈保尔来说,更深层次的抵达,是结束他精神上的漂泊感、无根感与无所皈依的状态,找到了认同感与归宿感。重读这部作品,甚至可以感受到整部作品都充溢着他作为一个英国人的自豪感。虽然学界一直称他是“流亡者”“无根人”,可他几十年来一直定居在英国。光是这个理由就可以驳斥他没有抵达了。当然,在这期间,他也长期离开英国,在第三世界考察,足迹遍布印度、非洲、南北美洲、中东、亚洲的伊斯兰国家。虽然与英国“聚少离多”,可是,英国就像风筝的线一样,牵引着他,每次旅行结束都会回到英国。就像他在《抵达之谜》中所说,每次漫游后回到英国时能体验到“归家的喜悦”,他早已不再是20世纪50年代初的无家者了。

而且,这个昔日的殖民宗主国也慷慨接纳了他。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授予他“爵士”的贵族勋号,他欣然接受。并且,他成为当之无愧的“得奖专业户”,他连续获得里斯奖、毛姆奖、霍索登奖、史密斯奖、布克奖、柯恩英国文学终身成就奖等奖项。这表明西方主流文化对他的认可。

这是双向的认可,具有相互作用。一方面,是奈保尔对英国的归宿感,对英国文化的认同感;另一方面,是西方主流文化对他的嘉奖与认可。他作品中表现出来的对西方文化的归宿感促进了西方主流文化对他的认可;而西方主流文化对他的认可也强化了他内心对西方文化的归属感。这种双向的交互作用,促成了奈保尔人生的抵达。

(二)创作的抵达

奈保尔对于自己创作题材的取舍,经历了一番痛苦的过程。他开始一心想成为一位英国的正统作家,醉心于对“大都市”题材的描写,比如《节日之夜》就是他探索失败的一个例证。假如他一直这么写下去的话,就会埋没在众多默默无闻的移民作家当中。但是,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之后,他终于意识到是选取的写作对象错了。

于是,奈保尔的行程从特立尼达开始,从圣基茨岛到安圭拉岛,再从危地马拉到伯利兹城。从印度,到非洲、南北美洲,再到中东、亚洲的伊斯兰国家。他详细考察第三世界许多国家现状,尤其是后殖民地国家的困境,并用游记的方式对各个后殖民地国家的社会形态、社会心理、社会习俗等进行深入剖析,对众多殖民社会的意识形态与人民的生活状况进行研究反思,既揭露了前殖民者对这些地区所犯下的罪行,毁灭了原住民的历史、生活方式、社会形态,也揭露了后殖民地国家、民族自身的病态和劣根性。

在这个时候,奈保尔也完成了他的“作家”与“人”的统一,创作与生活的统一。比如非洲旅行后,他在创作时,把非洲的经历搬入到威尔特郡;而在威尔特郡散步时,思绪才回到现实中。

他开始之所以有意识地回避自己的家乡以及印度,是种族心结在困扰着他。他不敢面对自己的种族身份,认为描写殖民地国家,第三世界国家无异于在撕扯自己的旧伤疤。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份尴尬也恰好是自己的创作优势。自己在英国的殖民教育的滋养下长大,拥有殖民地人的背景,印度人的种族身份,这种多元的文化背景,也只有这种背景,才能比常人更深刻地理解文化差异,体会优势文化与弱势文化之间的差异意味着什么。

但值得强调的是,由此就把他拔高为“世界作家”,就是说由于他有了三重的文化身份背景并且游历过世界上很多国家,就推测他可以从单一的民族参照系中跳脱出来,写出的作品更客观,这就错了。最终奈保尔还是更倾向于英国。

而从写作风格来看,他也形成了一种迥异的风格。他的很多作品都很难定性究竟是不是小说,因为文体时常难以辨识。比如《抵达之谜》这部作品,混杂着散文、小说、游记的因素,其中有大量的写景与回忆,写实和哲思并重,历史与现实对话。

他已经完全不受制于文体,只要是能为他所用的皆可用之,他可以在各种文体之间自由行走,他为自己的作品找到了最大的自由空间。

同时需要注意的是,由于游走于各种文化、政治之间,他在创作时十分大胆,无所顾忌。他的文风客观而冷峻,充满讽刺,他既对第三世界国家和民众进行不客气的描写,同时也对新老帝国进行严厉批判。

这种为自己的写作找到最大的自由度的感觉,即奈保尔所完成的创作上的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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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陆建德.200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维·苏·奈保尔[J].百科知识,2002(2):55-56.

[3]奈保尔.抵达之谜[M].邹海伦等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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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Williams,Raymond.Politics and Letters:Interview with“New Left Review.”[M].London:New Left Books,1979.:258.

[6]梅晓云.V.S.奈保尔:从未抵达的感觉[J].外国文学研究,2003(5):29.

[7]白玉,孙野.世界中的家园——论奈保尔的《抵达之谜》[J].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9(5):127.

[8]郑志华.象征与隐喻:《抵达之谜》意蕴阐释的无穷格局[J].南阳理工学院学报,2010(3):15.

[9]Hayward,Helen.The Enigma of V.S.Naipaul:Sources and Contexts[M].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2, 49—66.

[10]杜慧春,王绳媛.存在的尴尬与神奇的魅力——解读后殖民主义作家奈保尔[J].景德镇高专学报,2006(1):38.

作者:范宁,西南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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