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血弗腾

寒汐

在岭南佛山提起英雄武馆的馆主兼总教头白刃，功夫可是一等一的高，但他开的武馆却是门庭冷落，皆因此人极其狭隘自私。别的英雄侠客，路遇不平之事、奸恶之徒，无不热血沸腾拔刀相助，可这白馆主却是出了名的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连举手之劳的忙都不肯帮，因此佛山武林公送他一个外号“路见不平，热血弗腾”，“弗”就是“不”的意思。

如此行径自是换来了极差的人缘，如此口碑自是让心怀正义感、英雄梦的习武子弟不肯拜在他的门下了。

眼看武馆一天天败落，白刃终于着急了，生存可是个大问题啊。就在这时，有人登门拜访，来者自称姓庞名观字秀守，是威远镖局的副总镖头。

袖手旁观？白刃觉得有点意思，问他有何见教。庞观说昨日镖局接了趟去清远的暗镖，时间很紧，而总镖头走长镖还没回来。因为东西太贵重，庞观觉得单凭一己之力没把握，特地来请佛山功夫第一的白馆主客串一回护镖的。

白刃对庞观开出的报酬很是心动，而且清远是他的老家，走完镖正好可以回家看看，于是叮嘱大徒弟看好武馆，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和庞观一起上路了。

第二天中午，俩人在官道边的一个茶棚打尖休息，就见邻桌两个汉子嫌伙计送点心慢了，一壶滚烫的茶水全都泼到了伙计头上，还对其拳打脚踢。

庞观看不过眼，想起身却被白刃按住了手，白刃低声道：“护镖要紧，别管闲事！”

这时只见几个捕快冲了进来，打头的一指那两个汉子，叫道：“就是他俩，通缉犯！”说着就要上前抓捕。

看着几个人打在了一起，白刃得意道：“怎么样？让你别管闲事就对了，通缉犯岂是好惹的？”

庞观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阵，对白刃道：“果然不好惹，那几个捕快不是他俩对手。白馆主，咱们出手吧！”

白刃皱眉道：“抓贼是官府的事儿，你跟着操什么心！再说你不是保着贵重东西吗？万一节外生枝有点闪失咋办？”

几个捕快中有人受伤见了血，见打不过转身扶着伤者撤了，那俩通缉犯狂笑几声，看了白刃和庞观两眼，就朝相反方向走了。

到了傍晚，白刃和庞观到了一座山下，忽然从山林里蹿出几十个匪徒，将他俩和旁边的四五个赶路客商团团围住。庞观见状“嗷”地叫了一声，翻翻白眼竟然晕了过去。

白刃吃惊不小，心想这庞观好歹也是个副总镖头，竟然一见劫匪就被吓晕了，这是玩的哪一出？他本来想杀出一条血路护镖突围，现在一看正主都装熊了，他这临时帮忙的还拼什么命，就放弃了抵抗，和另外几个吓得直哆嗦的客商一起被绑上了山。

几个人被土匪们用黑布蒙上眼睛带上了山，一直走到聚义厅才被解下黑布，看到了凶神恶煞似的大当家。

喽啰们抢过白刃和庞观背着的包袱，解开一看只有几吊铜钱。庞观这时已然醒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表示他和白刃就是给东家扛活的，根本没啥钱。

大当家骂了句“他奶奶的，绑了俩穷鬼”，挥挥手让手下把白刃和庞观送下山赶走。白刃正在庆幸临出镖局时听了庞观的建议穿了身破旧的衣裳，这时聚义厅里进来俩人，竟是茶棚里的那两个通缉犯！

那俩人指着白刃和庞观，对大当家的说道：“大哥，你让我们兄弟去佛山踩盘子，我们得知威远镖局接了个大活儿，由他们副总镖头和英雄武馆的白刃护送到清远，就一路跟踪过来了。后来我俩在茶棚里和当差的照了面动上了手，只好避了避风头。想不到他俩被绑上山来，这真是太好了！”

大当家听后惊道：“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差点走了宝！来人，把他俩好好搜搜！”

立刻有喽啰上来把白刃和庞观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白刃心想这回完了，东西肯定是保不住了，自己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得另说。不由得有些后悔，如果在茶棚里出手帮捕快擒住了这俩通缉犯，他们现在应该在大牢里了，哪有机会回山上指认自己和庞观！

喽啰终于在庞观的内衣夹层里搜到了几张银票，交给了大当家。大当家看了看银票，问庞观到底保的啥宝贝。

庞观指了指银票，说就是这些。大当家骂道：“你以为老子是傻子？一个大镖局的副总镖头，还拉了佛山功夫第一的武馆馆主帮忙，就是为了保这区区五百两银子？”

庞观说：“其实我一直想和白馆主切磋武功，又怕冒昧求教被他拒绝，就想了这个法子，借口请他护镖，就是想一路同行结交他这个朋友。”

大当家又吩咐手下仔仔细细搜查了庞观和白刃的全身，果然再也找不到别的，不得不相信了庞观的话，大失所望道：“既然你俩一个是副总镖头，一个是武馆馆主，想来都有些家底，那就等家人送来银子赎命吧！”

大当家吩咐先把那几个客商和庞观、白刃一起绑到山洞里，等下山求医的军师明早回来写好勒索信，再让他们签字画押，送到各家去要赎金。

山洞里，那几个客商被绑在一起，只是用的普通绳索。白刃和庞观是练家子，山匪怕他俩跑了，于是就給他俩戴上了生铁铸成的手铐脚镣，用铁链拴在山洞的石壁上。

见山匪暂时离开了，白刃忍不住问庞观到底保的是啥贵重物品，他不信就只是那五百两银票。

庞观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保的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然后不再说话，闭目养神。白刃见状，也不好再问，只是心里琢磨：这庞观到底把东西藏在哪里呢？就这么琢磨着睡不着，忽然听见身边有微小的响动，睁眼一看，庞观正将双手双脚从镣铐里脱出来，不由得心头大震：这小子竟然会缩骨功！

庞观见白刃瞪着他，低声道：“白馆主，我这趟镖很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你身上的镣铐我除不了，没法带你一起走，对不住了！”

白刃见庞观想抛下自己开溜，气得要死，可一想自己不会缩骨功，确实走不了，也只得认命。他转头看看那几个客商，低声道：“他们几个只是被普通绳子绑着，你给他们解开，带着一起逃命去吧！”

庞观一皱眉：“白馆主，你啥时爱多管闲事了？那几人不会武功，带着他们目标又大，会拖累我的。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说完蹑手蹑脚地走到山洞口，打晕了两个昏昏欲睡的守卫，溜之大吉了。

白刃目瞪口呆，真想破口大骂庞观这个“自私冷血、见死不救”的小人，可又觉得这词儿很熟，不就是以往别人用来形容自己的么？不由叹了一口气，心想这都是报应啊！

到了第二天早上，被打晕的俩守卫悠悠醒了过来，觉得不对劲，冲进山洞一看，那个副总镖头竟然已经逃脱了，不由大惊失色，立刻去禀报了大当家！

白刃和那几个客商被带到了聚义厅，大当家阴沉着脸道：“白馆主，你那同伴竟然抛下你跑了，看来等你死了以后，这‘路见不平，热血弗腾的称号，可以转让给他了！”

白刃面对大当家的挖苦无话可驳。大当家冷笑道：“跟练家子打交道就是麻烦，你的赎金老子也不要了，现在就要你的命！”说着，吩咐手下把白刃拉出去砍了。

这时有个客商高声道：“等一等，大当家昨天说让我们出钱赎命的，现如今怎么出尔反尔要杀人？”

大当家一瞪眼：“还真有多管闲事儿的！这白刃是出了名的自私鬼，见死不救的，如果情况调换过来，他可是不会为你们出头的！”

那客商道：“既然共患难，就要同生死，何况昨夜我也隐约听见他曾经要那个姓庞的带我们走的！”

这时另外几个客商异口同声嚷道：“不错，共患难，同生死！”纷纷表示如果白刃被杀了，他们宁死也绝不在勒索信上签名！

大当家目瞪口呆，白刃也是震惊不已，想不到自己自私自利了大半辈子，生死关头竟会有陌生人以死相救！

这时有喽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当家，不好了，官兵杀进来了！”大当家大惊：“他们怎么认得进山的路？”

此时外面已经是杀声震天，竟是庞观和一个黑巾蒙面的人打头，引着官兵杀入了聚义厅！白刃大喜：“庞老弟，你没逃走？”

庞观一边打一边道：“我早跟官军说好了，让他们在山下隐蔽，待我将山上地形摸熟了，就给他们带路进来！”白刃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庞观装着吓晕了，那样山匪把他架上山的时候就不会蒙上他的眼睛了！

庞观用宝刀砍开白刃的镣铐，白刃也不多说，让那几个客商躲到大厅角落去，自己冲向了大當家。白刃武功高强，大当家也不白给，俩人打得难解难分。这时那个黑巾蒙面的人也冲上来帮助白刃，大当家使的兵刃是双刀，他左手挥刀将空手的白刃逼退几步，右手刀就向那蒙面人当头砍去。

眼见蒙面人躲闪不及要被砍中，白刃想都没想冲上去挡在他身前，使出“空手入白刃”的绝技，夺下了大当家的右手刀。但大当家左手还有一把刀，随势而至，砍中了白刃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白刃忍痛又去夺大当家的左手刀，蒙面人和庞观赶上来同心协力，最终将这匪首生擒了。群龙无首的山匪喽啰们很快被制服，纷纷缴械投降。一个军官过来表示感谢，说白馆主协助剿匪受伤，一定会给他向上司请功！

白刃居然冒出一句“百姓安危，匹夫有责”，说完连自己都大吃一惊，庞观和那蒙面人也笑了。白刃有点不好意思了，问小兄弟你笑啥？那蒙面人摘下黑巾，道：“爹，您这称呼可就乱了辈分了！”

白刃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女儿云影，惊得合不拢嘴：“你，你怎么来了？”

三年前，白刃还没到佛山开武馆，与夫人住在清远老家。一天路遇恶霸欺凌一对年轻小夫妻，夫人看不过眼要白刃出手相救，白刃却斥责夫人多管闲事并强行拉走了她，后来才得知那俩人竟是夫人素未谋面的姑妈家的表弟夫妇，特地来清远探望他们的。

就因为白刃的袖手旁观，表弟被打成了重伤，表弟妹也受惊成了半疯癫。夫人对白刃的自私冷血心存不满，一气之下就回了娘家，女儿也跟了去。

白刃无论怎样劝说，夫人却是铁了心不肯原谅他。白刃见偌大一个家就剩了他一人，感觉非常没意思，这才到佛山开了英雄武馆。

其实这三年夫人多次让女儿白云影悄悄去佛山打探消息，得知白刃仍然毫无悔意本性不改，竟然被佛山的武术界送了个“热血弗腾”的外号，气得差点吐血，对白刃彻底失望了。

直到最近，白云影认识了走镖到清远的庞观，庞观对她一见倾心。白云影就表示如果他能“改造好”白刃，促成父母复合，就接受他的爱慕之情。

庞观也很可惜白刃空有一身好功夫却不愿用来扶危救难，就安排了这次“惊险旅途”，顺便帮助官军铲除为祸一方的山匪，没想到竟真的触动了白刃，有了根本的转变。

白云影笑道：“爹，这回娘再也不会赶您走了。咱们回家吧！”

白刃恍然大悟，原来庞观所说护送的“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自己一家的亲情啊！不由心中感叹：以前听人说什么“行得春风有夏雨，帮人就是帮自己”，总是不以为然。幸亏这回没有袖手旁观，救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这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