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良
7年前,上海市奉贤区一家公司的营销员许亚琳与前夫程一建对簿公堂,向其索要本应每月支付给儿子程列清的抚养费。在法院的调解下,身患重病的程一建不再承担抚养义务,同时放弃与儿子相关的权利。此后,许亚琳带着儿子改嫁灯具店老板刘宇明。
谁知,许亚琳改嫁4年后,程列清自杀身亡,痛失爱子的程一建与许亚琳再次对簿公堂。就在这对离异夫妻闹得不可开交时,一个意外的发现,让剧情出现了惊天逆转……
前世冤家:从婚内吵到婚外
2010年9月14日,上海浦东新区一家物流公司市场部经理程一建正忙着,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一看,原来是前妻许亚琳打来的。电话里,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愤怒:“儿子的抚养费你多长时间没汇了?”程一建不耐烦地回答:“等这个月工资发下来再说吧。”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1966年出生的程一建是江苏省徐州市人,在上海开了家物流公司。1996年,他与上海一家日化公司营销员许亚琳结婚。后来,儿子程列清出生。夫妻俩都是点火就着的爆脾气,争吵甚至打斗成为家常便饭。
2003年夏,夫妻俩拿出几年打拼的积蓄,在奉贤区买了套50余平方米的住房。房产证写的儿子程列清的名字。
2004年,程一建的公司因经营不善倒闭。事业失败让他的心情很糟糕,与妻子的争吵更多。当年8月,程一建与许亚琳离了婚。儿子判归许亚琳,程一建每个月给儿子寄2000元抚养费,直到儿子满18岁为止。
离婚后,许亚琳带着儿子仍住在原处,而程一建则带着行李,来到了浦东新区。已经无力创业的他,只好在一家物流公司找了份工作。
父母离婚后,原本就不爱说话的程列清,变得更加内向。许亚琳多次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称程列清成绩虽好,但是不爱说话,和同学们交流太少。老师建议许亚琳抽时间和孩子多沟通交流,帮他打开心扉,融进班集体。老师的话让许亚琳很难过,可她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令许亚琳揪心的不止于此。从2007年底开始,一直深爱儿子的程一建汇给儿子的抚养费开始缩水。到了2010年,他索性一分钱的抚养费也没再寄。许亚琳每次给他打电话,他就说“发了工资再说”,可奇怪的是他的工资永远没发下来。
许亚琳认定程一建是借口公司效益不好,逃避抚养义务。2010年10月,许亚琳将程一建告上了浦东新区法院。法庭上,面对许亚琳的厉声质问,程一建被迫道出了自己的苦衷:原来,离异的他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生活极不规律。从2009年开始,他便经常出现头晕、乏力等症状。经医院诊断,程一建患上了尿毒症,所幸在早期。本就有限的薪水,除去吃饭,就只能治病了,哪还有钱给儿子?程一建本应告诉许亚琳,可生性好强的他始终咬牙未说。
在法院的调解下,程一建与许亚琳达成新的协议:12岁的儿子程列清此后的生活费完全由许亚琳负担,程一建则放弃与儿子有关的一切权利。
独自一人带娃,本就辛苦;如今前夫又因病不再承担抚养义务,许亚琳更是感觉不堪重负。在好心人的撮合下,她和离异男子刘宇明重组了家庭。刘宇明也是江苏人,在上海经营灯具,离异后,孩子和房子判给前妻。和许亚琳结婚后,他便搬进了她的家中。
再婚后,许亚琳觉得轻松了很多——米面有人扛了,灯具和水管有人修了。当然,再婚的尴尬也不少,最突出的表现就是程列清对继父的态度不好。许亚琳发现,从她与刘宇明结婚那天起,儿子就从未叫过刘宇明爸爸。有一次,从连云港来了两个客人,其中一人拍着程列清的肩膀,对刘宇明说:“这是你儿子吧?这么大了。”刘宇明笑着点点头,谁知程列清“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弄得大家非常难堪。
事后,许亚琳批评儿子没礼貌,程列清也不申辩,刘宇明反而替继子说话:“孩子还小,别难为他。”见刘宇明如此通情达理,许亚琳感慨:“要是程一建也是这样的人,该有多好。”
这样的想法在许亚琳内心扎下了根。因此,当程一建提出想看看儿子时,被她一口回绝:“你不是放弃了与儿子有关的一切权利吗?”“可我毕竟是他爸。”“连抚养费都不支付,你这爸爸根本就不合格!”许亚琳“啪”地掛断了电话。
与此同时,为了让儿子尽早地接纳现任丈夫,许亚琳总是在儿子面前说刘宇明的好话。她知道儿子与亲生父亲感情深厚,一直想抽时间和儿子好好沟通,从思想上消除儿子对继父的敌意。可因工作太忙,许亚琳的计划一再推迟。
爱子自杀:遗嘱揭开惊天秘密
2013年秋,15岁的程列清考上了高中,许亚琳十分欣慰。为了让儿子跟上班级节奏,收入并不丰厚的她,帮他报了校外补习班。
在此期间,程一建有几次到奉贤区办事时,前往学校,想见见儿子。可高中实行封闭式管理,且校方工作人员不认识程一建,未准他入校看望。他只好作罢。
2014年9月7日,星期天。当天上午,程列清到自家附近的教育培训机构补课。按惯例,下午6时许,他就该回家了。可许亚琳一直等到晚上9点,还是不见儿子的身影,打他手机,也显示关机。心急如焚的许亚琳,待刘宇明回家后,和他一起出门寻找,找了一夜也没找着。次日,许亚琳只好报警。
警方接到许亚琳的报案后,立即组织人力物力,帮助许亚琳寻找。9月8日中午,在家附近的一条河道里,人们找到了程列清的尸体。经警方鉴定,系溺水身亡。从现场勘察情况及其他信息判断:排除他杀,程列清系跳河自杀。当接到消息的许亚琳闻言赶到河道旁,看着儿子的尸体,当即昏死过去。
许亚琳醒来时,已是9月9日上午,躺在自己家中的床上。丈夫刘宇明正在忙前忙后地筹备儿子程列清的丧事,见妻子醒来,他很欣慰:“总算醒了,你吓死我了!”说完,他的眼睛红红的。
很快,在浦东新区上班的程一建也闻知了噩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奉贤,冲许亚琳大发雷霆:“你是怎么当妈的?”许亚琳嚎叫着扑向程一建:“你还有脸责问我?7年了,你管过儿子吗?给过儿子一分钱吗?都是你害的,你还我儿子!”刘宇明赶紧将她拉开。
在失去爱子的最灰暗的日子里,刘宇明一直陪在许亚琳的身边。他的体贴让许亚琳感激涕零之余,作出一个非常的决定:在儿子墓碑的父亲一栏上,刻上刘宇明的名字。
2015年2月18日,农历除夕。程一建带着鲜花与祭品,到奉贤区南桥墓地,看望长眠于此的爱子程列清。伫立在儿子的墓前,程一建未语泪先流:“儿啊,爸爸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吗?”
哭着说着,程一建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儿子墓碑上,母亲一栏是许亚琳,可父亲一栏却写着刘宇明,根本没有自己这个生父的名字!“许亚琳,你太过分了!”程一建内心的怒火在燃烧。是的,自己的确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可她也不能剥夺他的全部权利啊!“我要和你死磕到底!”
2015年3月,春节刚过不久,程一建便一纸诉状,将许亚琳告上了法院,索要儿子房产一半的份额。收到传票的许亚琳,同样愤怒:“程一建,儿子尸骨未寒,你就打他遗产的主意,真是不可救药!”她愤而应诉。公堂上,程一建告诉前妻:“我不是为财产而来,而是要争一口气。我才是孩子的父亲,凭什么儿子的墓碑上,写着其他男人的名字?”
这对冤家再次争斗起来。2015年11月,奉贤区人民法院作出判决:程列清留下的房产,许亚琳拥有60%的产权,程一建可分得40%的产权。判决结果下达后,许亚琳将属于程一建的部分,扣除相关费用,折算成17万元,给了程一建:“给,拿去!”程一建不客气地收下:“我们的争斗还没完,除非墓碑上改成我的名字。”“你做梦!”他俩谁也不肯退让。
见程一建总是打电话或上门找许亚琳扯皮,刘宇明劝说她:“要不,我们将房子卖掉,搬到其他地方去吧。”丈夫的建议,许亚琳不是没有考虑过,可这里留有儿子生前的点点滴滴,她实在下不了决心。此后,刘宇明又多次提议,她还是没同意。
2016年2月底的一个周末,丈夫在加班,儿子去世后一直未整理房子的许亚琳,决定趁自己休息的时间,将房间好好收拾一番。
在儿子堆满了学习资料的房里,许亚琳含泪抚摸着儿子的遗物,一一清点整理。在她拿起儿子的语文课本时,里面突然飘出一张纸。许亚琳从地上捡了起来,纸上是儿子熟悉的笔迹,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顿时脸色惨白……
那是一份儿子留下的遗书。遗书的内容,在许亚琳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遗书上写着——
妈妈:
当您发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了。在我的记忆里,您和爸爸从未停止过吵架、打架。每当你们吵架时,我就躲进自己的小房间偷偷地流眼泪。
您和爸爸离了婚,还在吵。您知道吗,我有好多的话想和爸爸说,也想和您说。可爸爸找不到我,您又太忙。后来,家里多了那个人(指刘宇明)之后,我更是没有机會和您说了。
那个人好可怕!那次,我在客人面前没给他好脸色,他当着您的面说:“孩子还小,别难为他。”可您知道吗,客人走后,您也上班之后,他马上就换了副嘴脸:“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娶你妈的同时,还带回你这个拖油瓶,一点家教都没有!”您完全没法想象,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眼神多么可怕。
也许我真的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我走了,您自己要保重……
儿子的遗书,字字血泪!许亚琳感觉天旋地转,她不敢相信遗书所写的一切,发疯似的查找儿子的房间,试图找到其他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肝肠寸断的她,又在自己的卧室漫无目的地翻找,不料,她竟在床头柜中间一格抽屉的最底部,发现了一份领养协议。协议上赫然显示,程列清系许亚琳和刘宇明领养的儿子。换言之,许亚琳由生母变成了养母,而刘宇明则由继父变成了养父。协议落款处签有刘宇明和许亚琳的名字。
仔细琢磨这份协议,再结合儿子的遗书,许亚琳觉得,儿子不可能撒谎;倒是她,被自己对前夫的仇怨蒙蔽了心灵,很可能做了引狼入室的蠢事!
许亚琳冷静下来后,决定暂时不露声色。次日,她向公司请了假,来到上海江怀律师事务所,该所副主任李莉萍律师听其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仔细看了那份协议书后,分析道:因为房产证上对权属有明确约定,加上生父生母均健在,刘宇明作为继父,基本上被排除在遗产继承之外;但如果刘宇明成了程列清的养父,而许亚琳也由生母变成了养母,那么,刘宇明和许亚琳在儿子的遗产上,便享有同等的继承权。一言蔽之:这份领养协议,就是冲着程列清的遗产——奉贤区那套房子来的。
在律师的帮助下,许亚琳对协议落款处的签字进行了鉴别,确认自己的签名系伪造。
那一刻,许亚琳的内心翻江倒海,她强忍锥心之痛,又暗中调查了一下刘宇明的其他情况,发现他的灯具店早已生意惨淡,雇员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刘宇明总是承诺,有个盈利几十万的项目,很快就要收尾了,但雇员们怀疑他吹牛。
这么一来,许亚琳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顺了:刘宇明一开始就是看在她有房子的分上,才娶了她,并希望有机会分享她的房产,可程列清是横在刘宇明面前的一道坎。所以,他才会对继子百般刁难。程列清自杀,刘宇明难逃道义责任。
痛定思痛:妈妈没看清生命中两个男人
把所有的一切都弄清楚明白之后,许亚琳决定和刘宇明摊牌。
2016年6月的一天晚上,许亚琳下班后,早早地回到了家中。刘宇明已经做好饭菜等她。见她回来,他便急吼吼地催问:“我已找好了买主,我们明天就到房管局把手续办了吧。”许亚琳冷笑一声,将那份领养协议丢到了他的面前:“我什么时候成了儿子的养母了?刘先生,您能给个合理的说法吗?”
看着那份由自己一手炮制的协议,刘宇明的脸色极度难看。他干咳了几声,说:“那是我写着玩的。”“写着玩的?我看,是因为你的灯具店缺钱,打起房子的主意了吧。”许亚琳将儿子的遗书拍在了他的面前。
看完程列清的遗书,刘宇明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索性撕下了面具:“你看看你,当年一个快50岁的黄脸婆,还带着个拖油瓶,我要是一点念想都没有,凭什么娶你啊?程列清那小子,一点礼貌都没有,从来不喊我爸爸,我凭什么受这样的委屈?”
刘宇明越说越激动,脸部肌肉抖动着,表情变得非常可怕。许亚琳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到了危险的她选择了沉默。
次日,许亚琳离开家后,迅速联系上了前夫程一建,并搭车赶到了浦东新区。程一建还以为她又要找自己吵架,摆开阵势准备迎战。谁知,许亚琳见到他后,竟放声恸哭起来,这倒让他一头雾水。许亚琳情绪平复之后,将自己如何发现儿子的遗书和那份伪造的领养协议、如何咨询律师、如何与刘宇明对质等事情,一股脑儿告诉了程一建。
听前妻讲完事情的始末,程一建也震惊不已。他扶着前妻的肩膀,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当务之急要做的事就是:马上和他离婚,不然后患无穷。你要是害怕,我陪你去!”前夫的支持给了许亚琳底气,她点头同意。
程一建请了长假,此后数天专程陪着许亚琳和刘宇明办离婚手续。面对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刘宇明起初百般狡辩:“我和许亚琳的感情好着呢,彼此又没有做错什么,我不同意离婚。”许亚琳当场将那份伪造的领养协议拿出来:“把我的亲生儿子变成养子,你还说没做错什么?”刘宇明哑口无言。和刘宇明办完离婚手续后,许亚琳便将他赶出了家门。
帮前妻处理离婚事务的过程中,程一建旧病复发并迅速恶化。在许亚琳摆脱刘宇明不久,程一建便撒手西去。在他的灵堂前,许亚琳哭成了泪人。她按程一建生前要求,将他的墓地和儿子放在了一起。同时,她将儿子的墓碑换了。新墓碑的父亲一栏上,换成了程一建的名字。
对于刘宇明是否逼死程列清一事,李莉萍律师告诉程一建与许亚琳,办案机关不可能凭一份遗书和伪造的领养协议,就判断程列清是被刘宇明逼死的。基于此,许亚琳放弃了起诉刘宇明的想法。
不过,此事发生后,在上海做生意的江苏老乡,都知悉了刘宇明的丑事,纷纷切断了与他的联络。灯具店本就惨淡经营,如今又声名扫地,刘宇明只好卷起铺盖,灰溜溜离开上海,如今音讯杳无。
2017年清明节,许亚琳来到南桥墓地。伫立在儿子和程一建的墓碑前,喃喃立誓:“以前,我的脾气不好,让你们受了委屈,我知错了。今后,我会改掉臭脾气,珍惜当下的每一天。你们若泉下有知,请一定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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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