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秀F1

彭池逸羽

小丑老了。

小丑年轻的时候，着一袭鲜艳长袍，戴一顶高挑礼帽，眼里七分笑三分愚，举手投足间就能逗乐一干人。他曾让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摸过红鼻子，曾给笑容甜美的姑娘送过玫瑰花，曾在圆形剧场的正中央收获过无数笑声和热情的拥抱。

可是如今他老了。再厚的粉底也盖不住他脸上深深的沟壑，再滑稽的妆容也掩不去他眼底笑意的枯竭。比起小丑那故作滑稽的哑剧，观众们更青睐狮口脱险或是空中飞人一类的引得人肾上腺素急速上升的节目。当他使出那些表演过无数次的小把戏时，迎接他的不是过去的哄堂大笑，而是不耐烦的嘈杂人声。小丑无奈地环视了一遍台下那些僵硬冷漠的面孔，脚腕一扭，用很夸张的姿势重重地摔倒在舞台上。但就算如此，也只换来了稀稀落落的几声干硬笑声。可这曾是他的看家绝技啊！

小丑趴得无趣，慢慢地爬起来，跛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被嘘声赶下了舞台。在红幕后，马戏团经理找小丑谈话，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经理说了一大堆话，大意还是再没有能逗乐观众的新节目就只能让他卷铺盖走人云云。小丑低着头站着，像个委屈的孩子。

小丑这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聚光灯下度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逗别人笑，自己心里的快乐却慢慢被压榨殆尽。他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小丑，他有巨大的红鼻子和滑稽的香肠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忘了那张卸了妆之后的脸，也忘了那个父母曾郑重地赐予他的名字。

经理走后，小丑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剧场。外面是热闹的游乐园，红男绿女正欢天喜地争先恐后地在过山车里尖叫，在跳楼机上哭号。那些疯狂的人，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的快乐，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使他们的狂喜缩减一分一毫。

小丑远远地望着，眯着眼睛摇了摇头，他实在搞不懂这些人如此“自虐”的原因。下一场演出又要开始了，小丑急急忙忙地登台，继续演绎着那个分不清是真我还是假我的角色。

這场演出同他衰老以来的每一场演出一样失败，他能读出观众脸上的不耐烦。作为小丑，他的人生意义完全建立在他人的笑脸之上，而台下那些毫无笑意的面孔似是宣判了他的死刑。他心中慌乱，手足无措。马上又是那个经典的假摔动作了，他脚下一滑，从高高的舞台边缘掉了下去。

他从台上坠落，脸向着一层层同心圆叠合成的穹顶，他体会到一种失重的快感，他突然明白那些“自虐”的人其实只是在尖叫与哭号中寻找自己的存在，并以此证明自己此刻正为自己而非他人而活。而他，一个可笑、可怜的小丑，竟从来没有为自己而活过。他的人生，不过是一场真人秀。

小丑重重地摔到地上，他听见马戏团经理正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原来他的名字竟是如此悦耳动听。心脏被缺氧的胸腔挤出去，挤到嗓子眼，他轻轻地张开嘴，那颗跳动的心就从嘴里飞了出去，越飞越高，穿过了封闭的屋顶，去往他终其一生也到不了的远方，成为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他。

（指导老师：曹伟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