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若锶
新年,大抵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不管多忙,不管多远,人们总要在新年里,跨越山河湖泊,经历风霜雨雪,穷尽一切方法,装点出一段尽量华丽而又有趣的时光。不为人生,无关未来。不过只是希望漂泊的游子能够在夜夜梦寐而不得的故乡歇一歇,解一解三百六十五个日子贮存的愁绪;不过是希望年暮的老人能够在好久不见的儿女的簇拥下绽开笑脸,暖一暖被病痛抑或是寂寞笼罩的苍老的心灵;不过是希望每一个在路上的疲惫的灵魂,能够和家人一起,以炽热的心和沸腾的血辞去旧岁,能够虔诚而又热烈地拥抱崭新的日子。
初一照例要去章浜。
汽车穿过一大片麦田,嫩绿的芽尖还在沉睡之中,田埂上只零星散落着秋天收割后留下来的麦梗。再绕过一条七转八弯的小路,就到了大门口。
院子里铺着错落有致、大小各异的鹅卵石。经过岁月和风雨的打磨,每一块石头早就被摩挲得光亮照人,再加上本身反复错杂的奇异花纹,更是显得动人无比。阳光斜斜地照上去,折射出岁月的风云流转,沧海桑田。
外婆是早就到了的,在里屋已经招呼着平辈的姐妹来上几局牌解解一年埋下的瘾。外婆是看上去最为年轻的一个,她总是笑,以至于人们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她臉上岁月的痕迹,一条素色的围巾打着繁复的花样,显出稳重和雅致;大姑婆最喜欢做东,打起牌来也是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她矮矮胖胖,肤色黝黑,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可她总是最受孩子们的欢迎,朴素的衣服上总有两个大袋子,里面装满孩子们爱吃的水果糖,总是恰到好处地拯救局面;三姑婆长得最为标致,乌发红唇,白净的脸上一双有神的大眼睛,她的美,不同于其他姐妹,带有着浑然天成的雍容华贵。说来也怪,大红大紫的衣服,也只有她能穿得分外优雅;四姑婆留着利落的短发,性子也是颇为利落的男儿性格。她最能应付大场面,也最喜欢谈笑,总是发出阵阵如银铃般爽朗清脆的笑声。
她们的牌局,直到太阳落山,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以前我总不明白个中趣味,后来我才明白,打牌的时间,也是宝贵的姐妹相处的时间。一年没见,一年的快乐,一年的悲伤,一年的想念,一年的趣事,也只有这短短几个小时的时光交流和分享。
在这几个小时里,四个人的生命轨迹仿佛以一种奇妙的姿态重合在一起,每个人都有机会去细细品读其余三个人一年里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借一个牌局的载体,以一个参与人生风景的旁观者的角度,做一个隔世经年的浅梦,看看那些异于自己却又息息相关的生命是怎么鲜明而又鲜活地存活于世,烙印于心。
可冬日里的阳光总是不够大方,才懒懒地照了大地没有几个小时,就打着瞌睡慢慢悠悠地晃悠进云层深处。周边的云朵变得蓬松而又柔软,染上无与伦比的美丽光彩。这里是金黄,那里却已经是浅红,这还没染满,那却已经涂出了深浅,这种随兴而至的美感,任谁看了,都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厨房已经飘出了热烈的香味,在外头唠嗑的女人们也终于讨论完;蹲着抽烟的男人们拍拍身上的烟灰,也拍掉一年的烦忧和晦气,扯着嗓子喊自家在外疯跑的孩子回来吃饭;外婆她们的牌局,也在依依不舍的目光里悄然结束。
她们都知道,结束总是新的开始,现在,又要开始收集新一年该经历的心情,新一年该铭记的美景,新一年该分享的趣事,为下一次的相聚,准备得热烈而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