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知道,一个月之后,我将坐在自己在平壤的阳台上,阅读审核版《华尔街日报》的头版头条:
朝鲜确认扣押美国公民Kim Sang Dok,理由是其意图颠覆政府。
而这一切都开始于四月初的一个上午,我从大将军的书房里走出来,一头雾水。
“侦查Kim Sang Dok,并给他定罪,”大将军慈祥地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他是敌人派来的间谍。”
大将军习惯用肯定句来表达疑问,而我已经习惯于他的习惯。
“您已经掌握了什么间谍活动的线索吗?”我问。
大将军听了,顿时报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然后咧嘴笑了。他笑着,坚定地握住我的手,“证据就在你的手中,小伙子,要相信自己。”他说。
对了,大将军还习惯用现在时表达他对未来的展望。(详见“朝鲜已成为重要的核武装力量”以及“我们完全具备将导弹送往华盛顿的能力”)
然而我毕竟受到重托。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开始跟踪Kim Sang Dok。他的公开职业是平壤科技大学的金融学教授,也许正是这一点最先引起了大将军的怀疑——朝鲜需要金融学吗?答案当然是不需要。我国国民经济的基石不是数学,而是信仰。信仰是不需要学的,只有不学才能坚定信仰。
我从平壤科技大学着手,开展我的调查。我拜访了该校的校长和主任,可是我还没有开始问话,他们先双双跪在地上,告诉我Kim Sang Dok并不是他们的老师,他们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甚至校长还给了我一条额外的线索:Kim Sang Dok常常坐飞机,来往于国内外。
“他可能是个商人,”主任补充说。
商人!这个不祥的词汇当时就在我的脑海中激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当时还不知道是什么。当然,一个月后真相大白之时,「商人」二字便是给他定罪的最确凿的证据。
要知道,在21世纪的今天,商人已经超过了军阀,成为颠覆旧政权、建立新政府的最大势力:从美国地产大亨出身的特朗普,到法国的前投资银行家、新当选总统的马克龙,再到台湾民调支持率已经远超蔡英文的电子大亨郭台铭,商人已经代替军人、律师和学生运动领袖,成为国家领导人的第一储备力量。
想当总统的人们,都要先下海赚个三四亿、再赚十几亿、几十亿、几百亿,然后就有希望成为国家的最高领袖。而在弃商从政成为主流的大环境、大趋势下,Kim Sang Dok试图经商,这种行为背后的狼子野心,显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目光短浅的我当时还没想这么多。既然他经常飞来飞去,我就跟着他一起飞,我想。
于是我先跟着他,从平壤去了墨西哥。在墨西哥城待了两天之后,飞往了他的祖国美国。他从纽约降落,又长途驱车去了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再起飞去往芝加哥。
他带着我飞跃了大江大海,而我在长途旅行中逐渐陷入了深深的绝望:Kim Sang Dok每到一地,总要会见一些人,可是他们之间除了聊天,没有发生任何交换。钱、物、甚至连信封和纸包都没有。我空备了一身超酷炫的进口特工装备,却没有任何内容给我偷拍和窃听。
他们是谁,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没有暗通款曲,没有交易,如何做商人、更何况间谍?甚至,他是不是已经察觉了我的跟踪,所以在围着地球转圈耍我?我没有任何线索。
直到那一班从芝加哥起飞的美联航3411次航班。我坐在Kim Sang Dok的斜后方,徒劳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正当我以为这又是一趟沉闷无聊、毫无目的的旅行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航班上坐在Kim Sang Dok左手边的一名亚裔乘客被美联航要求下飞机,把座位腾给自己的员工。机务人员先好言相劝了三两句,那个亚裔乘客表情惊慌。
而坐在一旁的Kim Sang Dok暗暗地将手放在了那名乘客的肩膀上。“不能下飞机,”我听见他压低声音对对方说,“路易斯维尔已经安排好了。”
于是那名乘客开始跟机组据理力争,并且大喊“我是医生!我是医生!”但是最后几经挣扎,还是没能起飞。然后,在他被迫离开座位的那一刻,我看见他在绝望中朝Kim Sang Dok扭过头去,打了一个响亮又中气十足的喷嚏。
Kim Sang Dok立刻伸出左手去挡——然而他的姿势却也不完全像是在挡,甚至有点像在空中抓着什么。可是喷嚏不等人,那些细微的喷嚏颗粒迅速烟消云散在机舱逼仄的空气里,而打完喷嚏的那名乘客,也立刻如失魂落魄般,被拖下了飞机。
捕捉到这关键一刻的我,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我已清楚地听见自己愈来愈兴奋的心跳声。我确信,自己已经找到了破开迷雾的金钥匙。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Kim Sang Dok的左手——那只曾短暂伸向亚裔乘客喷嚏的手。他一路上也时常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第一次露出了挫败的表情。
等我们从路易斯维尔下飞机的时候,美联航强拖乘客落机的新闻已经铺天盖地。新闻里说,那个乘客名叫David Dao,是一名赶去路易斯维尔给病人做手术的医生。
我心里又是一动。
“请给我查一个叫David Dao的医生资料,”我赶快打电话回总部,“最好还能再帮我调出Kim Sang Dok离开平壤前的行蹤录像。”
资料没过几个小时就送到了我的移动设备上。果然,David Dao是个奇怪的、自由职业医生:他没有精专的科目,却专门治疗被医院判了死刑的绝症。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成功率却很高:事实上,只要经他治疗过的,不管病人得了癌症、心脏病还是肺炎,最后都能奇迹般地痊愈。
我立刻意识到问题大了,而且不只涉及这一个医生这么简单——Kim Sang Dok正在全球范围内传播一种……我暂时还无法形容的东西。
然而那个芝加哥的医生被打,最终没有去成路易斯维尔,打乱了他的计划。果然,美联航事件发生的第二天,Kim Sang Dok就从路易斯维尔坐上了飞往北京的班机——在西方世界和平壤之间通勤,取道北京几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endprint
Kim Sang Dok在北京停留了一天,然后回到了平壤。我也按规定返回大将军那里去述职。
“我已经有一些发现了。他和一些自由职业医生有关,”我信心满满地说,“只要我们密切监视他在平壤的一举一动,一定能抓到关键的证据。”
关键性证据果然来了。Kim Sang Dok又买好了出国的机票,这一次的目的地是北京——尚且不清楚他要中转去哪里。
而在他离开平壤的前一天,做出了一件极为奇怪的举动:他在大同江畔的主体思想塔前待了一个下午,并且还拉着一个大号行李箱。
主体思想光芒万丈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Kim Sang Dok下午两点钟来到江畔时,他的行李箱还是满的。然后他就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拿出一些打着美国商标的巧克力、香肠和其他食物,分给了路过的民众。紧接着他在下午四点左右离开,届时行李箱里已经全空了。
侦察队给我打来电话告知此事,我立刻飞奔过去,仔細查看了录像。接连串的诡异行为……我在心里暗暗为接下来做好了打算。
第二天,2017年4月22日,在平壤顺安国际机场的安检口,我气定神闲地伪装成安检人员。正午刚过,Kim Sang Dok牵着行李来到安检口,一脸轻松地吹着口哨,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即将暴露——
他随身携带的行李,果然是一个空空的大箱子——就是他昨天拿到主体思想塔旁的那个。我将他的行李取出放在一边,然后拿起他放在过检小框框里的手机,飞快地浏览他的通讯记录。
通讯簿上最近联络频繁的第一个名字,是一个署名为“雷公太极”的人。
太极?!我内心当即划过一道闪电。当时怎么没想到呢?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知道了!他的行李箱不是空的,那里装满了主体思想塔的空气!立刻逮捕他!”我大喊。
接下来的审讯似乎进行的格外顺利。Kim Sang Dok对于他的生意供认不讳:他在将主体思想塔周围的「真气」高价销往国外。
众所周知,“气”是中国乃至所有武术最依赖的能量来源。从金庸到功夫熊猫,不论何门何派,只有有了“气”(或者气的变体,譬如真气、内力、内功),才能成为冠绝群雄、孤标傲世的大侠。
同时,气功大师往往还是救死扶伤的医者。只是每一次治病、把病人从绝症的边缘拉回来,都需要耗费大师们大量的真气,有些人数年难以恢复,有些人甚至会因此折寿。
一灯大师对此深有感触
为了给人治病的同时不损耗自己的内功,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大师们发现了一条新的捷径:真气不一定非要用自己的,真气可以从别人那里买。
而处于平壤市中心、主体思想塔方圆一公里内的空气,由于长期饱经主体思想的伟大熏陶,正是这世上能量值最高、用途最广泛的真气。可是近年来,主体思想塔周围的真气密度开始不断下降,根据可靠统计,去年的下降量就超过了前五年的总和,密度从91%降至了89.9%,越过了警戒的红线。
主体思想气的流失,代表着主体精神伟大力量的流失,长此以往,很可能国将不国。因此从去年开始,主体思想气的保持问题,已经超过了地球变暖、海平面上涨、和珍稀动物灭绝,成为关乎朝鲜生死存亡的议题。
现在,这一谜案终于被揭开了谜底:Kim Sang Dok这样的「真气贩子」就是罪魁祸首。他在将尤其宝贵的真气销往国外、以自己之气助长他人,毫无疑问,他就是妄图颠覆人民政权的全民公敌。
David Dao是一名气功大师,他是Kim Sang Dok 美洲之行的最后一笔买卖。
而雷公太极的创始人雷雷,则本该是Kim Sang Dok 亚洲之行的第一笔买卖。
雷雷约战徐晓东于4月27日,就是为了给自己留有三、四日的时间,将Kim Sang Dok带来的真气沉于丹田,内化于身。有了真气,雷公太极才能用得出神入化,“动似风雷,静如山岳”。
唯独他没有预料到Kim Sang Dok的锒铛入狱。没有了真气的太极大师,瞬间成为落草的凤凰,被一个6岁小童KO都很正常。
当然,雷雷大师还不是最惨的——Kim Sang Dok本人已被收押在了一个不便透露的安全地点。可以肯定的是,他做不成商人、也无法再颠覆国家了。
他将要为自己的不逊付出代价。革命军已没收了他的全部财产,他将要失去一些人参和渍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