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斐然
现代文明的情感断裂
——从格雷马斯矩阵解读影片《山河故人》
□ 冯斐然
《山河故人》讲述了一个平淡而深刻的东方故事,有着深厚的东方民族文化积淀,能够看到贾樟柯在对现实主义的坚持与守望。本文借用格雷马斯矩阵分析方法,从人物关系设置方面来分析《山河故人》如何将现代文明背景下人物之间的情感断裂与人物现实困境表现出来。
现代文明;格雷马斯矩阵;生存困境;情感离散
格雷马斯语义矩阵图式①如下:
X与反X,非X与非反X是两对相反对立的关系。X与非X,反X与非反X属于矛盾对立关系,这种矛盾对立关系要略次于相反对立矛盾关系。影片《山河故人》将主体从历时态分为三部分,分别以1999年、2014年和2025年为切口,探讨过去、现在和未来人类始终面临的困境与挣扎。影片的主体部分是围绕女主角沈涛的急剧变化的亲情、爱情和友情,以下对每一段的矩阵进行详细解读。
在呈现1999年三个年轻人的情感生活时,导演选取了4∶3的画幅,成功地将那个时代从观众的记忆中切割下来。晋生与梁子是发小,晋生是X,梁子是反X。晋生是暴富的煤老板,梁子是生活在底层的煤矿工人。煤老板一夜暴富,地位与权利和女人随之而来。然而,每天在井下工作的煤矿工人梁子,生命安全无法得到保障,付出与收入不成正比,连话语权都被剥夺。后来晋生彻底与之前的友情断绝,迫使梁子失去工作,远走他乡。自此之后,影片第一部分最主要的晋生与梁子这段雇佣亦或是情敌关系就消失在了时间轴线上。
笔者把沈涛放在了非X的据点上,这是因为虽然她最后选择和晋生在一起,但是二人的结合潜伏着许多隐患。沈涛出生在一个墨守成规的家庭,父亲不愿女儿颠沛流离一生,认为女儿更加适合朴实勤劳的梁子。但沈涛不甘于平淡的生活,对新事物强烈的追逐欲望与满足欲望,将她推向了晋生身边。但二人不仅在生活条件上差距悬殊,而且在思想观念上也是对立的。晋生是沈涛的眼睛,透过他,沈涛能够看到临汾城之外的世界,使得沈涛对他的金钱与眼界产生了依赖与向往,最终选择了他。在二人的婚姻当中最多的还是受到了金钱与欲望裹挟的私心。
矩阵中唯一抽象的据点,是处在非反X的现代文明与三人的关系。晋生是现代文明的引进者和引领者,沈涛是狂热的追逐者,梁子则是抵触者。晋生有资本,所以可以将文化玩弄于鼓掌之中;沈涛没有资本,只能依靠着晋生这棵大树满足自我追逐的欲望;而梁子没有资本,所以只能摆出强烈的抵触态度。
2014,是影片拍摄的这一年,中国历经了巨大的社会变革和转型,给人留下更多的是无法治愈的创伤。“山河”被现代性包装得早已不复原来的模样,“故人”的情感被裹挟在一个尴尬的泥沼,无处安放。
在这一方阵中,沈涛变为了X据点,而她与晋生的离异关系则成为了这一部分最为明显的对立关系。虽然在这一部分晋生是不在场的,但是可以看到,与晋生这段婚姻的离异,直接决定了沈涛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但孤独的生活状态。金钱、潮流对她而言已无任何价值,婚姻失败、父亲离去,儿子认他人为母,亲情、爱情早已离他而去,如今她孤身一人,只能靠着啃噬回忆度日,这些都是与晋生的婚姻带来的后遗症。所以说,沈涛和晋生之间的矛盾是最为尖锐的。
在这里,到乐被放在了非X的据点上,他与母亲沈涛之间的疏离矛盾仅次于晋生与沈涛之间的对立,但是血浓于水的血缘关系是与生俱来的,对母亲怀抱的追求与迷恋潜藏在每个人内心深处,所以二人之间有矛盾但不完全对立。若要深层分析这对母子之间的矛盾,有两点原因,一是距离,二是城市差异。到乐在还没有独立意识之前就经历了父母离异,跟随父亲来到上海,接受更好的教育。在这期间,晋生着意抹去沈涛在到乐生命中的在场,而完全由后母替代,所以亲生母亲的痕迹在到乐脑海中逐渐消除,直到他再一次回到汾阳。汾阳与上海,一个是三线小城市,一个是国际化大都市,先不谈经济状况,仅仅是文化之间的差异就成为这对亲生母子交流的主要障碍。在通往上海的绿皮车上,母子二人逐渐拉了距离,又响起了《珍重》:“他方天渐凉,前途或有白雪飞,假如能不想别离你,纵在两地一生也等你。”
影片中的梁子是被现代文明所遗弃的孤儿。背井离乡,拖家带口,生计成了他最大的问题,再加之常年的井下作业,梁子不幸患上了肺癌。他与晋生之间的矛盾与之前不同,没有了正面冲突,而是成为了隐性矛盾。梁子因为晋生失去工作背井离乡,虽然在邯郸娶妻生子,但还依旧生活在最底层。而晋生对沈涛始乱终弃,在上海生活得风生水起。梁子与沈涛之间的友谊随着他的抱病而归似乎也走到了尽头。回到汾阳的梁子为治病四处借钱未果,无奈之中,妻子私下找到了沈涛求助。这时沈涛再一次出现在梁子家中,带有的情感已不是单纯的友情,更多的是对弱者的同情,并且想要借助对于弱者的帮助,找寻自我的生存价值。
2025年是晋生、到乐父子到澳洲的第十二个年头,导演想象着在未来世界高科技的发达能够逐渐填满人物内心的空虚,但是,这一未来的维度始终讲述的是现实的故事,就像福柯曾说过“重要的是讲述神话的年代,而不是神话讲述的年代”。
在这段叙事中,笔者将到乐放在了主要人物X据点上,一切人物关系和戏剧冲突都是围绕他展开。在这段影片中,到乐与父亲的正面冲突仅有两次,但是西方文明与中国文明在共时态上的断裂与断层矛盾贯穿了整个第三段叙事。到乐从小生长在澳洲,被周围无死角的西方文化所侵蚀,父子之间的话语借由邮件经过翻译软件才能够正常接收。在无根的澳洲,到乐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于是他一次次想要挣脱牢笼,然而这些在父亲晋生看来全都是天方夜谭。晋生从小长在汾阳,根深蒂固的中国文化是他在西方世界唯一的情感寄托,也是他“寻根”救赎的救命稻草。所以在澳洲海边的一所豪华大房子内,一个穿着白背心、卡其衬衫的中国老头,喝着汾酒,就着花生米,看着20世纪90年代的武侠小说,背后就是《黄河颂》,仿佛一瞬间转移了时空。中国已回不去,澳洲又不能接纳自己,晋生成为了两种文化相互撞击之下的牺牲品,在任何一个时空里,都没有存在的空间。于是他极力想要保存住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就是儿子。他强迫到乐学习中文,强迫他按照自己规划好的轨迹生存,只为了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找寻自己的存在感。
到乐与米娅之间最终归为恋母情结,是因为各种情愫都是从关于母亲的话题开始的。第一次,当米娅问起到乐妈妈的名字,他装作满不在乎地说“没有”,在遭到进一步的逼问时,他只好以试管婴儿为挡箭牌。第二次,一首《珍重》使记忆深处与母亲有关的回忆再次被唤起,米娅像潮水一样侵蚀着到乐的城墙,这时他才正式承认母亲沈涛曾经的在场。第三次,米娅扮演了一个母亲的角色,在父子尖锐的矛盾冲突中,成为了倾听者、转述者和调节者。第四次,米娅让到乐递眼镜这一细微的动作,最后唤醒了到乐对母亲的记忆。自此,到乐将对于母亲十多年不在场的报复转嫁到米娅身上,他想要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完全占有米娅。最终,在澳洲的海边,面对永不停息拍打着岸边的波涛,米娅为到乐进行了“断奶”仪式,使他真正认识到,对米娅的迷恋只不过是对母亲的渴求,米娅这一情感寄托在真正的母亲在场之后,彻底宣告着死亡。
最后,到乐这一声珍贵的“涛”漂洋过海来到了沈涛身边。在这里,笔者将沈涛放在了非X的据点上。沈涛在到乐的生命中几乎是缺席的,唯一的在场证明就是那把家门钥匙。到乐对母亲一直是渴求的,却总是求而不得,只能在记忆逐渐抹去才能自我保护。到乐终究没回汾阳,也没能再一次吃到记忆中的麦穗饺子,远在大洋彼岸的他迈不出这一步。此时大洋彼岸的沈涛听到了来自故人的声音。此时,沈涛仅剩一座房子、一条狗、一个人和一个被现代文明挤压干瘪的灵魂,山河不再,故人别离。
本文通过格雷马斯矩阵对影片《山河故人》的人物关系做了全面解读,同时也从中认识到了导演的意图。现代文明裹挟着全球化浪潮,在多种文化的碰撞下,看似丰富了的人物内心,由于文化断裂和文化无处归属,人物内心处在巨大的困境之中,亲情、友情、爱情的逐渐退场,一场人类的困兽之斗是否还有意义,这才是导演最想要表达的。
注释:
①王一川.文学批评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93.
(作者单位:河北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