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华裔文学之文化身份研究述论

2017-07-07 08:26芮雪
江淮论坛 2017年4期
关键词:文化身份

芮雪

摘要:在美国华裔文学研究领域中,文化身份一直是学界研讨的核心词汇。尤其是进入全球化快速发展的21世纪,大量跨越边界、国家、民族和地区之间的流动更使得文化身份认同问题尤为突出。从文化身份概念、时空属性和抗争属性三个方面可对美国华裔文学研究中的文化身份问题进行系统性梳理,并分析全球化对文化身份问题的影响及全球化语境下文化身份的发展属性。

关键词:美国华裔文学;文化身份;时空属性;抗争属性;述论

中图分类号:I71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862X(2017)04-0157-004

在多元族裔文化的美国,少数族裔尤其是亚裔/华裔,总是经历着自我文化身份定义的矛盾。因此,在美国华裔文学研究中,文化身份认同研究一直占据着重要地位。[1]特别是进入20世纪以来,飞速发展的全球化进程进一步推进了跨越边界国家、民族和地区之间的流动,使得文化身份认同问题更为突出。[2]因此,本文从美国华裔文化及其文化身份的概念、时空属性和抗争属性三个方面对美国华裔文学研究中的文化身份问题进行系统性梳理,并分析全球化对文化身份问题的影响及全球化语境下文化身份的发展属性。

一、概念界定

约翰·汤林森(John Tomlinson)将“文化身份(cultural identity)”的概念做了具体阐释,即“文化身份”为“一本质上现代的‘组织范畴,它围绕一些特定的、通常受政治影响的分类而进行自我和共同界定;这些分类包括:性别、性征、阶级、宗教、种族和民族以及国籍”[3]270。身份不仅仅具有一种“政治性”,它还是“对文化归属体验的一种描述”和“社区群体珍藏的某种东西”[3]271。当我们拆开“文化身份”来看,“文化”本身有着两个大不相同(divergent)的意义,“特性(particularity)”和“一般性(generality)”;同时,“身份”也极其矛盾,既代表“个性(individuality)”也代表“类似性(similarity)”[4]。正是“文化身份”的这种与生俱来的含糊不清(ambiguity),文化身份认同的问题才越加复杂。

如果要分析文化身份的问题,那么就必须从与其紧密相连的“地方(place)”着手。亚里士多德說过:“地方是万物之首。”我们的归属感和关于身份的感受都来自于我们对地方(place)和领土(territory)的想法。[5]105但是“地方”的概念也是零落多面的,比如地方(place)、地区(region)、领土(territory)和地点(location)都可以来概括,而对于文化身份最为重要的还是“地方”的比喻意义,像是在俗语“家是不可取代的地方”中,“表明深刻的人类情感(不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塑造着我们的想法、身份和行为”[5]105。更进一步地分析地方与身份的关系,则需要借入“景观(landscape)”这个概念,因为“一片景观中的地方一般是永久不变的,而且也有很多关于这些地方的故事,因此它们便成了延续文化身份的手段”[5]110。换句话说,“失去了自己的土地(景观)就等于是被剥夺了身份”[5]110。这样就不难想象为何早期的美国华语文学中通常“渲染浓郁的乡情,即所谓‘落叶归根之文化价值观”[6]179了。第一代的移民背井离乡来到美国的新大陆,虽然创建了自己的华人社区比如唐人街,却仍然失去了曾经成长的那片故土景观。另外,还需要强调的便是“文化”与其所在的“地方”存在着“某种特定的决定性关系”[3]259。也就是说,对地方建构的想象同时与身份和文化紧密相连。[7]

对于美国华裔文学中文化身份的研究,首先必须重新定位美国华裔文化,将其与在中国本土的中国文化区别开来。很多美国华裔作家为建构自己的华裔文化身份,就会借助中国传统的历史文化,“其目的是为了在美国社会中为自己的族群建构既有别于主流社会又能与主流社会平等共处的华裔族性,在东方主义的缝隙中开拓出自己族群的生存空间”[8]。又如程爱民之见[9],中国文化算得上是当代美国华裔的镜像所在。而就华裔作家所用的中国文化的文化真实性(cultural authenticity),国内的美国华裔文学研究对此也颇有争议,将文本中的文化故事与中国本土的传统故事相比较。在美国华裔作家之间也存在着对其文化真实性的激烈讨论,最著名的莫过于赵、汤之争。汤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于1976年发表了《女勇士》后,赵建秀(Frank Chin)便抨击了此书,指责汤歪曲了中国文化的真实性,比如其擅自改编了中国传奇故事“花木兰”[6]272。我认为这种对作品引用中国传统文化的真实性的质疑有些许大题小做;因为美国华裔文化不同于我们所熟悉和认知的中国本土的中国文化。美国华裔文化指的是“构成华裔生活的实际的、具体的内容,以及华裔在美国为生存而进行的拼搏中形成的华裔特有的精神和价值观”[10]41。华裔文化是立足于美国华裔在美国生活打拼中特有的生活经历之上,而美国华裔在美国的语境里也无法经历我们所熟知的中国文化。

二、时空属性维度

华裔文化身份的认定,便是建立在美国华裔文化之上,而非中国本土的中国文化。[10]其实美国华裔文化和中国本土的中国文化更是紧密相连,正如张子清教授将美国华裔文化的构筑形容为本尼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教授所说的想象中的政治共同体,“使美国亚裔和华裔族群就聚不散的是亚洲文化”[11]87。虽然美国华裔文化和中国本土的文化都来自于历史,来自于过去,仅仅将华裔美国人的文化取代中国文化是不可取的。德里克认为,“汤亭亭对过去的描述虽然很复杂,但她把过去归入了中国历史的范畴,这像阴魂般,或作为负担或作为承诺萦绕在华裔美国人心头,但不管怎样它都是来自不同时间和空间的遗产”。[12]38这里,“时间”即代表了将中国文化扎根于心中的华裔美国人在异国所打拼奋斗的那段历史,而“空间”则体现了华裔美国人远离了中国本土大陆,在美国这个新的国度重新发挥并构建了美国华裔文化。这样也就突显出对“华裔美国人历史性”的强调,“这种历史性的出发点是在美国的土地上重整历史留给他们的遗产,使得他们的历史和别的任何历史一样美国化”[12]39。引文中的“他们”指代的是在美国多元社会中共存的其他少数族裔,像是非洲人、犹太人等等。冲広(Gary Y.Okihiro)将亚裔美国人和非裔美国人的历史做了比较:当亚裔和非裔同时共有着一段类似的移民和文化交流史,共有着被欧洲殖民、反殖民和争取独立的历史,共有着在美国受到欧洲白人主流社会压迫的历史,然而尽管白色仍占主导,黄色的皮肤却始终也未能像黑色的皮肤在美国社会占有一席之地。[13]34这个答案其实就植根于美国的历史中。美国内战之后,南方农场主不仅将非裔美国人视为重要的劳工,还是他们政治上的负担,因为非裔有权参加投票选举并投给共和党。[13]44-45将非裔和亚裔视为他者(Other)和非白人是美国通过不断提议的法律条文来制度化的。[13]501914年已经在美国生活了28年的日本人高雄小泽(Takao Ozawa)申请入籍,但是最高法院在1922年11月的最后决定还是拒绝了他的申请,指出只有白人和非裔才享有入籍的特权。[13]61冲広指出“黄色并非是黑色”这个陈述是错误和让人误解的假设。但是这个陈述却在两种情况下是有效的(valid):一是将其放在美国种族形成的过程中(racial formation),即白人和黑人的二元对立体系中;二是“白人将亚裔视为黑人,或者至少在内战后的南方亚裔是白人的替代品(replacement)”[13]62。

很显然,华裔美国人的感受性“其实是中国人在美国历史中的经历的产物”[14]219。这种感受和身份的建立也是为了抵制同化(assimilation)和白人文化及统治。[14]219英国文化理论家和社会学家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对“文化身份”的定义更为确切。文化身份“既是‘存在又是‘变化的问题。它属于过去也同样属于未来。它不是已经存在的、超越时间、地点、历史和文化的东西。文化身份是有源头、有历史的。但是,与一切有历史的事物一样,它们也经历了不断的变化。它们决不是永恒地固定在某一本质化的过去,而是屈从与历史、文化和权利的不断‘嬉戏”[15]。华裔美国人的感受和身份的建立,与美国白人对亚裔美国人身份扭曲定位的那段历史不可分离。首先是19世纪后期就出现的“黄祸(yellow peril)”。“黄祸”最早被历史学家罗杰·丹尼尔斯(Roger Daniels)定义为“对东方人的征服非理性的恐惧,并且附有强烈的种族歧视和性幻想的暗示”[13]119。换句话说,“黄祸”是白人对亚裔流露出的焦虑。“黄祸”的政治影响力覆盖了整个美国白人主流社会,这种恐惧让白人对亚裔的移民政策愈加苛刻,比如排华法案的颁布。而伴随着城市化、移民、贫困、阶级矛盾以及美国南方与北方、东部与西部的巨大差距以及经济萧条,“黄祸”又迎来了现代化的升级(modern rise)。[13]128这段期间,华裔并没有沮丧,他们选择迎难而上。“开化”的华人像李恩富便试图通过其文学作品《我在中国的童年》向美国白人介绍中国文化,试图改善中国形象,以求得主流社会的接纳和理解。[6]51紧接着二战前后,美国社会又将“模范少数族裔(model minority)”的头衔给了华裔美国人。在之前“黄祸”的大环境中,华裔美国人“一度被认为是不可同化且劣于其他民族”,而“模范少数族裔”瞬间改观了美国社会对华裔美国人的印象,对其“吃苦耐劳的美德”和“对美国的忠诚”给予赞赏[6]151。美国第二代华裔作家黄玉雪(Jade Snow Wong)的《华女阿五》(Fifth Chinese Daughter,1950)便是“模范少数族裔”的代表之作,并希望“为华裔塑造成一个模范种族的新形象,从而为美国社会所接受”[6]148。“黄祸”和“模范少数族裔”其实是天衣无缝的连续体(seamless continuum),因为“黄祸”威胁了白人的优越性,从而促进了白人统一的身份认同(unitary “white” identity),而“模范少数族裔”巩固了白人统治的现状,同时也对白人和少数族裔的关系提出了挑战。[13]141

三、抗争属性维度

德里克说过,“文化身份本身就成为它所唤起斗争的场所”[12]41。为了追求身份的合理认同,亚裔美国人包括华裔美国人从来没有停止过抗争的脚步。更重要的是,亚裔美国人也是美国历史的缔造者和参与者;也就是这份历史的参与给予亚裔美国人巨大力量,因为“只有拥有了历史身份,跻身于历史舞台的斗争才会有用”[12]41。通过对早期美国华工修建美国铁路的历史借用,汤亭亭的《中国佬》(China Men,1980)和赵建秀的《唐老亚》(Donald Duk,1991)都成功塑造了华裔美国人的英雄形象。尤其是亚裔美国人对于美国教育民主化的进程更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早在1885年,华人玛丽·泰普因其女兒玛米被旧金山美国公立学校拒绝,愤怒之下发表了名为《致旧金山市教育委员会的公开信》来抗议教育种族隔离的制度。[6]18冲広提出,亚裔美国人,乃至所有的美国少数族裔,在历史过程中为融入美国社会和追求平等的努力和抗争,无疑不是“为所有的美国人谋福利,加强和推进了美国的民主化”[13]151。

换言之,美国少数族裔与美国主流白人即为“边缘”与“中心”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并非局限于字面的意思,“边缘”的功劳和作用甚至超越了“中心”。处于边缘的美国少数族裔“通过努力凝聚了整个美国”,边缘“测试并保证了公民权益”,边缘还是“美国民主、平等和自由的真正捍卫者”[13]175。虽然冲広只是从历史上的政治和经济角度探索美国“边缘”与“中心”多变的关系,其实美国文学的发展历程同样有着“边缘”与“中心”互动发展的过程。[16]当我们看到汤亭亭的《女勇士》被编入美国各大院校的教材中,也有越来越多的华裔作家和作品被收入主流美国文学,这些都说明了华裔美国文学也在某种程度上从“边缘”走向“中心”。 随着美国华裔文学为美国主流社会不断认可,中国的形象和力量也就不断增强。这也就是约瑟夫·奈(Joseph Nye)所提的“软实力”,即“一种依靠吸引力,而非通过威逼或利诱的手段来达到目标的能力;这种吸引力源于一个国家的文化、政治理念和政策”[17]XII。约瑟夫·奈还表示在全球化的信息时代里,国家之间的政治博弈更加倾向于软实力,“软实力的相对重要性将呈上升趋势”[17]42。

小结:全球化下的文化身份

在快速发展的全球化时代中,各个领域都在进行着全球化的交换:经济上的物质交换,政治上的相关交换以及文化方面的“象征性交换”[18]175。马尔科姆·沃特斯(Malcolm Waters)认为象征性交换是全球化的核心因素 ,因为象征性的符合不受任何地点、时间和资源的限制。[18]175这样,詹姆斯·克利福德(James Clifford)开始质疑文化是某个固定地点产物的传统想法,他认为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已经变成了一种“去区域化(deterritorialization)和流散的力量”[18]176。同样地,阿尔君·阿帕杜莱(Arjun Appadurai)指出文化的去区域化会继续加强,“民族国家(nation-state)的管控越来越受到削弱,而流动人口的宗教、种族及文化联系将不断改变并重构民族及文化身份”[18]177。我们需要注意到“文化身份”的重要性并没有因为全球化而消减,相反,“全球化也许是制造和扩散文化身份最重要的力量”[3]270。当众多学者担心全球化将会带来同一化或是本土文化被蹂躏,我们更加赞同曼努艾尔·卡斯塔尔斯(Manuel Castells)的说法,文化身份是“与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向心力相抗衡的本土文化不断上升之活力”[3]271。另外,由于全球化使“本土或地方和跨国或全球之间的区别变得复杂化”,所以在我们考虑将文学研究全球化的时候必须意识到,“那些实践、形式及体系在任何传统中的意义都不是本土的,而只是跨文化接触、挪用和改造的产物”[18]187。学者们诸如夸梅·安东尼·阿皮亚(Kwame Anthony Appiah)和沃尔特·米格诺罗(Walter Mignolo)便提出了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的可能性。汤林森也认为世界主义的华裔已经成为了“一种遍布全球的具有现代性的身份地位”[3]273。我们可以看到当代的华裔美国作家,例如雷祖威(David Wong Louie)、任璧莲(Gish Jen)或是梁志英(Russell C.Leong),已经渐渐远离了赵建秀那样对华裔美国属性的强调,逾越了陷在文化身份中的纠结。[11]93-94或许在这些新生代美国华裔作家的自我定位中,我们同样看到了世界主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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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清 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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