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盛汉++贺佳欢
摘要:《聊斋志异》对于家庭教育、家庭伦理道德、家庭经济发展、家庭生活理想的描绘组成了《聊斋志异》中“家庭小说”的主要依据。而这也寄寓蒲松龄通过小说作品对美满家庭的期盼以及对家国天下的关注。
关键词:聊斋志异;蒲松龄;家庭伦理道德;家庭经济发展;家庭生活理想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聊斋志异》之“家庭小说”155篇故事中,依据其内容侧重,大致可分为四类:家庭教育、家庭伦理道德、家庭经济发展、家庭生活理想 ① 。当然这些类别中有相互交涉之处。不论是贤妻美妾的夫妻关系,父慈子孝的儿女情结,兄良弟悌、长尊幼卑的家庭观念;还是得道升仙、如鼠积业、异类相结关乎家庭走向的发展境况,无一不透露出世态人情。这一个个家庭故事所创造出来的家庭景象,似真似幻,好像把现实社会中家庭具有的各种形态汇聚一堂,从而创造出小说中的家庭世界,也是蒲松龄的精神世界。
一、家庭伦理道德
从古至今,人在社会交往中都遵循着一定的法度,或是明令标识的行为准则,或是自在人心的德行规范。人以人伦关系作为行为规范的基础,就是无形中的伦理道德。而家是人与人之间一切关系的归属地,层层关系都由家生发。这里有夫妻关系,兄弟姐妹关系,还有父子、母女关系,又有祖孙、主仆等各种家庭中联系。《周易》解释《家人》卦:“《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 [1] 171 这也说明家道的重要性。
《聊斋志异》中的家庭万象由伦理道德占主角,描写家庭类小说共155篇,其中家庭伦理就占102篇。如《阿英》《陈云栖》《丑狐》《长亭》《大男》《窦氏》《房文淑》之类是在叙说天赐姻缘于家庭中,进而生发出的家庭关系及家庭故事。而《二商》《胡四娘》《堪舆》《黎氏》《柳氏子》《单父宰》《商三官》《四十千》等则是具体到家中的父子关系、兄弟关系以及夫妻关系,从这重重叠叠的家庭交往中展露出家庭相处之道,家庭成员中各自存在的紧密联系和微妙差异。家庭伦理道德类小说虽在《聊斋志异》中占据大量的篇幅,其实各自为营,别有特色。综合观之,几乎囊括了现实生活家庭中可能发生的各种关系及故事。下面将分类举例进行剖析。
(一)夫妻關系的和谐与矛盾
夫妻之间的伦理关系为家庭小说中基本成员关系奠定了基础,正因有情人缘起结合,才牵连布设出双方家庭的层层关系网络;而因情感流露自然,才会在面对变故时态度不一、处理起来方式不同。这在现实社会中尚属寻常,在小说创造出的家庭故事里,亦有存在之理。节女、贤妻、悍妇、严父、孝子、堕男等形象因故事的情节变化而生动活现。
1.“天下贤妇十之一,悍妇十之九” [2] 863 ——家庭伦理故事夫妻不谐型。《聊斋志异》“家庭小说”里,蒲松龄创造出一批悍妇形象,这些形象深入人心。悍妇的存在实则是夫妻矛盾的一种具象体现。因为夫妻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才导致悍妇妒妇的存在;而女子被男子哄骗、抛弃、甚至贩卖,从而导致夫妻争吵、产生隔阂,最终形同陌路等,都是夫妻伦理关系中的矛盾体现。
《江城》中江城与高生结亲之前“两小无猜,日共嬉戏”。后两人互相倾慕,结为夫妻。婚后江城的真脾性得以暴露:原来江城善怒,稍有不满,动辄打骂,丈夫公婆全然不放眼里,就连她的父母也无法约束。丈夫高蕃,既要自律不能招惹江城,反过来还得调和父母妻子之间的关系,两面受气。如此情景在古代封建社会中怕是罕见,但蒲松龄却写得有声有色,把江城虐待高蕃的样子,描述得非常具体且细致。如江城曾因高蕃召妓而“摘耳提归,以针刺两股殆遍” [2] 858 ,“以绣剪剪腹间肉互补之” [2] 861 ,手段残忍无法想象,可高蕃从未想要休妻,只一味忍让。夫妻之间到此地步,早已无夫妻伦理可言,江城彻底颠覆了传统封建社会的夫妻关系,放任自己,无所畏惧,活脱一只“胭脂虎”。悍妇固然导致夫妻不睦,矛盾不断,那贤妻是否就能获得幸福美满的夫妻关系呢?《阿霞》中的景生“少有重名”,家有贤妻“从子十年,未有失德”。因偶见邻女阿霞,被其美貌迷惑,与之姘居并欲“出妻”,凡事诟骂其妻,放言“死恐见累,请早归”。被赶回娘家的妻子仍念旧情,屡托人向景生求情,遭拒。结局是阿霞从此杳无音信,再见阿霞时,她已嫁作他人妇。蒲松龄借阿霞之口告诉了景生夫妻相处之道:“负夫人甚于负我!结发者如是,而况其他?” [2] 424 这也得到清代评点家冯镇峦、但明伦的肯定。又因景生弃妻,冥中削减其禄数,就算他少有重名也于事无补。景生四十无偶,后买得缙绅家婢,甚丑悍。“噫!人之无良,舍其旧而新是谋,卒之卵覆而鸟亦飞,天之所报亦惨矣!” [2] 425
《聊斋志异》中夫妻矛盾型家庭伦理故事有许多,但其内容情节各不相同。如《窦氏》夫妻矛盾在于南三复负心,起初南三复爱慕窦氏年轻漂亮,想法设法接近窦家。窦女天真善良,被南三复花言蛊惑,后怀孕生子,南三复便不管不顾,直至窦氏抱儿僵死。当南三复再次娶妻时,两次都被窦女复仇。《恒娘》里的夫妻矛盾关系主要体现在使用心机手段与妾争宠,恒娘教给朱氏的手段确有其效,朱氏重获丈夫宠爱。丈夫无法平衡在妻妾之间关系,使得矛盾重重。《云翠仙》中负义丈夫为卖妻故作姿态,《姚安》为得美女绿娥杀旧妇,后又整日担心美女与别人私通,最终导致自己精神恍惚,气愤而死。《马介甫》中的杨万石及其父亲、兄弟、妾都饱受妻子尹氏各种虐待,但明伦评道:“纲常之变,乃至于此。”可杨万石始终忍耐,无可救药,即使服了狐仙“丈夫再造散”也无力回天。尹氏主动改嫁后又被抛弃,沦落到落魄乞讨的地步,杨万石也还要与之幽会纠缠。异史氏日:“惧内,天下之通病也。然不意天壤之间,乃有杨郎:宁非变异。”惧内已经到了“化境”,兄弟自杀,父亲成了道士,妾之子也被害,自身到了背井离乡的地步,最终还能同情尹氏,实非人也。
《葛巾》《大男》《耿十八》《吕无病》《邵女》等等,这样各不相同又同祖归根的夫妻伦理道德关系在《聊斋志异》屡见不鲜,就像一面多棱镜,折射出各种家庭夫妻伦理道德状况,不仅对现实社会中的家庭生活予以反射,也让古今人在读形形色色的故事中渐谙夫妻间的相处之道。
2.“一日夫妻,百日恩义” [2] 1229 ——家庭伦理故事夫妻和睦型。夫妻伦理关系中还有一种类型就是和睦型,无论是夫妻之间还是妻妾之间,关系基本能达到一个平衡和谐的局面。虽说其中掺杂了蒲松龄对理想生活的向往与勾勒,但其故事也确实依赖现实呈现出古代封建社会家庭里另一种夫妻伦理关系:妻子妾侍皆端庄娴静、温柔体贴,男子也重情好义,积极进取。或是妻妾双美共侍一夫,又或是夫妻恋爱经历坎坷,但终究一心。男主外、女主内,始终能将家庭内外关系调节得舒缓温馨。夫妻关系若能达到琴瑟和谐乐万春之状态,其背后必有胸吞百川流、度量大似海之人。《林氏》中的妻子林氏不仅貌美贞洁,还想法设法为丈夫续后,其细心体贴之程度让人惊讶:
居数年,林不育,因劝纳婢。戚曰:“业誓不二,鬼神宁不闻之?即嗣续不承,亦吾命耳。若未应绝,卿岂老不能应者耶?”林氏托疾,使戚独宿,遣婢海棠,襆被卧其床下。既久,阴以宵情问婢,婢言无之,林不信。至夜,戒婢勿往,自诣婢所。卧少间,闻床上睡息已动,潜起登床扪之。戚醒问谁。林耳语曰:“我海棠也。”戚却拒曰:“我有盟誓,不敢更也……林使婢托己往就之。戚念妻生平曾未肯作不速之客,疑焉。摸其项无痕,知为婢,又咄之……既夕,林灭烛,呼婢使卧己衾中。[2] 784-785
林氏为了给戚家传宗接代,不惜主动安排婢女到戚安期房间去。一而再,再而三,可谓用心良苦。此外,至情夫妻就算阴阳两隔也割不断二人一片痴情。《土偶》讲述的是忠贞女子王氏为夫守节,从而感化冥司,丈夫附身土偶与之相伴。夫妻感情开篇仅四字“琴瑟甚敦”形容尽洽;中段丈夫以鬼魂相见,“感卿情好,幽壤酸心”;当王氏听闻鬼夫的解释,“遂燕好如平生” [2] 661 ,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张鸿渐》中张鸿渐逃难在外,虽有狐仙相伴和美顺意,但仍不忘家中妻子方氏,在狐仙设计得知张鸿渐真心后,也成全其与妻子相聚。如同张鸿渐所引谚语“一日夫妻,百年恩义”。也正是其不懈坚持和不忘初心,与妻方氏才能时隔多年后,感情依旧。
他们之所以能融洽相存,归结于丈夫情深、妻子忠贞,二人也能相互信任与包容。这其中还有一类“浪子回头”式的情况,如《林氏》里的戚安期,原本花天酒地,爱好狎妓,但在林氏生死未定之时,他承诺“卿万一能活,相负者必遭凶折!” [2] 784 并信守诺言。蒲松龄笔下的戚生之所以能幡然回头,是因为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他,更加珍惜正常的家庭生活。這一类故事还有《张氏妇》《竹青》《巧娘》《青娥》《王桂庵》《萧七》等。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塑造了一批痴情男女的形象,这些形象生动鲜活,读者同作者一起观其感情萌发生长、灿烂、凋零,让我们在感慨夫妻之间隔阂斗争的酸心外,又信真爱尚存。《连城》里的乔生就算与连城婚姻难成,在得知连城重病后也能剜心头肉医之;《阿宝》里的痴情男化鸟以见佳人,描写的既自然又奇妙。这样有趣的夫妻故事不甚枚举,蒲松龄从各个方面描绘了感情和好的夫妻关系当是何种境况,你侬我侬尚可常见,但像《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有情人生死相随、阴阳两隔也阻不断的深情我们无法想象,在感慨小说故事奇妙精彩的同时,我们也愿意去相信那超脱现实至真、至善、至美感情的存在。
《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家庭伦理故事这一部分最为丰富,其中占主导的就是夫妻伦理关系。不论是矛盾的还是和谐的夫妻伦理关系的展示,我们都能从文中看出蒲松龄对于夫妻伦理关系的一些看法。写悍妇妒妇,极力展现妻妾之间相互间隙甚至虐待的情况,无非是以夸张的写作手法以小见大,以期重塑人们心中该有的夫妻伦理观。夫妻之间,“情”字为先。第二当属“理”,若不是以理为旨,那么单以外貌及其他表面事物作为终身之属的情况,蒲松龄是不提倡的。《瑞云》里的贺生在瑞云美貌时爱慕于她,当瑞云毁容时,依然牵挂于心毫不嫌弃。《乔女》里的乔女长相“黑丑,壑一鼻,跛一足”,孟生却屡屡向她示好表殷勤。后孟生“暴卒”,家中一片混乱,乔女四处求人为其平家乱。事实证明孟生看中的正是乔女的品行高尚。可谓“天下惟真才人为能多情,不以妍媸易念也” [2] 1389 。第三是自由平等。蒲松龄撰写虽多涉人情,却不给人重复拖沓之感,反是人人都有新面貌,篇篇精彩情节妙,这是因为其观点新颖、脱俗。蒲松龄在《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多透露出自由平等、婚恋自主的意味。《邵女》中的邵女就是自主婚嫁;《颜氏》中的颜女也是看中某生才华,就自属心意了;《窦氏》中天真无邪的窦女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私定终生。这些篇目中有的结局不合人愿,但负心之人最后都受到应有的惩罚,说明蒲松龄理想的夫妻伦理当为琴瑟相谐、自由平等。
(二)父子关系中的“孝”与隔阂
在《聊斋志异》中,除却作为家庭关系基础的夫妻伦理外,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伦理关系,当属于第二类最重要的家庭关系。
1.父母子女伦理关系中的孝道。之所以将孝道作为父母子女伦理关系和谐的代表,是因为本文统计,在《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涉及家庭父母子女伦理关系中,只要是提及父母子女伦理关系和谐的情况,十之有九都是念及子女的孝道。《钟生》里的钟生,因孝动天,从而改写命运。钟庆余是辽东名士,去济南乡试途中遇卜卦者,“心向往之”。道士算得他命薄,只此一次有望中举,但荣归故里后,难见其母。钟生当即决定回家,道士再三劝说:错过这次考试,便再无荣登之时。钟生坚持:“母死不见,且不可复为人,贵为卿相何加焉?” [2] 1038 在仕途名利和亲情孝道之间,钟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结局是钟生既得高捷,母亲又获增寿数。《太医》里的的孙评事因其少孤,母亲早年守节,故孙评事心念为母争誉。可事与愿违,其进举之时,母亲已逝,孙评事为此难过暴病。但从孙评事的话语及其表现来看,其真诚待母,希望荣耀母亲的心愿是诚挚动人的。《乐仲》中乐仲母亲信仰佛教,向来食素,但在病危弥留之际苦想食肉,情急之下乐仲割下自己左腿上的肉。《孝子》一文中,孝子也割肉为母制药。
《水灾》中康熙二十一年发生在山东的事情,当暴雨成灾之际,“一农人弃其两儿,与妻扶老母奔高埠”,直至洪水退去再归,村子已尽成坵墟,但家中“两儿并坐床头,嬉笑无恙” [2] 492 。大家都说是这对夫妻的孝心受到了报答,两个孩子才能如此安然无恙。《商三官》里小女儿商三官女扮男装为父报仇;《于江》里于江为报父仇连杀三狼;《席方平》里,席方平含冤从天上告到阴间,为父平反等。这一系列的父子关系大多都是以孝为名,子女从父母的角度出发,或是报仇或是了愿。
父母与子女关系和睦的另一种情况:父母乐善好施,积善有报。如《金永年》中的老夫婦做买卖讲究公平,八旬之际,竟获神赐之子;《纫针》里的夏氏仁义善良,为自己修来一个甘愿以命换命的孝女纫针等。这一系列的反映家庭的小说从父母主体的这一角度,书写了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这样的关系如同修来的缘分,是一种福报。
2.父母子女伦理关系中的矛盾情况。矛盾最主要的原因即是缺乏包容和调解的态度。如《马介甫》中的儿媳和公公的关系就非常尖锐,理应起到调节缓和作用的儿子却无能为力,任媳妇欺负自己的父亲“在门外曝晒扪虱”,直至被马介甫“疑为佣仆”的地步。蒲松龄不吝笔墨大量描绘出儿媳在家作威虐待公公的场景,让人触目惊心。在封建社会男权当道之时,蒲松龄能撰写出这样的家庭小说,并将其中的家庭关系通过故事情节直白展现尽致,是对现实家庭生活的创造性反映,也许还借此文暗寓某种生活原型。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做父母的对子女百般刁难。《珊瑚》一文演绎了典型的婆媳关系矛盾,精彩地展现出两种不同婆媳关系,其中关键人物即是婆婆。《珊瑚》里的这位婆婆对儿媳的刁难实在过分,蒲松龄以戏剧化的笔法让这位婆婆真切体会到前儿媳的处境,并让其自然醒悟。最初,珊瑚刚嫁入安家,安生的生母沈氏是这样对待她的:
生娶陈氏,小字珊瑚,性娴淑。而生母沈,悍谬不仁,遇之虐,珊瑚无怨色。每早旦靓妆往朝。值生疾,母谓其诲淫,诟责之。珊瑚退,毁妆以进。母益怒,投颡自挝。生素孝,鞭妇,母始少解。自此益憎妇,妇虽奉事惟谨,终不与交一语。[2] 1409
无辜的珊瑚作为新媳妇进退两难,不仅婆婆厌恶她,本该寄托信任的丈夫也不能对其保护,反倒是非不辨,肆意驱之。珊瑚虽委屈在心,却不愿回娘家,更别说听兄长之言改嫁,而是投靠到安生的姨母家,暗地里关心着安生一家。沈氏赶走珊瑚后,就多方打听为子谋婚,可因其凶悍名声在外,谁也不敢把女儿嫁进安家。直至三四年后,安家二儿子二成已到适婚年龄,故而张罗给二成娶妻。没想到二成娶进的妻子是这般模样:
二成妻臧姑,骄悍戾沓,尤倍于母,母或怒以色,则臧姑怒以声。二成又懦,不敢为左右袒。于是母威顿减,莫敢撄,反望色笑而承迎之,犹不能得臧姑欢。臧姑役母若婢;生不敢言,惟身代母操作,涤器洒扫之事皆与焉。母子恒于无人处,相对饮泣。无何,母以郁积病,委顿在床,便溺转侧皆须生;生昼夜不得寐,两目尽赤。呼弟代役,甫入门,臧姑辄唤去之。[2] 1411
这一前一后的两个媳妇与婆婆之间的相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珊瑚做媳妇时,婆婆沈氏可谓是颐指气使,珊瑚越是忍让越受气;到了二成娶的媳妇面前,婆婆沈氏竟也要视其颜以行事,全家得其令而勿敢违。如此境况也未能唤起沈氏念及珊瑚的善良,直至姨母出面调和解释,沈氏这才恍然大悟。
《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提及父母与子女伦理关系的故事中,凡涉及矛盾的部分,大多都是长辈不贤,子女或要还其旧债,或要因其眼拙误判而深受其害,自然也有做子女的天性娇蛮目无孝道。《钱卜巫》里夏商前几十年的日子苦不堪言,那是在还父亲生前奢侈的罪孽;《黎氏》一文中的谢中条为人轻薄、品行不端,从山野之中领回一个不知身世的女子来做自己家中两儿一女的继母,却是引狼入室,最后只看到两儿一女的尸首;《柳氏子》故事里开头写其父母如何溺爱儿子柳氏子,以致后面不知天高地厚的柳氏子竟与父母为仇;《四十千》里讲述的是缘债儿女报;《韦公子》里韦公子放纵好淫,四处留情,竟致父子父女乱伦;《佟客》里口口声声要保全父亲的董生,其言只在危难一瞬后便荡然无存;《祝翁》里的祝翁不放心老妻,死而复生也要把她带走等。这一系列的故事为我们讲述了父母与子女之间既亲密又尴尬的关系,父母子女之间本有血缘相连,理应最为亲热,却因各种原因,他们或是泯灭了亲情,或是忘却了血浓于水之根本,让对方成为了自己的负担。但从蒲松龄抒写的篇幅及刻画的技巧上来说,可以透过放大夸张的文字探究到其内心追求安稳的愿望:担心什么样的情况发生在最亲近的人之间,就极力放大细致地来写。
(三)兄弟间的知礼共生
在家庭中,除了夫妻、父母与子女之间,兄弟姐妹之间的联系也不容忽视。在本文中主要从狭义的方面来定义《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兄弟姐妹的关系,这里的兄弟姐妹是指血缘上有关系的同辈亲人。兄友弟恭是比较礼貌和谐的状态,但是《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展现出的这一类关系,却并非礼仪上的讲究如此简单。不管是相互帮助命运共存,还是如路人般互不相干,这种情谊在蒲松龄的笔下格外显得丰富有趣得多。
1.“弟死,我定不生”。这是家庭小说中兄弟姐妹伦理关系的和谐表现。如《张诚》讲述的就是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张诚是张某的继室所生,大家都对他疼爱有加,但对于大儿子张讷,这位继母是无法容忍,可又不能直接将他赶走,就想出各种办法为难他,“奴畜之,啖以恶草具。使樵,日责柴一肩;无则挞楚诟诅,不可堪” [2] 247 。把张诚当作奴隶来使唤,每天都要砍柴,不达数量还要受鞭挞之苦,张讷几乎不能忍受。继母不贤,几乎断送张讷前程。但张诚并未受其母影响,真心实意对同父异母的哥哥表达自己的心意:
诚渐长,性孝友,不忍兄劬,阴劝母。母弗听。一日,讷入山樵,未终,值大风雨,避身岩下,雨止而日已暮。腹中大馁,遂负薪归。母验之少,怒不与食;饥火烧心,入室僵卧。诚自塾中来,见兄嗒然,问:“病乎?”曰:“饿耳。”问其故,以情告。诚愀然便去。移时,怀饼来饵兄。兄问其所自来。曰:“余窃面倩邻妇为之,但食勿言也。”讷食之。嘱弟曰:“后勿复然,事泄累弟。且日一啖,饥当不死。”诚曰:“兄故弱,乌能多樵!”次日,食后,窃赴山,至兄樵处。兄见之,惊问:“将何作?”答曰:“将助樵采。”问:“谁之遣?”曰:“我自来耳。”兄曰:“无论弟不能樵,纵或能之,且犹不可。”于是速之归。诚不听,以手足断柴助兄。且云:“明日当以斧来。”兄近止之。见其指已破,履已穿,悲曰:“汝不速归,我即以斧自刭死!”诚乃归。兄送之半途,方复回。[2] 247-248
且看所选部分,不过一段话,却详细动情地讲述了两个兄弟友爱的故事。张诚偷面请邻居做饼给哥哥吃,哥哥怕连累弟弟,直言“饥当不死”。张诚助哥砍柴,张讷心疼张诚劝诫之,最后是以死相逼才能劝其离开,让人动容。而张诚被老虎叼走之后,张讷“吾弟,非犹夫人之弟;况为我死,我何生焉”,又言“弟死,我定不生”,催人泪下。但明伦评:“一篇孝友传,事奇文奇,三复之,可以感人性情;揣摩之,可以化人文笔。” [2] 254
如张诚一样重视兄弟情义,真正做到了兄友弟恭的还有《王货郎》里的弟弟,《向杲》里的向杲,《阿纤》里的奚山和三郎等。他们或为兄长不惜撑胆去阴间作证;或变成老虎为兄报仇;或处处想着弟弟为其谋生活,甚至到阴间也要生下孩子过继给阳间的兄弟以保其后。《颜氏家训·兄弟篇》曰:“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挚,前襟后据,食则同案,衣则传服,学则连业,游则共方,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兄弟本是同根生,相亲相爱共为家庭和谐兴旺尽己之力才是自然。
2.“人皆有兄弟,我独无” [2] 1582 。家庭小说中兄弟姐妹伦理关系中不和睦的情况。在《聊斋志异》中,集中提及兄弟姐妹伦理关系的故事有二十篇左右,其中兄弟关系的故事占大部分。除却和睦相处、友爱互助的兄弟之外,还有一类是兄弟分裂,唯恐家庭不乱。如《曾友于》,七个兄弟倘若同齐心,则其利断金。可是,这一家兄弟却一分为二,分成嫡庶两派,嫡派又早早分家,一分为三。曾友于,是乡间名士,深明大义,顾及兄弟情分,不顾自身安危,始终周旋其中,最终兄弟才团结。当仁、义责备友于“人皆有兄弟,我独无”时,友于云“此二语,我宜言之,两弟何云”,友于所遭到的痛苦相比仁、义二兄更深,他也极其期盼他们几个兄弟没有矛盾。故事结尾蒲松龄不忘感慨一句:“天下惟禽兽止知母而不知父,奈何诗书之家往往蹈之也!夫门内之行,其渐溃子孙者,直入骨髓。”可为警示。
《二商》中兄弟二人三观不同,又各自成家,娶了品性不同的妻子,从此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本是最值得相助的兄弟俩,却因为一方的无端揣测和怀疑,硬生生的演变为最熟悉的陌生人。《堪舆》中兄弟俩都迷信风水,但又互不相让,都认为自己挑选的地方最好。给父亲选择一个葬身之所,竟变成了一场无休止的竞争。其他如《胡四娘》《段氏》等中的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也不过是为了分家产争虚荣而已。
《聊斋志异》“家庭小说”里描写的兄弟关系分分合合,可也正是在这张弛之间演绎出时而温馨时而绝情的亲缘故事。从蒲松龄对故事结局的设置上来看,我们不难分辨出其心中理想的兄弟伦理观。《曾友于》中,蒲松龄让不懂得兄弟相处之道的人吃尽了苦头;《二商》中听从媳妇各种挑拨的商家老大倒是从来不拿别人分毫,但也吝啬到兄弟都不愿帮助,最终的下场无非是守财死去,而二商讲情讲义虽开始贫苦受苦,但最后却变成了富人过上了好日子;《张诚》中张诚之所以能在被老虎叼走之后,还能安然无恙被富贵人家认作儿子,以及张讷死而复生,这都是蒲松龄对其兄弟真情的赞许。
二、家庭经济思想
“经济”是指价值的产生、转换以及实现,人类的经济活动就是创造价值并将其转化,最终用来满足人们物质文化生活的需要。本文所研究的《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的家庭经济,把研究范围限定于家庭之中。正是由一个个家庭经济体的组成,社会经济乃至人类经济的进程才得以发展。显然,蒲松龄早就意识到经济关系的重要性,在其《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家庭经济占居了极其重要的地位,在风花雪月人文情怀之外,蒲松龄并未忘却物质生活基础的生产力及生产关系的存在。
蒲松龄不仅积极关注到了家庭经济,还着力将自己的家庭经济理念附着于鲜明的人物形象之中,使一批懂得经营生活,并将家庭整体发展视为己任的主人公脱颖而出。通过对《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的家庭经济进行梳理,可以发现这些家庭经济故事中,主体大多为女性,蒲松龄对这些女性的经济行为进行了直接的描述,并且对其经济行为的态度直出其间。就统计的篇目来看,其中九成的家庭小说都是个体经济,形成规模的占极少数,且多以民间擅长的手工业为主。如《侠女》中提及侠女做针线活奉养母亲;《阿纤》中阿纤一家,都在做着粮食买卖的生意,就算阿纤嫁到奚家,也靠勤劳囤积粮食赚满了仓库。《小梅》《珊瑚》《陈锡九》以及《宫梦弼》等都属于传统经济活动行为。但在《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还有一类值得关注,这一类家庭经济经营者超越了以往的传统经营模式,不仅学会利用市场经济的规律进行买卖,还懂得扩大生产经济,也是经济活動中本该坚持的为商之本,如《黄英》《小二》《白秋练》等。蒲松龄在《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表达出的经济思想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1.平等经济,天道酬勤。在小说中,凡自食其力,锱铢必积者,终能丰衣足食!而懒惰贪欲者,必受其苦,终老难堪。《丑狐》故事里,穆生偶然遇到一个衣着华丽但容貌丑陋的女子,与之做伴就能得到大量钱财。穆生与妻商量后竟同意此法,但当穆生仰仗丑狐赠予的钱财而富裕起来后,就开始嫌弃丑狐,甚至请来法师驱赶丑狐,丝毫不念及往日情分。丑狐一怒之下,收回了之前赠予穆生的一切,穆生潦倒如初。《细柳》中的细柳是位了不起的妻子和母亲。她会相面术,能预测自己的丈夫不长寿,便提前学习理家,“女于女红疏略,常不留意;而于亩之东南,税之多寡,按籍而问,惟恐不详”,并主动当家,家里一切井井有条。丈夫去世后,对待两个儿子费尽了心思,作为继母并不偏袒亲生子长怙。最终将二子分别培养成高官、富商 [2] 1019 。蒲松龄也赞叹不已:“而乃不引嫌,不辞谤,卒使二子一富一贵,表表于世。此无论闺闼,当亦丈夫之铮铮者矣。” [2] 1025 《农妇》中的农家妇人,是以贩卖陶器为业,她不仅勇猛健壮跟男子一样,对于家庭经济方面,也是经济独立,她不仅和丈夫分居两县,稍有盈余,即慷慨施舍别人。还在刚生完孩子的情况下,就负重上百里做买卖,实乃女中丈夫。
2.创新经营,持续盈利。《黄英》中的菊花精黄英和弟弟陶生种植菊花,技术科学,且经营不限于本地,从外地引进不同的菊花品种进行培育,扩大种植范围的同时也积极拓宽销售渠道。收入更是用于多种投资,和商人合股做买卖,购置大量的田地房产等。他们将兴趣爱好和经济营生结合起来,这才是最值得提倡的经济之道。相较于马子才,黄英姐弟才是真正的爱菊之人,不仅将菊花的美传播四方,而且让他们喜爱的事物为自己的生活创造了尽可能多的价值,更重要的是具有正确的商业理念。马子才喜欢菊花,也佩服陶氏姊弟种植菊花的才能,但当陶三郎跟他商量卖菊为生时,马子才非常不屑,“以东篱为市井,有辱黄花矣”。陶生反驳:“自食其力不为贪,贩花为业不为俗。人固不可苟求富,然亦不必务求贫也。”精神可嘉。《小二》一文讲述了善用法术的小二如何创新办法,集合经营,从而为自己也为他人创下了持续盈利的致富道路。起初小二用法术取财如同儿戏,但担心来路不正当,遂改变挣钱方式:
女曰:“货殖之来也苟,固宜有散亡。然蛇蝎之乡,不可久居。”因贱售其业而去之,止于益都之西鄙。女为人灵巧,善居积,经纪过于男子。尝开琉璃厂,每进工人而指点之,一切碁灯,其奇式幻采,诸肆莫能及,以故直昂得速售。居数年,财益称雄。而女督课婢仆严,食指数百无冗口。暇辄与丁烹茗著棋,或观书史为乐。钱谷出入,以及婢仆业,凡五日一课;女自持筹,丁为之点籍唱名数焉。勤者赏赉有差,惰者鞭挞罚膝立。是日,给假不夜作,夫妻设肴酒,呼婢辈度俚曲为笑。女明察如神,人无敢欺。而赏辄浮于其劳,故事易办。村中二百余家,凡贫者俱量给资本,乡以此无游情。[2] 381-382
这就是一副活脱脱的乡村企业家的风范,小二挣钱取之有道,且善于理财。她卖的灯款式新颖,是其他卖家难以望其项背的。同时管理有方,赏罚分明,极大地带动了当地经济发展。夫妻二人还善于养生,将家庭经济和家庭生活统筹地极其到位。小二跟黄英一样,完全摒弃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传统女性生活模式。异史氏都感叹:“二所为,殆天授,非人力也。”这种天授的禀赋还体现在其他女子身上。《鸦头》中,当王文与狐女鸦头私奔后,不知以何为生时,且看鸦头所做所为:
女曰:“何为此虑。今市货皆可居,三数口,淡薄亦可自给。可鬻驴子作资本。”王如言,即门前设小肆,王与仆人躬同操作,卖酒贩浆其中。女作披肩,刺荷囊,日获赢余,饮膳甚优。积年余,渐能蓄婢媪。王自是不着犊鼻,但课督而已。[2] 602
鸦头的聪慧、勤劳一览无遗。相反,巨富赵东楼百万金家私,荡然无尽,“媪北徙,赵以负贩从之。货重难迁者,悉以贱售。途中脚直供亿,烦费不赀。因大亏损。妮子索取尤奢。数年,万金荡然” [2] 604 。《柳生》中柳生之妻子“持家逾于男子,择醇笃者授以资本,而均其息。每诸商会计于檐下,女垂帘听之;盘中误下一珠,辄指其讹。内外无敢欺。数年,伙商盈百,家数十巨万矣” [2] 974 。柳妻拿着自家的钱财托付忠厚老实的人做买卖,自己坐收红利,正因其懂经济,也无人敢欺。《刘夫人》也是将钱财托付给善良诚信之人,坐收利润。《白秋练》中的风雅鱼精更是能预知市场行情,从而助力慕生家大获收益,其曰:“凡商贾之志在于利耳。妾有术知物价。适视舟中物,并无少息。为我告翁:居某物利三之;某物,十之。归家,妾归家,妾言验,则妾为佳妇矣。再来时,君十八,妾十七,相欢有日,何忧为?” [2] 1486 生之父得厚息,服白秋练之神,且同意了两人的婚姻。这一类的家庭经济小说中,着力塑造女性懂经济,并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和丈夫一起共谋经济,都取得不小的成就。
三、家庭生活理想
理想是对未来事物的一种美好的希望和想象。在蒲松龄的生活里,科场的不得志,让其自然而然更关注于家庭生活,但现实的家庭生活状况显然不是其理想中的状态,于是在《聊斋志异》中我们看到的或是揭露现实黑暗、或是批判人心险恶的故事,这都是蒲松龄对现实生活的一种反映。不论是伦理关系还是教育经济,都是组成家庭的要素之一。而凌驾于这些类别之上,能对家庭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进行指导的,只有生活理想。正是蒲松龄对现实状况的不满足,以及对未来的不懈努力和追求,才形成了理想的动力和源泉。这一类小说,虽只专著于写奇闻异事,表面看来似乎不单属于家庭伦理或是家庭教育、经济之说,但深究其间,蒲松龄寄托的人情道理环绕其中,其理想意图显而易见。《商妇》讲述的故事涉及公案,女鬼引诱商妇上吊而死,官府将邻居屈打成招,最终看见事情经过的小偷不忍无辜之人蒙冤,自首陈述看到的经过。这里似乎与家庭伦理、教育、经济无涉及,但是故事地点发生在家中,影响家庭成员以及家庭关系和家庭未来的发展,故而这类家庭小说属于“家庭理想生活”类。蒲松龄的意图在于让人明白公道自在人心,纵然是一个小偷也良心未泯,理想生活当是人人自有善心并能见义勇为。《新郎》故事中讲的故事涉及一对新婚夫妻,一个新郎在新婚之日碰到一个假新娘,将其带至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不让其回家。半年后因假新娘全家即将面临大难,才他放归家,至此真正夫妻才正式团圆。这可算为“家庭奇遇类小说”。蒲松龄所要表达的也即是对于家庭完整的追寻,新郎被诱拐,新娘差点改嫁,幸亏新郎及时被放回来,才未造成家庭悲剧。类似的故事还有《阳武侯》《周克昌》《陆判》《霍生》等。诚如解弢在《小说话》中所说:“小说家常以理想补人之缺憾。心之不慧也,可以易之;首之不美也,可以换之:见《聊斋·陆判》。魂之不灵也,可以代之,见《聊斋·小翠》。” [3] 516 如《陆判》中,朱尔旦奇遇陆判官,陆判官看其文章写的不行,就给朱尔旦换了一颗从阴间带来的最聪慧的心,果然科举及第。朱妻相貌有瑕疵,就给朱妻换头,美貌过人。朱尔旦死后来到家里生活的场面及路上教诲儿子赠送佩刀的情景,令人泫然,这也寄予了作者劝导世人珍惜生活之美好。最后异史氏曰:“断鹤续凫,矫作者妄;移花接木,创始者奇;而况加凿削于肝肠,施刀锥于颈项者哉!陆公者,可谓媸皮裹妍骨矣。明季至今,为岁不远,陵阳陆公犹存乎?尚有灵焉否也?为之执鞭,所忻慕焉。”蒲松龄对于陆公这样的侠义之举钦佩不已,宁愿为之执鞭。同样异史氏评价《小翠》:“一狐也,以无心之德,而犹思所报;而身受再造之福者,顾失声于破甑,何其鄙哉!月缺重圆,从容而去,始知仙人之情,亦更深于流俗也!”小翠嫁给王太常的痴呆儿子只为报恩,五年期限后离开,只因未能为王家添子,给王家安排新媳妇“言貌举止,与小翠无毫发之异”,这一切都令蒲松龄感叹不已。
蒲松龄一生清贫,虽然一生主要坐馆授课,但关心民生。加之因个人原因,在《聊斋志异》中撰写了不少家庭经济小说,并将其理想状态的经济生活蕴藉其中。在家庭地位中,他强调男女平等并不忘突出其杰出的治家理财之才:诚信买卖的阿绣,善良克己的珊瑚,敢于追求自己幸福又不畏白手起家的鸦头,在家庭穷苦绝境之际重整家业的仇大娘,美丽又善于积累财富的阿宝,人丑心美的乔女以及习惯自力更生、经济独立的侠女和农妇等。这一系列的人物形象活跃在家庭经济生活之中,他们不仅丰富、发展了自己的家业,造福了社会,也具体生动地展现出蒲松龄的经济观。家庭经济本是一个家庭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当时社会经济普遍落后,人们思想相对禁锢,在很难接受新事物的大环境下,蒲松龄能有这样的经济思维算是先进。如《王成》充分反映出蒲松龄深得经济之法。他刻画出狐仙婆婆和客栈老板,亲自教授王成生财之道。首先狐仙在思想上告诫其求财“宜勤勿懒,宜急勿缓:迟之一日,悔之已晚!”此处但评很精彩:“十六字可作传家格言,自学问以至于经济,皆当本此意以力为推行,不特操生业为然也。” [2] 106 而王成的遭遇也应验了此话,购买葛布赶去京城售卖的途中,没有深刻理解狐仙婆婆说的不可耽搁,因为大雨,畏雨滯留旅店。等过了一天抵达燕都时,葛布价格已大贬。后来转卖鹌鹑,店主人教其速售,没想到又是数日大雨,仅存一只,遂将其养成斗鹌。在王成成功训练了一只骁勇善战的鹌鹑后,旅店老板又透露给其可以快速挣钱的方法,把这只鹌鹑拿到喜好斗鹌鹑的大亲王府去斗一斗。老板在领王成去亲王府前与之约定好起价暗号,并在其斗鹌鹑之间助其观察鹌鹑出场时机。当亲王的鹌鹑斗败了很多人的鹌鹑之后,旅店老板说:“可矣。”结果王成的鹌鹑大胜,如先前所料,亲王对王成的鹌鹑很感兴趣,打算重金买下,王成记住旅店老板之前的叮嘱,极尽周旋,最后获得六百金。等王成归乡后,他不仅积攒了理财经营的经验,又有了一定的资本基础。这个时候老婆婆又出现变成家庭总体发展的指挥官,先是让王成置办房田等固守本钱的不动产,又每天起早督促王成及其妻子积极经营多种产业,“成督耕,妇督织”,三年后家境富有,此时老婆婆又只身离开。但评:“其富之基虽得于介,而终以不惰成之。”就因为王成的品德高尚,有贵人相助,自身勤劳,贫穷自然远去。这种治生手段其实就是蒲松龄的真实想法之反映。这种强调人品重要性的理论在《申氏》中同样得以体现,蒲松龄曾借异史氏之口感叹:“人不患贫,患无行耳。其行端者,虽饿不死;不为人怜,亦有鬼佑也。世之贫者,利所在忘义,食所在忘耻。” [2] 1429 这里,蒲松龄明确表示,人真正的贫苦不在于饥饿穷困,而在于见利忘义,恬不知耻,只要心地善良,必为鬼神护佑。
蒲松龄很注重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在《张诚》中异史氏曰:“余听此事至终,涕凡数堕:十余岁童子,斧薪助兄,慨然曰:‘王览固再见乎!于是一堕。至虎衔诚去,不禁狂呼曰:‘天道愦愦如此!于是一堕。及兄弟猝遇,则喜而亦堕;转增一兄,又益一悲,则为别驾堕。一门团,惊出不意,喜出不意,无从之涕,则为翁堕也。不知后世,亦有善涕如某者乎?” [2] 253 冯镇峦评:“柳泉善堕,柳泉至性为之也。人孰无情,予读曾有于、珊瑚等篇,不胜呜咽,诚足以教天下后世之为子为弟者也。” [2] 253 蒲松龄借异史氏之评,一阅三泣。冯镇峦认为柳泉居士是真性情,这样的亲密无间的兄弟故事真正触动了蒲松龄的心灵,同样他对理想的家庭生活充满了各种期待和憧憬。
可见蒲松龄155篇直接描写“家庭小说”作品(这还不包括间接与家庭有关系的小说作品)并非随意申发,这些内容深深寄寓着作家的生活理想和对家庭之态度。这从异史氏的评价以及冯镇峦、但明伦的评价亦可看出。本文并非有意要将《聊斋志异》贴上“家庭小说”的标签,将两者一定要等同起来,而是想强调这155篇属于《聊斋志异》中之家庭题材小说,最能代表蒲松龄之人格思想和生活态度,也是最具有生活依据和富有生活理念的,应该值得重视和研究。如果说《金瓶梅》《红楼梦》《醒世姻缘传》等“家庭小说”通過大家庭写出时代风貌和作者之理想,那么《聊斋志异》则是通过众多的三五口小家庭寄寓了蒲松龄对美满家庭的期盼以及对家国天下的关注,正是在此层面上,将《聊斋志异》称之为“家庭小说”也是有其文本依据的。
参考文献:
[1]周易译注[M].周振甫,注.北京:中华书局,2012.
[2]蒲松龄.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M].张友鹤,辑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3]朱一玄.《聊斋志异》资料汇编[G].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
Abstract: LiaoZhaiZhiYi describe the family education,family ethics,family economic thought and family life idea,this form the“family novels”;Through this way,express the PU Songling hope for a better life and concern about the country and the world.
Key words: LiaoZhaiZhiYi;PU Songling;family novels;family ethics;family economic thought;family life idea
(责任编辑:朱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