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理达
(华东师范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历史系,上海 200241)
卢旺达土地问题及土地改革初探
冯理达
(华东师范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历史系,上海 200241)
卢旺达土地问题的主要矛盾在于地少人多。天然形成的多样地形、历史造成的复杂国情,塑造了卢旺达传统土地制度、耕作模式及民族关系,这一问题难以一朝一夕解决。1994年卢旺达大屠杀事件是土地矛盾激化的表现。以此为分界线,先前历届政府都有解决问题的措施,但效果不佳。之后新政府将解决土地问题视为推动卢旺达经济社会发展的当务之急:从难民问题着手,解决土地问题的潜在隐患;从法律方面入手,对土地所有权和使用权进行保护;从农业管理入手,规范土地使用。这些措施虽取得了较大的成就,但卢旺达作为一个从战争废墟中走出的国家,仍存在难以解决的顽疾,改革之路任重道远。
卢旺达;人口;土地改革;环境;难民
卢旺达(Rwanda)位于非洲中东部,是以丘陵地形为主的内陆国,素有“千丘之国”之称。这个面积2600多平方公里的小国,如今却成为撒哈拉以南非洲人口密度第二大、人口超过1000万的国家。[1]“人多地少”的矛盾成为卢旺达发展的最大问题,给农业发展、基础设施建设、环境保护造成严重阻碍。土地矛盾是引发民族矛盾的关键因素,也是导致1994年卢旺达大屠杀的重要原因之一。
卢旺达土地问题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在19世纪80年代成为德属东非殖民地的一部分之前,卢旺达长期处于一种田园牧歌式的社会形态。气候和地形的差异,反映在生产方式上便是畜牧和农耕并存,畜牧业者和农耕者会根据气候和地形的变化调整自己的生产方式,因此,在人地关系上卢旺达保持一种较为静态且稳定的平衡关系。[2]卢旺达主要有三个民族,分别是特佤族、胡图族和图西族,它们分别占总人口的1%、85%和14%。约公元10世纪,图西族从东北非迁入,征服并统一了该地区,建立了君主制,自此卢旺达形成了以胡图族和图西族为主体的社会,并建立起共有的文化。[3]
从公元11世纪到殖民前(19世纪80年代),卢旺达土地制度是以部落(Clan)为单位的土地集体所有制,在此基础上,传统的土地制度主要表现为以下四种:一是乌布贡德(Ubukonde)制度,即酋长(Chief)为土地集体所有制的权利人,由酋长分配土地;二是伊吉金吉(Igikingi)制度,即由国王和各级酋长分配牧场给氏族和个人使用;三是伊库古(Inkungu)制度,即酋长将被放弃和被没收的土地划分为保留地(land reserve),在必要时分配给有需要的人;四是古科巴(Gukeba)制度,即各级酋长将家庭安置在牧场或休耕地上。在这一系列制度下,农业和畜牧业互为补充,酋长代表集体,用其权威依据实际情况分配土地,并且土地在家庭内一代代传递,酋长有责任保护家庭的土地使用权。因此,土地能够得到合理的分配,传统社会的低出生率也使得土地和人口之间处于相对平衡的状态。
在1884年的柏林会议上,卢旺达王国作为德属东非的一部分被并入德国,来自德国的传教士从酋长手中购买土地,成为地主,部分土地成为教会资产,自此卢旺达的土地所有制开始发生变化。1916年之后,随着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战败,比利时人取代德国“托管”了卢旺达,并在1926年实行土地改革,将土地进行集中管理,废除了先前的土地集体所有制,由殖民地公署(Colonial Public Office)管辖土地所有权,且开放了土地买卖。土地私有化、商品化的结果便是破坏了原先的平衡,由酋长负责分配的保留地和牧场被农耕迅速挤占,人口也随农耕的发展而增加,土地则逐渐成为稀有资源。为了解决人口和土地的矛盾,比利时殖民者继续将原本的畜牧用地和林地开发成耕地,这就造成了原本从事畜牧业的民族大量迁徙到乌干达、布隆迪和刚果,这也是日后难民问题的原因之一。[4]6-7
卢旺达于1962年获得独立,由于独立前比利时政府将政治权力交给了原本属于从属地位的胡图族人,因此,当卢旺达独立并且拥有了以总统卡伊班达为核心的胡图族人政府之后,政府开始以复仇的心态迫害图西族人,将部分图西族人迁徙到邻国,并抢占图西族人的土地。随着人口的增长,土地更加无法满足人类活动的需求,从1962年卢旺达独立到1973年第一共和国结束,卢旺达人口从3102970人增加到4102340人,[5]十年增长了约24%。更多人口被迫向东部半干旱地区迁移以寻找空置土地。随着掌权的胡图族精英团体的出现,土地买卖也开始增加,贫困的农民迫于生计出售土地,土地兼并日趋严重。1973年哈比亚利马纳发动军事政变,建立了以他为核心的卢旺达第二共和国。这一时期,为防止土地投机与失地农民增加,卢旺达政府严格限制土地交易,开始限制土地所有权、使用权的买卖,如只有购买者证明自己在购买前所拥有的土地不超过两公顷、出售者的土地在出售后仍不少于两公顷的前提下才被允许交易。[5]这些措施并没有解决日渐严重的土地问题,到了20世纪80年代,人口爆发式增长,卢旺达土地问题主要表现为人口密度的增加与可耕作土地量的减少之间的矛盾。
土地承载了生命活动和环境变迁。在卢旺达,土地问题主要同三个要素密切相连,分别是农业、难民和生态环境。
农业是国家的根基,关系粮食安全和国计民生问题。依赖农业生存的最广大的农民作为国民的基础部分,其稳定、富裕程度决定了国家的发展状态。卢旺达作为一个农业国,农业人口占全国总人口80%以上,超过一千万人依赖农业生存,[6]在这种国情下,土地同农业和农民三者之间关系尤其紧密。
从农业角度来探讨卢旺达土地问题,首先凸显出来的便是可耕作土地匮乏与土地需求量大之间的矛盾。卢旺达作为传统的农业国,粮食充足与否是判断一个家庭富裕与否的标志。[7]传统的家族内部代际传递土地的方式使得土地变得小而分散,难以实施机械化和农田水利工程,同时人口的增长使得有限的土地所要承载的人口越来越多。1986年,卢旺达每公顷已开发的土地需要养活8人,[1]按照这一比例,土地所承载的压力非常大。此外,卢旺达农民因贫困而无力购买高价化肥,也就无法用施加化肥的方法增加单产。传统的休耕制度因土地需求量增加而被迫缩短休耕时间,最终不得不被农业从业者抛弃,因此引起土地肥力快速减退且短期内难以恢复,致使主要农作物产量(大蕉、豆类、甘薯、木薯、土豆、高粱)不仅没有随着人口的增长而增产,反而下降。[5]
20世纪90年代后,由于政局动荡,以及“咖啡经济”的衰退,农业用地的增长更为缓慢,甚至出现下降趋势,即使是在20世纪80年代的增长期,农业用地的增长也远远低于人口的增长。如图1[5]所示,对比1980年到1995年的人口、农业用地面积的增长率可以发现,从1980年到1995年,人口增长率普遍处于高位(1990年后由于内战造成的人口死亡、外逃而出现的人口负增长为特例),相对应的是农业用地面积增长率却处于下降及停滞的态势(1990年后由于内战引发人口死亡、外逃,农业用地被大量撂荒,出现剧烈的负增长为特例),因此,在政府的鼓励和农民的自发下,边缘土地开始被开垦,生态环境日趋紧张。
图1 1980年至1995年人口、农业用地增长率示图(单位:百分比)
数据来源:参见参考文献[5]。
所谓边缘土地(marginal land),是指如沼泽、湿地、林地、山坡等难以开发利用的土地。这些土地虽然为卢旺达的农业用地提供了可开发空间,但由于卢旺达属于热带草原和热带高原气候,此气候类型下的红棕色土壤,结构松散、土层薄、保水保肥抗侵蚀能力差,容易受到风蚀和流水侵蚀。[8]而沼泽、湿地、森林作为该种土壤、气候类型下的重要生态系统,具有涵养水源、调节气候、保持生态等多重作用。边缘土地的开发必然造成生态环境的破坏。随着人口的增长,人们开始寻求更多的土地用来居住和耕作,这也导致环境恶化,[9]造成水土流失、山体滑坡、土壤肥力下降等后果,直接影响农业生产。
由卢旺达大屠杀事件引发的难民问题也格外严峻。据统计,1994年有626200个卢旺达难民涌入坦桑尼亚,130000个难民在刚果(金)寻求避难,在布隆迪、乌干达和肯尼亚的难民人数也分别高达278100人、97000人和2100人。[10]48庞大的难民潮给周边国家带来了诸多麻烦。就卢旺达而言,国内局势平稳后,难民陆续回潮诞生了大量的无地者——他们先前所拥有的土地此时已经被他人占有,这一饱受贫困与饥饿的群体,成了社会动荡的潜在因素。人地矛盾不解决,失去土地者便无法得到安置,解决难民问题也就无从谈起。
(一)哈比亚利马纳政府的措施
针对土地问题,卢旺达当局在不同时期试图用不同的方法去解决。在哈比亚利马纳执政之前,比利时殖民者和第一共和国的卡伊班达政府采取的措施不但没有达到效果,反而带来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如官方组织移民:政府将大量图西族人组织起来移送至其他国家,如扎伊尔、乌干达和坦桑尼亚,但有相当一批人在被移送至其他国家后又秘密返回。起初,如坦桑尼亚这类地广人稀的邻国还是愿意接受移民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人口是潜在的劳动力,可以帮助其开发土地,[10]85-86但随着周边国家移民政策的收紧,组织移民变得举步维艰,而从某种意义上讲,官方组织移民可以称得上是制造难民的国家行为——强制移民造成的难民问题加剧了卢旺达国内矛盾,造成了同邻国关系的紧张。移民并非解决耕地问题的有效途径。
到了第二共和国时期,哈比亚利马纳政府希望通过农业拓殖和农业集约化来解决问题。农业拓殖虽然从边缘土地获取了一定数量的耕地,但导致生态环境恶化;农业集约化强调了单产数量增加,有利于缓解粮食供给不足。与此配套的是限制人口的政策。1981年,卢旺达成立了国家人口办公室(National Office of Population),希望通过提高节育率抑制人口增长,但由于资金及传统观念等原因,政策效果并不明显。人口的不断增长在很大程度上冲抵了农业拓殖和农业集约化的积极作用,草地遭到了过度开垦,休耕土地也持续减少,而用作木材销售的公共林地和耕地则持续增加,草地、休耕土地从1970年到1986年,分别减少了59%和39%,公共林地和耕地则分别增加了266%和57%,如表1所示。因此,哈比亚利马纳执政时期采取的措施没能解决人地矛盾,[1]卢旺达的粮食安全反倒因为哈比亚利马纳政府的腐败而受到了重创。
表1 草地、公共林地、休耕地和耕地规模变化(单位:公顷)
数据来源:参见参考文献[1]。
以哈比亚利马纳家族为首的胡图族精英为了控制全国的出口外汇,将咖啡作为单一的出口作物,16%的富人控制了43%的土地,而全国范围内却有26%的农民成为无地者。富人们及越来越多拥有土地的农民被鼓励种植咖啡,到了1986年,卢旺达出口商品中,咖啡出口超过4.2万吨,占全国出口总额的80%,咖啡蔓延到了卢旺达的每一寸农田,由此导致卢旺达农业经济成为严重依赖外部市场的“咖啡经济”,大大破坏了卢旺达的粮食自给。哈比亚利马纳在阐述自己对粮食安全的看法时,甚至提出可以用国内各区域间的贸易及国外的粮食援助来保证粮食安全,并以此为理由禁止了所有的对外进口粮食的贸易活动。[11]571-592事实证明,依赖外部是不可能保障粮食安全的。上层胡图族政治精英结成了以阿卡祖(Akazu)团体为代表的利益集团,控制了卢旺达的外贸、外援、矿产、税收,[12]365-385单一的经济发展模式更便于利益集团的操控——这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哈比亚利马纳政府难以有效解决土地问题,反而将卢旺达的局势推向了不可逆转的边缘。
(二)《阿鲁沙和平协定》的解决尝试
卢旺达政府对权力的垄断、高层政治集团的利益寻租行为,以及20世纪80年代末世界银行(World Bank)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针对卢旺达出台的“结构调整计划(Structural Adjustment Program)”,使卢旺达经济问题和难民问题日益恶化,最终引发了1990年由流亡乌干达的图西族人组成的卢旺达爱国阵线(Front Patriotique Rwandais)与胡图族政府军之间的内战,内战的爆发使政府不惜代价大肆购买军火。[10]48在内战中,土地撂荒、人口大幅减少,国家濒临崩溃。在国际社会的斡旋下,1992年卢旺达爱国阵线和卢旺达政府在坦桑尼亚阿鲁沙开展和平谈判,签署了《阿鲁沙和平协定》,该协定中包含了很多解决土地问题的设想。
卢旺达内战首先要解决的问题除了政权问题外,便是难民问题。因此,在《阿鲁沙和平协定》第一章,双方就难民的地位问题达成共识,称“卢旺达的国家统一离不开难民问题的解决”,并同意国外的难民回国。[13]之后,难民问题主要围绕难民遣返问题、难民回国后的安置问题、难民回国后的财产问题、难民的教育问题展开讨论。
在难民遣返问题上,双方认为要在联合国难民署的帮助下“对难民进行自愿遣返”,但紧接着的问题便是难民回国之后的安置和财产问题。对此,《阿鲁沙和平协定》提出了战后难民重新安置计划(Post-War Rehabilitation Programme)。根据该计划,返回卢旺达的难民,将会在政府的帮助下获得安置。具体来说,只要不影响他人权利,难民可以选择在该国任何一处地方定居,同时,只要确定土地没有被私人占有,政府就应该向难民提供土地居住。另外,政府还会对已经得到土地的难民进行土地调查,并在其居住地建立基本的基础设施,如医院、教育中心等。在难民的教育问题上,《阿鲁沙和平协定》还提出,难民可以在难民收容国接受完成初等和高中教育后自愿回国。[13]
以上这些协议,笔者看来只能算得上是当时政府军同卢旺达爱国阵线之间为了获得喘息机会而达成的暂时妥协方案。虽然双方都认识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但是,安置难民所需土地从何而来?政府为难民提供基础设施建设的资金从哪里出?此时的卢旺达根本没有足够的土地再分给那么多难民,政府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和力量去帮助难民重返家园。虽然在《阿鲁沙和平协定》中提到了利用国际组织和援助国的资金和力量来实施方案,但是具体实施方法十分模糊,且涉及第三方,也需要与第三方达成共识后才能够实行。总之,《阿鲁沙和平协定》提供的解决方案只不过是空中楼阁,过于理想化和理论化,是说给国际社会听的。《阿鲁沙协定》签订后不久,卢旺达便爆发了大屠杀并再次陷入内战,这充分证明了该协议的苍白无力。
(三)卡加梅政府的发展愿景
1994年,卢旺达爱国阵线赢得内战,获得政权,逐步形成了以保罗·卡加梅为核心的新政府,但是新生政权仍然面临着诸多问题,难民和土地两大焦点成为高悬于颈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必须优先处理。
1.难民回国问题
难民回国问题历来是卢旺达种族矛盾的焦点,当图西族人控制国家之后,先前流亡海外的图西族难民开始陆续回国,人数高达70万人。而卢旺达爱国阵线夺权后在民族问题上所表现出的和解姿态,也使部分胡图族人看到了和平的希望——1994年年底先后又有16万胡图族难民回国,占到了当时胡图族难民的20%,但截至1995年年底,仍有150万卢旺达难民——主要是胡图族难民孤悬海外,大致分布在坦桑尼亚、扎伊尔和布隆迪等国家。[14]
虽然卢旺达新政府希望种族和解,但一部分胡图族难民因被卢旺达前胡图族流亡政客、军队和民兵组织所裹挟而无法回国。同时,在扎伊尔蒙博托政权的支持下,他们被组织起来并以扎伊尔东部地区为基地,伺机对根基不稳的新政权进行反攻。因此,在对待胡图族难民问题时,卢旺达新政府希望难民收容国能够予以配合,并在国际组织的帮助下对难民进行遣返。这样一方面可以促进卢旺达的战后重建与民族和解,另一方面也可以根除海外的以难民为掩护的前政府势力。对卢旺达新政府满怀敌意的扎伊尔政府而言这一愿望却无法实现,虽然卢旺达新政府和联合国难民署多方催促扎伊尔胡图族难民的遣返工作,但举步维艰,扎伊尔的卢旺达难民回国进程最终停滞不前。[15]24卢旺达新政府同扎伊尔蒙博托政权的关系也由于这一问题的存在而剑拔弩张,触发了两次刚果战争。国际社会也了解了卢旺达新政府在难民问题上的立场,到了2002年第二次刚果战争即将结束时,卢旺达已经同中非、坦桑尼亚等国签署了有联合国难民署参与的关于难民遣返问题的三方协议,有计划地将散落在他国的卢旺达难民组织遣返。难民问题同土地问题紧密相连,难民回国后的安置问题成为卢旺达土地问题的重点之一。
2.加强土地管理
卡加梅政府通过法律明确了土地属于全体卢旺达人民,政府基于土地可持续发展且造福全体卢旺达人民的目的,拥有对全国土地的管理权。[16]2政府对土地的管理体现在要求建立完善的土地登记制度方面。首先,政府订立了“土地清册计划(Cadastral Plan)”,通过对土地获取方式、位置、规模等基本信息的图录入册,使政府对全国土地情况获得全方位的了解。[4]23-24其次,政府还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引入地籍制度,要求所有土地占有者必须以地籍来证明其对土地享有的合法权益。
需要指出的是,卢旺达的土地占有方式较为复杂,包括按照传统或习惯法进行土地占有和按照成文法进行土地占有。按照传统或习惯法进行土地占有,包括先到先占原则、家族内继承、土地流转和赠予等。按照成文法进行土地占有则必须有地契来证明对土地的占有权或使用权。卢旺达政府对传统土地占有的态度如下:一方面认为“卢旺达现存的传统土地占有制度已经过时,不能够给占有者及国家带来任何经济上的好处”[4]23;另一方面则表现了用温和的方式改变传统制度的愿望——如针对那些通过传统方式获取土地的人,政府用“将土地长期租赁*长期租赁所规定的租期为99年,获得99年租期的土地占有者能够获得地契。给占有者”的方式使占有合法化。[4]23
由于难民问题造成的土地产权模糊,以至于人们对于土地所有权的安全性变得异常敏感,担心突如其来的战争或难民潮夺走自己的土地,所以政府就特别强调土地安全的重要性,强化了政府的土地管理职能,纠正了哈比亚利马纳政府末期遵从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出的“结构调整计划”而弱化政府职能的错误路线。[12]365-385与此同时配套建立了土地税收、抵押、流转等一系列制度,并在政府内部成立了负责各项土地事务的部门,如土地、资源、环境、水资源和矿产部、农业和动物资源部等,[17]使卢旺达的土地制度初步走向正轨。
政府对土地管理还体现在对建设用地的规范上。所谓建设用地(construction area),是指用作人类居住、贸易、工业的土地,以及服务于娱乐和其他基本的公开活动的土地。[16]2针对此类用地,政府仍是按照土地租赁的方式给予地契,在此基础上,以避免土地浪费为原则租赁土地,并将开发土地认定为那些获得土地使用权的公民的义务。为了保证建设的目的是开发使用,卢旺达政府规定,只有在土地部门确认该块土地确实被开发使用而非闲置的前提下,才会将地契正式授予土地使用人。[4]23-24
此外,出于环境保护的目的,卢旺达政府还加强了对保护区的管理。在卢旺达,保护区包括火山国家公园(Volcano National Park)、努韦(Nyugwe)森林、阿卡基拉国家公园(Akagera National Park)和狩猎保护区(Game Reserve),这些保护区分别在1925年—1934年被划为自然保护区。尽管如此,保护区还会受到诸多影响。由于人口定居点的增加而导致空间减少,在阿卡基拉国家公园和狩猎保护区,分别有2/3甚至更多的土地让位给了人口。在基什瓦迪(Gishwati)几乎百分之百的雨林被农业和畜牧业活动所摧毁。努韦森林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非法活动,如滥砍滥伐、非法开采矿产、毒品种植等,在2000年,努韦森林被划为国家公园。火山国家公园及阿卡基拉国家公园由国家旅游局(ORTPN)管理,刚果—尼罗河(Congo-Nile)流域雨林由农业和动物资源部(MINAGRI)管理。基于这些地方在生态、环境、文化和社会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卢旺达政府希望通过对这些区域的保护,实现其在教育、旅游、科研和生态等方面的巨大价值。[4]45-46
3.土地与农业改革
农业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对土地制度的改革最为敏感。卢旺达政府在2000年公布的《展望2020》(RwandaVision2020)中,将农业转型视为经济发展战略的根本,提出经济的发展是基于“温饱型的农业经济向知识型经济”的转变,而农业转型则是以“高产量、高质量、市场导向及同其他经济部门密切联系”为目标,并逐步减少农业对外部市场的依赖性。[18]6-8同时,鉴于农业部门同土地问题的密切关系,政府将可使用土地的分配问题作为当前卢旺达发展面临的最大挑战。
在《展望2020》中,卢旺达政府提出了应对土地不足且分散问题的解决方案,即“将土地重新整合并集中起来,创造出充足的空间以适应现代且高效的农业”[18]18。调整农业用地布局就需要对村庄格局进行调整。在历史上,卢旺达的村庄分散,为了使土地能够被充分利用,卢旺达政府采取了集中定居的方式,将原本分散的村庄重新组合成紧凑的村落,[4]41这种紧凑型的村落被称为伊米杜古杜(imidugudu),[17]并在此基础上对耕作土地进行整合和划界。对此,政府规定要将拥有不足一公顷的家庭土地合并到更大的地块中。对于整合的土地,在所有权不变更的情况下,再承包给个人使用。一些官员认为,这样做有利于“土地恢复地力”,让人们“更好地去从事农业生产”[19]81-108。
除对土地结构进行调整之外,卢旺达政府还重新向归国难民及弱势群体分配了农业用地。1994年的大屠杀导致卢旺达丧失了大量劳动人口,而流落在国外的难民作为潜在的劳动力,需要让他们回国并且耕作土地来促进国家的稳定和经济恢复。这也是卢旺达政府强烈要求难民回国的原因之一。另外,为充分解放妇女生产力,卢旺达还赋予女性同男性相同的获得土地的权利,并且认定农村的寡妇、失去孩子的妇女同样拥有土地权。为了防止农村地区劳动力抛弃土地流入城市,成为无业游民,政府严格制定了人口流动政策,除非在城市拥有工作或者拥有正式住房,否则不允许农民进入城市。
卢旺达政府还着手进行大规模的农业基础设施建设。从1994年至今,尤其是2000年之后,卢旺达从世界银行得到的涉及农业建设方面的项目援助高达13项,涉及水利灌溉、土地管理、粮食安全、农产品商品化等多项内容。*数据为作者对世界银行1995年至2017年在卢旺达农村服务与基础设施、其他农村发展、水资源管理、农村市场四大类项目投资数量的统计。详见:World Bank Data: Rwanda, Projects & Operation[EB/OL].[2017-06-12].http://projects.worldbank.org/search?lang=en&searchTerm=&countrycode_exact=RW.经过努力,卢旺达可耕作土地占土地总面积从1980年的44.31%提升到2011年的63.54%,农田水利设施覆盖率从1980年的23%上升到2011年的50%。[5]
4.人口控制
卢旺达政府对土地管理和改革所面临的问题依旧严峻。首先是人口增长的势头并未得到有效控制,如图2所示,卢旺达人口在经历了1990年到1995年的负增长后,重新步入高增长。[17]如果不加强对人口的控制,随着生育率的提高和死亡率的降低,卢旺达的人口增长率还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居高不下,这对于卢旺达的经济发展而言是一个隐患。
图2 1980年至2016年人口增长图(单位:千人)
数据来源:参见参考文献[17]。
为此卢旺达政府制定了相应的人口控制政策,分别为2003年出台的《国家可持续发展的人口政策》(NationalPopulationPolicyforSustainableDevelopment)和2012年制定的《家庭计划政策》(FamilyPlanningPolicy),通过宣传计划生育方法、倡导晚婚晚育、提高卫生医疗水平等方法,推动人口生育率下降。从2005年到2010年,15岁至49岁的妇女生育率已经有了初步减少,从2005年的6.1减至2010年的4.6。[20]
虽然减少农业人口是卢旺达的改革目标,但一般情况下,失去土地的农民既没有一技之长,又不被允许进入城市,这造成农村社会两极分化,真正的受益者只有土地承包者。对此卢旺达政府逐渐有了清醒的认识,开始对无地可种的农民进行技能培训,鼓励他们通过从事服务业脱贫。[17]
卢旺达的土地问题复杂,殖民主义、种族矛盾及后来的人口膨胀,使这个原本就狭小的内陆国的人地矛盾异常尖锐。土地问题同农业问题、环境问题、人口问题相互交织,使卢旺达的经济发展长期滞后。1994年大屠杀事件是问题的集中爆发,也使该问题被真正认识并开始被着手解决。新政府上台后,进行土地改革,包括调整土地规模,建立健全土地注册制度,规范土地使用,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农业改革等,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对于解决卢旺达的土地问题大有裨益。当前,卢旺达经济发展平稳,农田水利设施建设不断加强,土地经过整合后,可耕作土地面积有了显著提升。但长远来看,卢旺达社会仍旧面临许多困难,这需要卢旺达及国际社会一道着力解决,只有土地问题妥善解决,长期积压的种族矛盾才会真正消弭,从经济基础上杜绝1994年大屠杀悲剧的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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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6-20
冯理达(1992-),男,河南开封人,华东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历史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世界史。
F342.711
A
1674-3318(2017)03-003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