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思齐赵立新
朝鲜经济市场化进程及其影响
丁思齐赵立新
伴随着“大饥荒”(“苦难行军”)而迅速扩展的朝鲜经济市场化进程,已经改变了朝鲜社会的面貌。这一经济市场化进程可划分为四个阶段。在这个过程中,经济主体的市场化、商品价格的市场化以及所有制结构的多元化是朝鲜经济市场化的三个最主要体现。由于朝鲜独特的国内外环境,朝鲜经济市场化具有四个鲜明的特征。市场化使得朝鲜在社会结构、社会思潮上发生很大改变,也造成一定的腐败。从短期看,市场化有利于朝鲜体制获取更多合法性资源;但从长远来看,市场化会给朝鲜体制带来巨大的挑战。
朝鲜;经济市场化;苦难行军
在一些人眼中,朝鲜社会在冷战后二十多年一成不变,是一个不民主、无自由加上僵硬计划经济体制的封闭、落后国家。这种观念忽视了朝鲜内部发生的一些重要变化。“大饥荒”(朝鲜官方称“苦难行军”)后在朝鲜国内逐步萌发的市场化已经给朝鲜带来了很大变化。在市场化的作用下,朝鲜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秩序格局。一个朝鲜是我们眼中所看到的僵化、封闭,并深受其核导计划所扰的地上朝鲜;另一个则是相对自由、开放,充满生机的地下朝鲜。要理解未来的朝鲜,需要对朝鲜国内的市场化进程有所了解,并充分理解其对朝鲜的意义。在本文中,朝鲜经济市场化,指朝鲜政府不断放松对经济的控制(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的)以及与此同时“市场(实指的市场交易场所和虚指的市场机制)”在朝鲜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作用越来越明显。
朝鲜经济市场化始于朝鲜国内的“大饥荒”,①实际上朝鲜一直存在商人,但在上世纪80年代末之前,商人在朝鲜并没有受到尊重而且其数量也不多。在有的朝鲜人看来商人都是一群懒惰的人,他们不想做真正的工作,不愿为社会主义革命而奋斗。但随着朝鲜经济形势的急剧恶化,从1989年开始朝鲜国内的私人交易开始逐步活跃起来。参见Andrei Lankov and Kim Seok-hyang,“North Korean Market Vendors:The Rise of Grassroots Capitalists in a Post-Stalinist Society”,Pacific Affairs Vol.81,No.1,2008,p.57时至今日该进程已经延续长达二十多年,其发展大致经历了以下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1994~1998):“苦难行军”与初步市场化。众所周知,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朝鲜经济开始陷入困境。特别是,由于外援的减少、政策的失误、再加上天灾,朝鲜的粮食产量在1994~1998年间跌入谷底,这些综合因素导致在1994~1998年严重的饥荒问题。②关于朝鲜大饥荒研究相关研究参见Stephan Haggard and Marcus Noland,Famine in North Korea:Markets,Aid,and Refor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7);Suk Lee,The DPRK Famine of1994-2000:Existence and Impact,(Seoul:Korea Institute for National Unification,2005).大饥荒改变了朝鲜政治经济的发展轨迹。如美国学者康灿雄(David C.Kang)所言:“大饥荒改变了朝鲜看待自己的方式、改变了朝鲜的政府以及它在世界中的位置。大饥荒迫使朝鲜政府去调整它的政策、政治机构和宣传方式,并且它是以这种政权永远不会选择的方式影响了朝鲜的外交和国内政策以及战略选择。”③David C.Kang,“They Think They’re Normal Enduring Questions and New Research on North Korea-A Review Essay,”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36,No.3,2011,p.153.其中大饥荒带来的市场化对整个后金日成时代朝鲜的影响最为深远。
这一时期,国家主导的配给制由于粮食的不足而难以为继,人民无法从国家获得足够的生存资源,民众开始自谋生路。同时为了帮助朝鲜度过大饥荒,国际社会无偿援助了大量粮食,但这些粮食大部分并没有分配到普通朝鲜百姓手上,反而为少数人所控制,这些人将粮食拿到已有的农民市场中交易,加上朝鲜民众的市场活动,共同导致了朝鲜黑市的出现。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朝鲜经济市场化形成的三个渠道:自留地—市场—消费者;官方部门—市场—消费者;外国援助—市场—消费者。④Hyung- min Joo,“Visualizing the invisible hands:the shadow economy in North Korea,”Economy and Society,Vol.39,No.1,2010,p.118-123.从朝鲜政府的角度,黑市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解决朝鲜国内的粮食短缺问题,因此政府在很大程度上默许了黑市的存在。
第二个阶段(1998~2004):快速发展阶段。1998年对朝鲜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年份,这一年发生了多起对朝鲜具有重要意义的事情,包括:1998年朝鲜通过新宪法;金正日成为国防委员会委员长,也就是事实上的国家元首;“先军政治”被正式确立;金正日提出建设强盛国家目标;朝鲜开始了缓慢的经济改革步伐。
以修改宪法为起点,朝鲜迈出了改革的第一步。伴随着2001年4月金正日结束对中国的访问,2001年10月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下达的从2002年7月1日起开始实行名为“经济管理改善措施”的决议(简称“7·1措施”),这次改革涵盖了朝鲜经济的方方面面,从宏观经济领域到经济管理体制再到对外开放,这是朝鲜历史上一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改革,此次改革极大地促进了朝鲜经济的市场化进程。据韩国学者在2004~2005间对在韩国的335名脱北者调查发现,在“7·1措施”实施之后,朝鲜的失业率由23.4%上升到34.8%,其中以妇女为主。导致这种现象出现的主要原因是“7·1措施”出台后,许多原本在正式经济部门工作的朝鲜人主动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去“下海经商”。⑤Byung-Yeon Kim and Dongho Song,“The Participation of North Korean Households in the Informal Economy:Size,Determinants,and Effect,”Seoul Journal of Economics,Vol.21,No.2,2008,p.367.从实际效果上看,“7·1措施”虽然极大的促进了朝鲜经济市场化的进程,但其本质上的意图是为了加强对市场化的管理,把黑市纳入政府控制的轨道之内。
2003年3 月,朝鲜政府将原有的“农民市场”升格为“综合市场”,承认了包括工业制品在内的消费品综合市场(现称为区域市场)。朝鲜政府提升了市场基础设施的水准,并为商人提供固定的摊位。平壤的许多市场正是在这一时期完成了市场形态的初次转换。⑥Eun-Lee Joung ,“ North Korea′s economic policy as a duet with control and relaxation :dynamics arising from the development of public markets since the North Korean famines in the 1990s”,Journal of Asian Public Policy,Vol. 9,No. 1,2016,p.81.2003年9月朴凤柱成为朝鲜内阁总理,在金正日的支持下推出了比“7·1措施”更为激进的改革方案。随后据估计,2003年12月平壤地区新增了30多个综合市场,朝鲜全国范围内新增了大约300个市场。2004年,朝鲜修订了《商业法》第86条,通过修改法律将综合市场合法化,并根据市、郡以及区面积和居民人数不同决定地区综合市场的柜台数、面积等。根据韩国方面对在韩脱北者的调查发现,1998~2003年间通过参与非官方经济活动带来的收入已经占到他们总收入的78%(与之相比1964~1990年间苏联的这一数值为16.3%)。⑦Byung-Yeon Kim and Dongho Song,“The Participation of North Korean Households inthe Informal Economy:Size,Determinants,and Effect,”Seoul Journal of Economics,Vol.21,No.2,2008,pp.373-374.总的来说,因为朝鲜政府的一系列改革措施直接或间接的推动,朝鲜经济市场化在这一段时期内得到了快速发展。
第三阶段(2004~2009):市场化发展被限制阶段。经济改革进程与相关措施引起的社会变化,从2006年开始影响到经济政策。朝鲜更加强调集体主义和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原则,国有企业丧失部分经营管理自主权。⑧三村光弘:《朝鲜经济改革与市场化前景展望》,载《辽东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2期,第8页。实际上早在2003年5月9日就已经出现市场化可能被限制的苗头,朝鲜劳动新闻发文称:“猫知道肉的味道后不会去抓住老鼠,革命者在知道钱的味道后不会去进行革命”。⑨Cited in Robert Carlin and Joel Wit,North Korean reform:Politics,economics and security,(London:Routledge,2006),p.45.2004年4月朝鲜出台了一项旨在限制私人使用手机的规定,根据该规定,能在朝鲜使用手机的只能是一小部分党政军的高级干部。2005年突然宣布在市场上买卖粮食属于违法行为,与此同时平壤打算重启配给制(Public Distribution System)。2006年12月,平壤宣布身体健全的男性不准参与市场贸易行为,他们应该工作在“合适”的地方,即官方控制的正式经济部门。2007年夏季,平壤开始限制商品的最高价格以及一个商人所能销售商品的总额。在2008~2009年间,朝鲜出台多项旨在限制市场的政策。⑩关于限制政策的具体内容见Marcus Noland,“The Winter of Their Discontent:Pyongyang Attacks the Market”,Policy Briefs,Vol.52,No.3.2010,p.7.2009年朝鲜更是动用货币改革的手段来打压私人商业活动。但此次改革不仅没有收到预期目标,还引起了朝鲜人的愤怒以及市场价格的紊乱。导致此次货币改革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伴随经济市场化,在朝鲜出现了“美元化”和“人民币化”,⑪参见In-Ho Song,Hye-Shin Cho,and Euna Lee,“The Past,Present,and Future of Nor th Korean Economy:An In-depth Study on the North Korean Constitution′s Economic Clauses and the Economic Reality”,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Korean Unification Studies,Vol.25,No.1,2016,p.225.即许多通过市场化获利的朝鲜人并没有将从市场中赚到的朝鲜元直接存到朝鲜银行,而是将其兑换为美元和人民币后作为财富储藏起来。朝鲜在近几年“人民币化”要快于“美元化”。
朝鲜政府的上述举措受到了民众较为强烈的反对,如2008年4月在清津市爆发了大规模的骚乱,骚乱起因就是因为当地妇女被禁止参与市场贸易活动,但当地政府却不按时配给规定的粮食。正如一位参与骚乱的妇女所说:“要么让我们参与市场活动,要么给我们粮食。如果你们没有足够的粮食给我们,就让我们去做生意”。⑫Quote from Andrei Lankov,“North Korea in Transition:Changes in Internal Politics and the Logic of Survival”,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Korean Unification Studies,Vol.18,No.1,2009,p.15.有些矛盾的是,朝鲜政府虽然要求身体健康的男性去政府开办的工厂上班,但工厂却无法为这些人提供足够的工作机会。一位朝鲜脱北者的话反映了这一点:“他们(政府)要求我们返回工厂上班,但是我们到那里去干吗?”⑬Ibid.15-16.由此,朝鲜的市场依然顽强的在夹缝中生存。这一时期朝鲜经济的市场化进程比较缓慢,甚至有所倒退。这直接反映出了朝鲜经济市场化对朝鲜体制所带来的压力。
第四阶段(2009-):再发展阶段。这一阶段横跨金正日后期以及金正恩时期。由于这一阶段经历的金正日时期较短,因此着重分析金正恩时期的经济政策。金正恩上台后,最关心的事情就是经济发展。在2012年金正恩的151次视察中,与军事相关的视察占34.4%,与经济相关的占21.2%。而在2013年的195次视察中,经济视察占比上升到第1位,达到33.3%,而与军事有关的视察则罕见的下降到了第二位仅占27.7%。⑭Seong-Yong Park,“North Korea’s military policy under the Kim Jong-un regime”,Journal of Asian Public Policy,Vol.9,No.1,2016,p.165.
其具体做法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第一,改革人事布局,强化经济部门的权力;第二,改善经济管理方式。此外,朝鲜还大力发展经济特区,旅游产业等,通过多种方式来吸引外资、增加外汇收入。2013年3月31日,朝鲜劳动党召开中央委员全体会议,会议讨论并通过了《关于并行推进经济建设与核武装建设,提早实现社会主义强盛国家建设伟业的最后胜利书》决议书,决议书中朝鲜正式提出了“经济建设与核武装建设并行路线”。虽然“并举路线”是对朝鲜以往“国防与经济建设”关系的一种深化和发展,但也能从中看出金正恩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的决心。
虽然朝鲜并未像中国与越南那样明确的在经济发展中引入市场机制,也没有明确提出发展市场经济。但朝鲜经济的市场化已成为不争的事实,从农业到工业再到金融业,从生产领域到流通领域再到消费领域,市场化体现在朝鲜经济的每一个角落。对于市场经济,朝鲜政府虽然存在比较大的疑虑,但也没有办法将其从朝鲜的舞台上彻底清除(2009年货币改革的失败就是明证)。当前朝鲜的改革某种意义上类似于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中国,改革刚刚起步。这一阶段,市场化是经济发展的重要推力,朝鲜经济的发展还需要借助市场的力量,这一时期朝鲜的计划体制与市场是明显的共生关系。总的来看,金正恩上台后所进行的有限改革基本上是“亲市场化”的,有理由相信这一时期内,如果政策不出现较大的逆转,朝鲜的市场化进程会明显加快。
(一)经济主体的市场化
一般来讲,所谓的经济主体是企业和政府以及个人。首先,从朝鲜的企业来看。企业的市场化是指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更多的以市场为导向。众所周知,朝鲜在经济市场化之前,存在的基本都是国有企业,几乎不存在私营企业。企业的市场化指朝鲜国有企业的市场化。金日成时期,以98宪法修改为契机,朝鲜开始对国有企业进行大规模的重组和放权。此后,根据“7·1措施”企业被准许在特定的范围内自行决定工资水平,同时企业还被允许通过银行贷款的方式自行筹措资金以及自行处置企业固定资产。金正恩时期,朝鲜对国有企业管理的改革进一步深化。根据金正恩的“5·30讲话”,企业有权自己组织生产经营活动,企业有权决定职工的工资,有权销售部分产品来筹集扩大再生产的资金。
其次,从朝鲜政府来看。金正日时期,朝鲜为了适应经济市场化的发展,在货币上、工资上以及物价上都做出了明显的市场倾向的改革。从朝鲜政府相关的改革行为可以看出,朝鲜政府不仅默认了经济市场化,而且还主动做出“亲市场”(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的)的改革措施。
最后,从个人的行为看。经济的市场化不仅体现在国家宏观经济层面,也体现在个人微观的生活层面。某种意义上看,经济市场化对个人生活的影响要远远超过对国家宏观经济层面的影响,其中粮食问题更是朝鲜经济市场化对个人生活产生深远影响的一个缩影。
根据两位美国学者对入韩的脱北者所做的调查,在五个不同时期内这些受访对象获取粮食的途径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参见图1)。观察图1,可以发现在这五个时期内,受访对象获取粮食的最主要的途径是从市场上购买,其次是自种,国家配给的粮食已不再是他们主要获取粮食的主要来源。这充分反映了朝鲜经济的市场化对个人生活的影响。观察图1可以发现,16岁以上的朝鲜人中已经有超过80%的人参与过家庭经济活动(在朝鲜,家庭经济活动在某种程度上可被视为市场经济活动),这个比例在乡村地区接近90%,可以说参与经济活动已成为朝鲜人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今天的朝鲜已经是一个“全民皆商”的社会,就像一位朝鲜商人所说的:“现在的朝鲜只有两种人,会做生意的人和被饿死的人”。⑮Andrei Lankov,“Stay alive:Why North Korea Will Not Change”,Foreign Affairs,Vol.87,No.2,2008,p.9有趣的是,伴随着朝鲜经济市场化的不断深入,朝鲜妇女的地位也在不断提高。
(二)产品价格的市场化
市场经济就是交换经济,因此产品价格的市场化是市场经济的一个基础。金正日时期,为了使产品的市场价格能够反映其实际价值,在全面核定产品的基础上,在综合考虑国内、国外各种可能影响因素的基础上,朝鲜重新制定了所有产品的价格。根据“7·1措施”,企业运营的商品、饭店和个人经营的综合市场实行协议价格(买方和卖方协议)。国家按类别制定最高价格限制,同时又准许商人在一定的范围内适当调整。⑯林今淑,权哲男:《现代朝鲜经济》,延边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91页。通过此次改革,朝鲜把过去以消费者为主的价格体制,开始转变成以生产者为主的价格体制,把实物经济转变为货币经济。⑰李春虎:《金正日时代经济决策趋向及改革问题》,载《国际观察》2008年第5期,第7页。根据相关研究,“7·1措施”后由市场自主决定价格的商品占朝鲜消费品市场上所售商品的80%~90%。⑱Mika Marumoto,Democratic People′ s Republic of Korea Economic Statistics Project,2009,p.40,http://uskoreainstitute.org/wp-content/uploads/2010/02/DPRK_Stats_FullRPT.pdf.2004年朝鲜进一步放开国家对物价的管控,除了国家严格控制的商品外,一般商品可由企业自行决定价格和规格。
图1 :不同时期的粮食来源途径
(三)所有制结构的多元化
市场经济的基础是私有制,经济市场化需要以市场为导向的企业,同时市场化的过程必定会带来私营企业的发展,也就不可避免出现所有制结构的多元化。2012年后,朝鲜综合市场不断增多,截至2015年9月,朝鲜全国有420个综合市场,仅平壤市就有20多个综合市场,⑲[日]《朝鲜新报》2015年9月2日,转引自林今淑、金美花:《金正恩执政后朝鲜经济好转原因及其走势》,载《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第16页。这些综合市场中除了有限的国营摊位外,绝大部分都是个人所有。在朝鲜,个人开办的饭店、商店、服装店等已经成为经济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有一点需要注意,虽然所有制结构的多元化在朝鲜已经出现并且在国民经济中占据重要地位,但公有制依然在朝鲜国民经济中居于主导地位,朝鲜政府仍然控制着绝大部分工厂、优质的农场和土地。
(一)自下而上推动的结果
朝鲜经济市场化不同于中国,它不是政府主动推动的结果,其经济市场化进程开始于朝鲜人民为了生存的自发市场行为。从这个角度看,朝鲜经济市场化最初是独立于体制外的。但其发展与壮大,却与朝鲜政府自上而下的改革密不可分,正是因为政府对市场化的默认,并且不断出台倾向于市场的改革措施(或许有被迫的成分),市场才得以有充足的发展空间。回顾朝鲜经济市场化的四个阶段,可以看出朝鲜经济市场化的发展史就是朝鲜经济改革的历史,朝鲜在农业、国有企业、外贸、价格体制上的不断改革是推动朝鲜经济市场化深入发展的重要推力。
(二)是在封闭系统内的市场化
与中国、越南改革开放同步的经济市场化过程不同,朝鲜经济市场化的过程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内进行的,虽然朝鲜也在不断扩大对外开放的范围——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朝鲜设立了一系列经济特区、加工和贸易保税区等。但因为害怕开放带来的“污染”,朝鲜一直控制对外开放的范围。朝鲜对外开放的主要对象是中国,朝鲜对中国对外贸易依存度曾一度达到90%以上。而与其他国家的对外交流一直相当有限,朝鲜实质上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正如有的朝鲜人所说:“我们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环境和中国同志是不同的,我们只改革,不开放。”⑳《金正恩改革,你怎么看?》,载《南方周末》2015年2月1日,http://www.infzm.com/content/107606。
(三)市场化程度不平衡
第一,区域不平衡。评估朝鲜不同区域市场化的程度,观察不同区域市场的数量及其发展状态是一个有效的工具,为此,我们可以用朝鲜市场这一实物的状态来反映朝鲜市场化区域不平衡的状态。从图2可以看出,就朝鲜南北方相比,朝鲜南部地区的人均市场面积要明显高于朝鲜北部地区,也就是说南部地区的市场化程度明显高于北方地区。从图3可以看出,就朝鲜东西方相比,朝鲜西部地区的市场化程度要明显高于东部地区。而且人均综合市场空间最大的城市都位于朝鲜西部海岸。这种格局表明,海路贸易可能正成为更加重要的市场贸易推动因素。从图4可以看出,就全国平均水平而言,平壤的市场化程度是远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的。因此,朝鲜存在明显的市场化程度不平衡的现象。
第二,城乡不平衡。从表二可以发现,农村地区经济活动参与率明显高于城市地区,这体现出明显城乡的不平衡。笔者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有二,其一是朝鲜经济市场化最先出现在农村地区。根据朝传统的三层次社会结构模式,居住在农村的人一般为“敌对层”和“摇摆层”,他们被视为体制现实或者潜在的敌人。由于不被体制所信任,他们从体制中获取的生存资料受到着极大的限制。在粮食饥荒中,他们的生存环境愈发艰难,只能通过市场为生,因此市场化最先萌发在乡村及小城镇;其二国家机器对农村地区的控制力与城市相比要低,这为乡村地区的市场经济发展提供了生存空间。朝鲜的市场化格局是“农村包围城市”。但随着市场化的快速发展,市场化已经由乡村扩展到了城市。
图2:朝鲜南北地区不同城市人均市场面积比
图3:朝鲜东西地区不同城市人均市场面积比
(四)朝鲜政府在“控制与放松”的二重奏管理模式中发展
总的来看,朝鲜政府对市场的态度一直比较模糊。金正日时期,朝鲜虽然出台了一系列促进市场发展的措施,但这并不意味着当时的朝鲜是鼓励市场发展的。金正日时期,朝鲜一方面通过各种经济改革措施推动市场发展,另一方面也不断出台各种措施限制市场的发展、打击私人商业活动。金正恩时期,朝鲜对市场也是以“利用”为主。但一旦在朝鲜政府看来,市场经济的发展失去控制,危及朝鲜体制的存亡,朝鲜政府很可能会利用多方面的手段来限制和控制市场、阻止经济市场化。由于朝鲜体制的原因,朝鲜经济市场化虽有反复,但整体上呈现稳步向前的发展态势,经济市场化已经成为一种难以逆转的历史趋势。
图4 :朝鲜不同地区参与家庭经济活动的人数占地区总人数的比重
表2 :朝鲜不同地区城乡参与家庭经济活动人数占地区总人数的比重
从短期看,经济的发展会带来民生的改善,从而帮助体制赢得大众支持,进而有助于提升政权的合法性。马克斯·韦伯认为政治权威合法统治有三种类型:传统型、魅力型和法理型。朝鲜体制的合法性体现出明显的传统型和魅力型。毫无疑问,市场化带来的经济发展、民众生活水平的提高无疑会帮助朝鲜体制赢得合法性,进而有助于稳固其统治。
朝鲜新一代领导人金正恩上台后,朝鲜的经济形势一个时期内有了明显好转。从经济增长率上看,从2012年-2014年间,朝鲜经济增长率分别为1.3%、1.1%以及1.0%,连续三年经济保持正增长,这对于朝鲜这样一个长期封闭且在国际社会持续制裁下的国家而言实属不易。与之相比,从2006年-2011年间朝鲜历年GDP增长率分别为-1.0%、-1.2%、3.1%、-0.9%、-0.5%、0.8%。㉑The Bank of Korea,“Gross Domestic Product Estimates for North Korea in 2015”,2016,p.1,http://www.nkeconwatch.com/nk-uploads/GDP_of_North_Korea_in_2015_ff.pdf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的统计,从2011-2014年朝鲜粮食产量经历了四年增长,2014年更达到590万吨。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金正恩上台后,朝鲜在经济领域的持续市场化改革。正是因为大规模的市场化带来的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有朝鲜人自豪的说:“今天的朝鲜不会有人因为饥饿而死”。㉒Jae Jean Suh,North Korea’s Market Economy Society from Below,Korea Institute for National Unification,2005,p.34.
2016年3月2 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第2270号决议,决定对朝鲜实施一系列新的制裁措施,以遏制其核、导开发计划。此决议一出,国际社会就纷纷猜测这一“史上最严厉”对朝制裁决议会对朝鲜带来什么影响。国际社会期望通过制裁迫使朝鲜屈服,最终达到迫使朝鲜弃核的目的。决议发布后,据韩国贸易协会估计,联合国制裁产品占朝鲜整体出口额的比例高达44.9%,相当于朝鲜国内总产值332亿美元的4.7%左右,制裁决议预计将导致朝鲜的出口减少到往年一半的水平,对朝鲜经济造成直接打击。㉓《联合国制裁料致朝鲜出口减半外汇枯竭对经济影响巨大》,环球网,2016年3月31日,http://world.huanqiu.com/exclusive/2016-03/8793348.htm l。朝鲜官方媒体《劳动新闻》发文称:“革命的道路漫长且险峻。我们可能要再次进行一次吃草根的‘苦难的行军’。”㉔《韩媒:朝鲜官媒提及“苦难行军”开展节省粮食活动》,参考消息,2016年3月30日,h t t p:// www.cankaoxiaoxi.com/world/20160330/1113330.shtm l。这些迹象似乎说明,制裁会给朝鲜带来很大的麻烦。但笔者认为,由于朝鲜经济的市场化,国内市场已经成为朝鲜政府重要的财政收入来源,市场对朝鲜经济的支撑作用越来越大,朝鲜经济的内生力在增强,这会在很大程度上抵消制裁带来的影响。㉕当然不能忽略如科技进步、气候条件等因素对朝鲜经济内生力增强的影响,但最重要的因素还是市场化。参见张慧智:《朝鲜经济增长的内生动力与外生变量研究》,《中国周边外交学刊》,2016年第1期,第181-196页。从图5和图6可以直观的看出,在受到联合国严厉制裁的情况下,观察朝鲜经济形势好坏的最重要的两个指标均没有发生较大波动,部分地区的粮食价格由于2016年秋收量和进口量增多,跌至3500朝元/公斤。㉖《受秋收和进口量增大影响,朝鲜部分地区粮食一公斤大米跌至3500朝元》,Daily N K,2016年11月4日,http://www.dailynk.com/chinese/read.php?cataId=nk00600&num=15327。由此可见联合国制裁对朝鲜经济带来的影响相对有限。
图5 :平壤、新义州以及惠山市场汇率(1美元换率)
图6 :平壤、新义州以及惠山市场粮食价格(朝鲜圆/公斤)
不过民生的改善不一定意味着民意的支持。经济发展除了带来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还会带来不断完善的制度、不断提高的受教育率、不断进步的技术,以及可能提升朝鲜民众对民主的诉求。这是在很多国家发展进程中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它在朝鲜的发展过程中也很难避免。从长远看,市场化对朝鲜现有体制或许意味着危机。朝鲜国内市场在1994~1998年间的朝鲜大饥荒中萌发,此后虽历经多次打压但依然成为影响朝鲜未来的一个重要内在因素。其对朝鲜可能产生的深远影响如下:
(一)导致社会结构的变化
首先从纵向上看,经济的发展会导致对社会地位认定的标准发生变化;其次从横向上看,经济发展势必会导致地区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人员、物质的流通加快。这两者都会破坏朝鲜业已形成的核心层、摇摆层以及敌对层这三层社会层级模式。㉗根据柯林斯的观点,1957年,金日成借八月宗派事件肃清体制内的延安派和苏联派后,意识到自己的权力基础并不十分稳固。为了方便从源头上将“可能危害体制稳定的人群”隔离开来,他通过对国民的家庭背景调查,将整个社会分为三个等级:核心层、摇摆层以及敌对层。敌对阶层是由那些被认定为对体制、对最高领导人、对社会主义革命不忠诚的人组成,他们被视为政权的敌人。摇摆层指由那些在朝鲜体制看来对体制忠诚度存疑但需要其参与体制内的政治、经济活动来为体制服务的人组成。核心层则是指参加过反日本帝国主义战争、朝鲜战争的本人及后裔以及朝鲜劳动党高级干部及其家属,他们的祖先及其本人对现存朝鲜体制的稳定和巩固做出过突出贡献,他们占据着朝鲜党政军的关键职位,在朝鲜社会方方面面占据着优势地位,而且不出现意外其优势地位将会遗传下去。详细内容请参见Robert Collins,Marked for Life:Songbun,North Korea′s Social Classification System,(Washington,D.C.:The Committee for Human Rights in North Korea,2012).
纵向上看,朝鲜经济市场化的持续发展会使得对个人社会地位的认定将不再依靠自上而下的政治身份划定,而转变为依靠个人的收入和财富的多少来判定。朝鲜传统的三层社会结构模式的划分依据是政治地位,也就是他(她)的直系父系祖先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和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所作所为。㉘Andrei Lankov,“North Korea′s new class system”,Asian Times,2011 年12 月3 日,http:// www.atimes.com/atimes/Korea/ML03Dg01.html.根据在韩脱北者提供的信息:苦难行军结束后朝鲜出现了明显的收入差距。从苦难行军开始,朝鲜社会从经济上可被分为明显的上、中、下三层。1994~2005年朝鲜不同区域之间的收入差距并不十分明显,但从2005起,这种情况发生了显著变化:大城市里各阶层之间的人数比大约为5%~15%的高收入阶层、30%~40%的中等收入阶层以及50%~60%低收入阶层,但在中小城市以及农村地区只有极少数的高收入阶层、20%~30%的中等收入阶层以及70%~80%的低收入阶层。㉙Jeong-Ah Cho,Jae Jean Suh,Soon-Hee Lim,Bo-Geun Kim,and Young-Ja Park,The Everyday Lives of North Koreans,Korea Institute for National Unification,2009.
根据美国国会研究处的一份报告,在市场经济浸润多年、市场交易最终取代国家配给成为朝鲜民众主要的生活来源后,朝鲜的社会阶层开始随之发生改变。位列第一阶层的是握有军政大权的朝鲜劳动党干部。他们在很多方面享有特权,强烈维护现有经济体制。他们的收入来自外国投资者和国内非法交易。第二阶层为从事贸易者。他们能接触到国际资本,尤其是有机会获得硬通货外汇。第三阶层是有组织的暴力团体,他们通过控制不受政府保护的市场从中非法获取保护费。第四阶层是依赖政府配给的“城里人”。第五阶层是农民,他们通过出售自己耕种的农产品谋生。㉚引用自《2010年中国周边报道系列》,腾讯新闻,2010年12月24日,http://news.qq.com/a/ 20101224/001685_10.htm.
从横向上看,社会流动加快、原有社会关系解体。在朝鲜传统的三层社会结构模式下,每一个人依据其阶层地位居住在不同区域。如核心层被允许居住在平壤,而敌对层则不行。经济发展导致的社会流通加快使得人员、物资等流通加快,而人员流通的加快意味着居住地的限制会受到挑战,这会从横向冲击原有的社会结构,社会流动性的增强带来朝鲜政府社会控制力的减弱。
朝鲜经济市场化对社会结构的影响还体现在社会的群体类型上:市场化的发展会在朝鲜形成一个独立于体制外的阶层。市场经济的持续扩展会导致在朝鲜出现大量私人财产,大规模的游离于体制外的经济形态,这些因素最终可能会导致一个独立社会阶层的出现。这个阶层掌握着相当的财富与特定的话语权,对朝鲜体制的决策可能产生某种影响。在市场经济中逐步发展起来的他们,更向往自由市场经济,与朝鲜传统的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格格不入,他们追求的是独立、自由的发展市场经济与积累财富,他们不喜欢国家对经济的过多干预。笔者认为,在金正日和金正恩有限改革下生存和发展起来的朝鲜350万新富豪已经成为金正恩时代朝鲜政权的一个潜在威胁因素。新兴富豪在90年代中后期朝鲜经历极端经济困难时度过青少年时期,他们深受市场化的影响。这一代人大约占朝鲜人口(2500余万)总数的14%,共计350多万,相比意识形态或思想路线,他们更热衷于赚钱,带有强烈的个人主义倾向,发挥着通过移动电话等工具传播外部思想和流行趋势的作用。他们也正日益滋生出对体制的不满。㉛《韩媒关注朝鲜350万“新土豪”:可通过市场谋生》,参考消息,2015年7月19日,http:// www.cankaoxiaoxi.com/world/20150719/855765.shtm l。这些新兴富豪是朝鲜钱主阶层(North Korea Money Masters&Donju),他们通过最初的市场化积累了相当的财富之后,开始利用自身掌握的财富进行各种各样的投资活动。
总而言之,市场化导致朝鲜传统的以政治关系为纽带的社会结构逐步瓦解,而新的以经济关系为纽带的社会结构还未成型,朝鲜社会处于重要的转型期。
(二)市场化会带来观念的改变
金日成时期的朝鲜是典型的威权社会,由于市场化的扩展,朝鲜社会的面貌与性质发生了改变。在这个社会转轨过程中,人们的思想不可避免会出现剧烈的变化。具体而言:其一,拜金主义的兴起。在金日成时期,决定一个人生活水平的是其政治地位,只要个人忠于体制、忠于党,其生活就可以得到保障。民众不太关注自己工资多少,因为所有的物品均来自国家的配给。但随着配给制的瓦解、市场化的扩展,朝鲜民众越来越关注自身的收入水平。以往成为劳动党党员对于一个朝鲜人及其家人来说,是非常具有纪念意义的事情,成为劳动党党员就意味着拿到了一张通往成功之路的车票。在过去,是否是党员以及家庭背景是影响两个人是否能结婚的重要因素。但在今天,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财富。目前的朝鲜是“唯物主义”,而不是“意识形态”占据主流的社会。这种观念不仅影响着朝鲜普通大众,也影响着朝鲜党政军高级领导干部。市场化带来的受益人数在增加,但他们中不少人是高干子弟,他们赚了钱成为第一批富人。㉜刘鸣:《朝鲜的经济改革:第三条道路的探索及其不确定的未来》,《世界经济研究》,2008年第7期,第61页。
其二,个人主义的扩展。市场经济存在的基础是个人对财富的追求,也就是个人主义。朝鲜是典型的社会主义国家,强调集体主义。朝鲜坚持“将社会全体成员毫无遗漏地网络在革命组织内,并透过有组织的生活加以培养,使其具有高贵的政治生命。”㉝转引自铎日昌著,胡庆山译:《北朝鲜——社会主义与传统的共鸣》,月旦出版社1994年版,第31页。在朝鲜,一个普通人从其进入学龄期开始就被要求参加各类组织,可以说个人是国家机器的组成部分,个人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国家而不是自己服务的。在朝鲜个人身份是“先定的”,“你是谁”不是由你个人决定而是根据你的出身决定,个人的利益边界是模糊的,人的作用在于如何更好的贯彻领袖的旨意。但市场经济要求个人的主动性、创造性,要求明确的利益边界,要求独立的、理性的思考判断,要求具有独立行为能力的个体,这明显会与朝鲜传统的意识形态观念产生冲突。朝鲜传统的社会管理模式建立在集体主义以及个人对集体强烈的认同之上,个人意识的觉醒势必会冲击原有的社会管理模式。从这个方面,可以为过去20多年的朝鲜社会用一句话做一个总结:个人的激荡与集体主义的衰退。
其三,对“社会主义”的怀疑。金日成时期朝鲜是典型的威权社会,这一时期朝鲜经济与人民的生活虽然有过辉煌的时期。但受制于各方面的因素,金日成时期的朝鲜最终陷入困境:经济增长迟缓、人民生活下降。要走出这个困境就需要依靠市场的力量,中国找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朝鲜是否会出现“朝鲜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朝鲜人认为所谓的社会主义与非社会主义的区别就在于市场,在他们看来:社会主义=配给制而无需参与私人贸易;非社会主义=人民生活依靠私人贸易的体系(Socialism=A system of rations without any need to engage in private business;Non-socialism=A system where people depend on private business for livelihood㉞Jae Jean Suh,North Korea′s Market Economy Society from Below,Korea Institute for National Unification,2005,pp.49-50.)现在的中国恰好是他们眼中的非社会主义,今天的中国各种思潮、流派的争鸣或许可以给朝鲜一定的启示与借鉴。伴随着市场化的持续推进,朝鲜社会与外界的联系也在加强,这无疑会给朝鲜体制传统的信息控制带来挑战,外来信息的大量流入会带来朝鲜民众对朝鲜过去一些宣传的怀疑。
笔者认为,上述变化虽然都有可能发生,并会给朝鲜体制带来一定冲击。但这种影响以及冲击对朝鲜体制而言其实有限。因为第一,在朝鲜真正能够积累财富的是一部分体制内的政治精英及其子女、亲戚等,这些人作为体制的既得利益者不会试图去推翻给其带来巨大利益的体制;第二,朝鲜最高领导人对体制内的精英管理方式是“胡萝卜加大棒”,这些精英群体须服从于国家领导才有可能继续享受体制为其带来的利益;第三,虽然也有体制外精英可能积累相当的财富,且这些人可能存在对体制的不满情绪。但他们缺乏政治强制力与暴力工具,这就决定了其对朝鲜体制产生的影响有限。不过随着市场化的不断扩展,外来信息的不断流入,㉟Jieun Baek,North Korea′ s Hidden Revolution:How the Information Underground Is Transforming a Closed Society,(Yale University Press,2016).这种情况可能会发生改变。
(三)市场化加剧腐败的扩散
伴随着市场化的深入,朝鲜国内的腐败问题趋于严重,根据“透明国际”组织发布的2015年度全球清廉指数报告,朝鲜的清廉指数在所有的被调查国家中排名倒数第二。根据两位韩国学者对入韩脱北者的调查,227名受访者中有接近一半的人(112人)有过行贿的经历,并且其15.3%的收入被用于行贿。其中有88.51%的受访者认为行贿很普遍,而与之相比只有区区的1.92%的人认为行贿不流行。其中有62.56%的受访者认为那些经常参与非正式经济活动(市场经济活动)的人行贿最普遍。有25%的受访者是经常行贿者,37.93%的人不经常行贿。这些数据印证了一句朝鲜俚语:“在朝鲜不行贿意味着一事无成”。㊱BY Kim and MK Yu,“The Informal Economy and Bribery in Nor th Korea”,Asia Economic Papers,Vol.10,No.3,2011,pp.104-117.
分析腐败的原因,笔者认为这与朝鲜经济的持续市场化有关。正如亨廷顿所说:“现代化开辟了新的财富与权力来源”,㊲[美]亨廷顿著,王冠华等译:《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56页。加之权力高度集中于部门官僚手中,使得权钱交易有了市场空间。其二是领导层默认的结果。按照亨廷顿的观点:“对于维持一个政治体系而言,腐化和改革有异曲同功之妙。腐化本身可能合成为改革的替代物,而腐化和改革又可能会成为革命的替代物。腐化能起到缓解各集团要求改变政策,正如改革能起到减轻各阶级要求改变体制的压力的作用一样。”㊳朝鲜最高领导人对体制内的精英管理方式是“胡萝卜加大棒”,服从领导人意味着这些精英有机会享有汽车、高级住宅以及奢侈品等,但背叛就意味着这些可能在一夜间全部失去。对于体制内的中低层官僚而言,他们的工资很低,为了维持必要的生存,利用手中的权力进行寻租就成为一种选择。对一般人来说,通过行贿可能获取好的工作岗位、取得更高的社会地位。但长远来看,腐败会导致社会收入差距的扩大,扰乱正常的市场秩序,败坏社会道德,最终会危及体制的存亡。
长远来看,市场化带来的受教育水平的提高、大众传媒的扩张、外来思想文化的冲击,会与朝鲜高度集中的政权管理模式相冲突,市场化的深入发展一方面有助于解决部分社会问题,同时也会对朝鲜的体制带来冲击,甚至是根本性的冲击。
以大饥荒(“苦难行军”)为起点,朝鲜经济的市场化已经改变了朝鲜的面貌,朝鲜旧的利益格局、治理方式面临很大挑战,但这也孕育了新的机遇。随着经济市场化的深入发展,也许真正的变化会在朝鲜发生,从而有助于朝核问题的解决和半岛局势的改善。但这一结果的发生,需要一个相对较长的时间,需要人们有较大的耐心去等待。
丁思齐,延边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国际政治系本科生;赵立新,延边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国际政治系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