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宇
摘 要:当代诗歌文本中叙述性因素的大量出现,颠覆了以往抒情诗歌中以暗示、象征为内涵的“诗性”准则,然而,诗性的产生并非缘于抒情的方式,叙述依然可以带来美学层面的诗性体验。通过语词事件的罗列铺陈和跨行停顿带来的段位空白等形式营造诗歌的美学意蕴,以及将叙述作为一种修辞手段,从时空间性中体会生命的延展过程,同时,诗性的彰显离不开读者的主观经验和阅读体验,并由此实现日常生活、生命体悟与诗学世界的接连。基于诗歌叙述学理论的建构,诗歌叙述的诗性美学将会得到更加深入的阐释和挖掘。
关键词:叙述诗;当代;诗性;美学;形式
一、引言
长久以来,叙事学理论并未给诗歌留出相应的研究空间,“很少有学者既研究叙事又研究诗歌”,“当代诗歌研究基本上都忽略了诗歌与抒情诗之间的区别”,这自然缘于“诗歌在本质上是抒情的”这一被默认的共识,使得“几乎每一位诗歌研究者都想当然地在抒情诗与诗歌之间画上了等号”,可事实上,从《古诗十九首》等中国古典诗歌,到现代文学早期白话诗的尝试,再到新时期诗歌叙述因素的普遍出现,都足以证明“不是所有的诗歌都是抒情诗”,“抒情性”“隐喻性”和“比喻性”并非是“使得诗歌成为诗歌”的唯一关键所在[1],因而,诗歌的诗性与抒情还是叙述并无必然的联系,叙述依然可以产生诗性美。诗的诗性应是区别于小说、戏剧等其他文体的根本特性,相较于诗歌“写了什么”也就是诗的内容外,诗性更重要的还是体现在“如何写”也就是话语层面的问题上,包括由诗的形式、语言等营造出的诗学美蕴和诗性意味。就诗歌中的叙述类型来说,又分为本体性叙述和寓体性叙述[2],前者以“诗到语言为止”的第三代诗歌为代表,它以叙述为本体,与象征隐喻相对立;后者则以知识分子写作为代表,叙述在诗歌中可被看作是一种修辞手段,实现事件整体上的全象征。本文将从叙述美学的角度,以当代诗歌,包括第三代诗歌、九十年代知识分子写作、70后诗人写作等诗歌文本为例,从叙述诗的写作形式以及叙述的时空间性等角度出发,探讨诗歌叙述的诗性所在。
二、 叙述形式的诗性美
当代叙述性诗歌多取材于日常生活,善于挖掘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而又容易被忽略的诗意美,诗人在诗歌中对日常事物尽可能地做到客观的描写和呈现。在细节的铺陈和词语的堆砌中,诗歌通过形式上的创造,“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段位和空白以生产出意义”,而“在意义生产被打断或停止的地方、在文本被扯裂、产生空白的地方,就是读者的意义生产机制必须准备填补空白、修复伤口的地方;而当意义生产失败的时候,我们就必须实施干预,自己生产出意义”[3],如是,诗性美的彰显在一定程度上依赖于读者的阅读体验。
在叙述性诗歌中,对日常生活事件的叙述多是采用铺陈的方式展开,诗歌借助直接、冷静、理性的“铺陈”这一形式彰显主题、表露情感,在这极具张力的空间里,借助于读者的生活体悟和生命感受,诗性得以迸发。以白鹤林的《我随口说出了时间》为例,这首诗将“7点25分起床刷牙洗脸”“9点30分到会议室开会”“11点50分感到饥饿”“下午3点15分赶到现场或目的地”“晚上10点25分开始小跑”“深夜看电视剧”等一系列日常生活事件铺陈罗列,每一事件都有固定的时间点,在做某事时不用看钟表就能“随口说出时间”,诗中铺陈的这些事件也可以看作是能够随口并准确报出时间的例子。而通过这些事件加时间的铺陈,我们能够感受到叙述者每一天的生活都是按部就班、千篇一律地度过,在固定的时间里做着固定的事,甚至现在每天不用看钟表就能知道当下的时间,这也是诗歌所传达出来的思想,或说是对生活的感悟,当然其中也透露着因为生活的一成不变而感到无聊、没有新鲜感的心情。这一点感触和经验,读者在日常生活中大多有所体会,事件和细节的铺排在这里可被看作是传达思想和情感的叙述修辞方法,相比于象征、隐喻,更为直接具体,同时也使读者产生身临其境的感受,从而营造出一个诗性的世界。
其次,在叙述的过程中,通过跨行、节奏调整等途径造成诗歌的停顿、空白,使得口语化的诗歌语言拉开与日常语言的距离,达到陌生化的间离效果,在跨行空白中读者可以调动自己的主观经验和心理感受去填补想象,使之更具有诗性意味。以张曙光的《雪》为例,在这首诗中,诗人以看雪为线索,联想起一系列的事件,其中的跨行也是比较有代表性的,像“然后在纷飞的雪花中消逝/那时我没有读过《大屠杀》和乔伊斯的《死者》”,在此处断行,会使读者思考纷飞的雪花与《大屠杀》和《死者》这两本书之间有什么关联,由此产生疑问和猜测,使读者融入到诗歌所营造的联想的世界中去,接下来诗人便给出了答案,“死亡和雪有着共同的寓意”,后来笔锋又看似一转,回忆起三岁时“母亲抱着我,院子里有一棵树”,在这里断行,也会让读者对诗人突然叙述这样一个事件的用意产生疑问,接下来又继续写道:“后来我们不住在那里”,其后“破折号”的运用造成节奏上的停顿,同时也带来情感上的沉淀,接下来也是诗歌的最后一句,“母亲在1982年死去”,之前的猜测犹疑和情感的不确定,此刻都有所回应,在使读者恍然大悟之时,本诗隐藏在叙述形式中的感情线索也明朗清晰——从纷飞的雪花联想到“死亡”,然后回忆起儿时与母亲在院子里的场景,最后陈述母亲去世,虽然是平淡冷静的叙述,但读者可以从中感受到诗人对母亲的深沉怀念。诗歌通过跨行等方式产生段位空白,叙述的停顿造成意义的断裂,这便须要读者调动经验情绪去填充空白,从而形成日常语言与诗歌语言、日常生活与诗歌世界之间的距离,这种差距便充盈了诗性,读者的想象猜测实际上也是与诗人进行对话交流的过程。
三、作为“修辞的事业”
对于第三代诗歌和知识分子写作这两种不同的叙述形态而言,寓体性写作是将叙述作为一种手段,實现诗歌整体上的寓言象征,而本体性叙述则是以叙述为本位,回到对生命本身的言说上,动用视觉、听觉等感官去悉心体察外在事物和日常生活,叙述的过程就是运用感官去体悟生命的过程,正如“生命意识最为核心与根性的便是返回过程的意识,也即对此时此地生命过程的体验和重视”[4],便反映了本体性叙述写作的过程主义思想。
在叙述性诗歌中,如果能将叙述作为一种修辞手段,而不是反修辞的方式,那它自然便具有诗性的意味。“叙述”作为一种修辞方式,不仅仅是寓体性写作的特权,同时可以看作是第三代诗歌去崇高、去宏大叙事之后回到事物本真状态这一“现象学”思维方式的修辞手段,它首先表现为拒绝隐喻与象征,去除用来抒发情感的形容词,大量使用可以叙说描述的名词和动词,因为“一个名词指向一个事物,一个动词便意味着发生一个事件,所以回到名词也即回到事物本身,回到动词便是回到行动、事件、过程之中”[5]。隨之而来的,还有日常口语、戏剧等其他文体语言入诗,以此解构由暗示、隐喻带来的诗歌的朦胧性、神秘性,消解崇高的政治历史内涵,通过冷化情感的“零度叙述”这一修辞方式还原日常事物本相。比如于坚的《〇档案》便是将一个人的成长史通过类似于“穿短裤 穿汗衣 穿长裤 穿拖鞋 解手 挤牙膏 含水/喷水 洗脸 看镜子 抹润肤霜 梳头 换皮鞋/吃早点 两根油条一碗豆浆 一杯牛奶一个面包 轮着来”等名词、动词和名词性、动词性短语建构成诗歌文本。
其次,作为“回到事物本身和体验生活的过程”这一思维的修辞方式,对叙述诗学的探讨固然离不开构成生命存在和事件发生的“时间”和“空间”这两个基本要素。像韩东的《写作》,这首诗的叙述空间(话语空间)是写作的房间,故事空间是窗外的场所,人物是“我”和爬到电线杆上干活的工人,细读可以发现,诗歌的叙述正是伴随着“写作”这一过程而展开的,是现在进行时的叙述形态。因而本诗叙述的是当下的、此时此地的时间和空间,感知的是现下流动的生命和正在经历的生活。在时间层面上主要采取的是顺序叙述,同时也有概略叙述和场景描写,比如“有一个人爬到电线杆上/他一边干活/一边向房间里张望/我用微笑回答他/然后埋下头去继续工作”是场景的描写,“中午以前,他一直在那儿”便是概略性的叙述,叙述方式的转换带来了诗歌节奏的调整,将时间延长或与故事时间等长的场景叙述会放慢节奏,使一个普通的日常生活场景引起读者的关注,从中体会生活本身所蕴含的诗性味道。
当代诗歌大多注重事件的书写与物的描绘,这必然带来诗歌叙述性话语的强化,与以往的朦胧诗等以抒情为表达方式的诗歌相比,拓宽了诗歌的表现空间,修正了诗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尤其对于本体性叙述而言,叙述作为诗人反宏大叙事、回归自我言说和注重揭示事物本相及生命展开过程的修辞手段,已然具备哲学美学内涵。
四、结语
通过对当代叙述性诗歌进行解读分析可以进一步证明,诗歌的诗性并不在于采取了叙述还是抒情的方式,也不在于诗歌写了什么内容,最为根本的是诗歌是怎样写的,对于叙述性诗歌而言,也就是在叙述话语层面,采用特殊的语言、节奏形式等途径来彰显诗性。从美学层面来看,将叙述作为思维过程的修辞手段,挖掘平凡生活中的诗意感受,运用铺排等形式将事件一一陈述,名词、动词的大量使用则达到特殊的语言效果,在看似平淡的叙述之中蕴含着丰富的情感意蕴;通过停顿、跨行等方式造成段位空白,调整诗歌节奏,调动读者的主观经验和生活体验,形成与诗人、与生活、生命之间的一种对话交流的过程,有时也会形成整体上的韵律美;另外,诗歌叙述是一个体验生活和延展生命的过程,无论是诗人还是读者,都能体会到此时此地的时空间性,在这一过程中感受着叙述美学带来的诗性意味。
[参考文献]
[1](美)布赖恩·麦克黑尔. 尚必武、汪筱玲译.关于建构诗歌叙事学的设想[A].唐伟胜.《叙事》(中国版·第二辑)[C].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10:85-87.
[2]孙基林.当代诗歌叙述性思潮与其本体性叙述形态初论[J].山东社会科学,2012年,第5期:46.
[3]同[1]:88-89.
[4]孙基林.本体性诗歌叙述与其诗学论说[J].诗刊(上半月刊),2012年,第8期:61.
[5]同[2]:45.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威海),山东 威海 264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