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05 13:43袁敏佳
参花(上) 2017年7期
关键词:协奏小伙儿裤兜

◎袁敏佳

◎袁敏佳

他睁开双眼。

四周一片漆黑。茫茫荒漠被一种恐怖而深邃的静谧笼罩,这黑暗的静与深夜的冷交织成一股强大的磁场,让深陷重围的人连喘息也变得小心翼翼。唯有肆无忌惮的冷风如刀片般嗖嗖划过他血肉模糊的身体,在可怖的天地间奏着单调而疯狂的独奏。天上寂寥的星辰被这势如破竹的冷风吹得微颤了几下,发出冷峻而犀利的光,好像一双双冷漠而无情的眼睛,不偏不倚地拷问着人内心深处的抉择。

他挣扎着转过身,腿上的伤口又因这剧烈的动弹而猛地撕裂了一下。他咬了咬牙,把涌到嘴边的呻吟声吞咽下去,抬起头,眼睛直勾勾、阴森森地盯着在他旁边熟睡的小伙儿,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是在一场风暴中与勘察队走散的。排山倒海的狂风恍如千军万马,裹挟着兵器碰撞、马蹄奔腾的凌乱巨响呼啸而来。一瞬间,一望无际的辽阔沙尘旋转着从地面飘向天空,在狂风的嚣张肆虐下玩偶般地被聚拢成一座座横亘长空的山峦。队伍在顷刻间走散了,人们胡乱地抓起棉袄、水壶、工具包,如无头苍蝇般在毫无屏障的荒漠间乱碰乱撞地寻找着一息安身之处。然而,那些聚拢在空中的“山峦”却蓦地如失重一般急转直下,淹没了地面上老鼠般上蹿下跳着的无助的人群。惊恐的眼神,惨白的面色,撕心裂肺的叫喊,在这场风沙协奏的交响曲中微弱呻吟,好像协奏间歇乐手轻弱的喘息声,微不足道,又不堪入耳。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是一个人躺在沙漠上,这场地动山摇的风暴不知何时归入了平静。他微微欠起身,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尖直涌到头顶。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腿已大面积溃烂了,伤口黏着细小的砂砾和黑色的污垢,地上,金黄的砂砾中现出了一圈深色的殷红。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这个陌生而冰冷的地方,死亡的恐怖如黑夜般一点点不动声色地向他逼近。

忽然,他上眼皮和下眼皮的缝隙间有一道黑影闪过,他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强壮的小伙儿正拖着疲惫的身影在沙漠中独自一人缓缓前行。他的嘴唇抖动了一下,沙哑而干涸的嗓子却阻挡住了他的声音。他举起右手猛烈地拍击着地面,四溅而起的沙尘又一次模糊了他的视线。

那小伙儿听见了声响,朝着他的方向转过身。小伙儿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自己汗尘交织的肮脏面孔,一身单薄的外衣有好几处破烂的窟窿,赤裸的双脚刻满了一道道血红的划痕。他弓着背,背上背着破烂的包裹,右手紧紧地插在裤兜里。

他冲小伙儿指了指自己的左腿,脸上强扭出一丝绝望的苦笑。小伙儿走到他身旁,俯身取下背上的包裹拿出绷带,小心而娴熟地为他包扎腿上的伤口。完事儿后,小伙儿双手在胸前合十,闭上眼,嘴唇一上一下地念叨了些什么,又迅速地将右手插进了裤兜,深情地注视了片刻躺在地上的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便转身离去。

“救……救……我……”他突然从烧焦了的嗓子眼儿断断续续地迸出了嘶哑欲裂的三声。那小伙儿刚刚抬起的左脚在空中停住了,咬了咬嘴唇,再次转过身。

他依旧躺在地上,半张半闭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小伙儿,空洞的、恐惧的、无助的、哀求的、将死又求生的眼神。“求……求……你……”又是三声沙哑到足以撕裂人心的祈求。他张着嘴,左手抓住了小伙儿赤裸的脚,眼角略有些湿润。

“唉!”小伙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背起了他死人一样沉重的身体。

沉默,长久的沉默。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苍茫的天地间只有两个前后张开又收缩的胸脯艰难起伏着。他的头靠在小伙儿的肩上,眼睛有意无意地瞥向小伙儿插在裤兜里的右手。有时,小伙儿警惕的目光与他深邃的目光对视,他便匆忙地偏过头,暗暗感受着小伙儿将手插得更紧,低下头,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现在这健壮的小伙儿就熟睡在我身旁,他想。身体的疼痛和思想的疼痛一齐纠缠着席卷而来。他起身,躺下,再起身;睁眼,闭眼,再睁开。心中一团乱麻如魔爪般抓弄着他的血脉。“对不起,我要活下去,要活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合十,嘴唇上下抖动地祈祷着什么。然后,他不再犹豫,缓缓地爬向小伙儿,攥紧他从小伙儿包裹里发现的刀子,飞快地高举手臂,又瞄准小伙儿心脏的位置闪电般地垂直而下……

没有喊叫,没有挣扎,没有还击。小伙儿的右手终于从裤兜里滑落。

瓶子里荡漾着半瓶珍珠般透亮的水。

狂风呼啸,鲜血染红了沙漠。天空中,阴冷的星颤抖得更加剧烈。

(责任编辑 宋旭东)

袁敏佳,女,彝族,出生于1995年11月3日。首都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在读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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