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羊薄士
在村里住时,还在种地。到处可见那些蚂蚁,有很小的,在庭院里爬来爬去,看不出有什么固定的路线,叨举着残渣剩饭粒,好像在漫无目标的找回家的方向。或者我把打死的黑蚊子和苍蝇放到它们洞口不远处,看它们一窝蜂般围着转,齐心协力把虫子的尸体分解或拖进洞里。每当快下雨时,它们就垒土,像我们为拦挡洪水一样筑固加高河堤。被它们捣腾上来的土非常细,呈粉样颗粒,一场雨过去,它們又过着往常的日子,和人一样忙碌。在地里干活累了,躺在地头看高而远的天,就有些大的蚂蚁顺着胳膊和腿爬上来,还在脸上打转,弄得我很不爽。对于它们,我是名副其实的巨人,一个手指头就能捻死它们。在我小时,遇到心有慈悲,只扒拉下去。相安无事总很少,当厌恶到了顶点,就想一鼓作气全致于死命。仁慈一点的是用杀虫剂,一股毒雾喷过去,就清静了。凶恶一点就会热水浇,残忍就用火了,找一些麦秸草啥的一盖,火一点,火海在眼睛里燃起得意,会让它们尸骨无存。
我记不清办过多少次这样的事了,我手上有数不清的命案,那些蚂蚁冤屈的灵魂会心甘情愿?它们会不会通过某种途径报仇?请原谅孩提时代的我吧!在我接触到佛经后,才意识到杀生会有因果报应的。众生平等可不是一句空话,无端杀生害命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佛家把十八层每一层都描绘得那么恐怖。
所以在此之后,我善待它们,还尽可能把馒头揉碎了给它们,就如领导在我尽力尽力干好了工作的打赏,一盒或一支烟,一顿酒菜,一句赞赏的话,甚至是一个赞许的眼神。当然这是遇到了有良心的,如被扒拉下去的蚂蚁遇到我,是一种百年难得一遇的福气。也会有让我处在水深火热的时候,横竖两头不落好。多亏我个头比蚂蚁大,水淹不死火烧不死。因为我知道,只在于水和火是比喻意义上的,捆起来扔水或火里,我和那些会死去的蚂蚁没什区别。
回想那些或大或小的蚂蚁,黑色的很少,红色的居多,就像国人多是黄皮肤。一般不对人构成威胁。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非常不适用于流经我村的那条河的河堤。在单位里我也是一个有着红心的蚂蚁,谨言慎行,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败坏团结的事不做,虽成不了千里马脱颖而出,却也在维护大集体的团结稳定。像我这样无职无权的,只能如此发声。眼看着某些人成了老虎,很有优越感得坐在主席台上,字正腔圆豪言壮语气吞万里得讲话,总会让刚参加工作的毛头热血沸腾双眼放光,下决心指到哪打到哪,从不推诿扯皮打打扣。有的成了苍蝇,在利所能及范围之内明争暗抢,一盒烟一张纸都是唯我所用,别人不能染指。有时我也想,活到四十的人也好歹明白了些,换成是我,刚才那些话就不是出自我口,我会瞪着眼全盘否认,那会影响我高大上概而全的形象,诚然,除了维护团结稳定以外的都要咬牙切齿得否认,还可能要虚张声势同仇敌忾得骂说这话的人的娘,多亏我娘幸运得没躺枪,看来我还是个孝子。真身在那个位上,会无所不用其极,让小巫见识到大巫。这是潜意识,深藏无时机可露。正如我耗废无数脑细胞,累酸痛了右手中指写文章一样,没几个人点个赞,也没几个编辑慧眼识珠,把我的文章变成铅字,打赏我三十二十的钱,好堵住我老婆的嘴,她说过,你写有啥用?换不来买楼的首付!很嘴欠。我却没底蕴抽她的脸。等老子成了鲁迅、老舍、钱种书、季羡林、莫言一样的人,她的脸还不成了百花园。到时赏不赏花要看老子我的心情了。现在还有些坏心情,红色在褪去,幽默的黑色张牙舞爪。
我想我成了一只黑蚂蚁,口诛笔伐,显得很正义。黑蚂蚁会咬人,咬一口会疼一会,那是它个子不高块头太小。若进化到大象或恐龙那样,人都不用撕扯碎了就可以囫囵吞下去,胃口时时刻刻出奇得好。
我就是一只黑蚂蚁,在逐渐缩小的红心里摇摆不定,在大是大非里出现了小辐度松动,在小是小非上趋于圆滑。
当了多年的小兵,铁打的小兵流水的领导,换了多少茬了,依旧没丰收的秋天。倒是收获了不少的酒烟。在吃请和请吃上从来不犹豫,酒烟不分家,左手夹烟右手握杯,在酒席上坐得稳如泰山。酒量就在一次次碰杯的过程中日益增长,巅峰值到斤半,喝得天地人世间白茫茫,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为客!烟也如此,一天一盒的滋润出了一头烟鬼的样子。班上的一些人和我一样,该是几乎全部的人,只是碍于某种情况,不像我这般放肆。酒鬼烟鬼见面打哈哈,唯一不同的是我还能写得一手文章,在自已的躯壳里长出了精神层面的花朵,如黑蚂蚁的触须。我固执得这样认为,没酒没烟,再写不出点什么文字,活着就失去了某种意义。注意是某种意义,意谓意义有很多种,都懂得,看我写得多滴水不露,不会得不偿失的露出破绽和马失前蹄。
记得某年,电台请了专家宣传黑蚂蚁的所谓功效,好像食用了就强身健骨,坚持服用十年八年就更多活在人间,白头发都能变黑头发,牙齿掉光的能再长满一口好牙。我见过黑蚂蚁,是娘顶不住诱感买来的,花了好几百,在那万元户还是梦的年代,这几百元足以够全家人吃半年。很不幸,黑蚂蚁不为专家所动,来了没几天,一个个先光荣而死了,只留下一个传说。娘那时的糖尿病还没露出凶恶的面孔,只是庄稼活干多了累得腰酸背疼。人都怕死,我也怕死,一想到死就如在梦里掉进无穷无尽的黑渊,像一片豪无重量的叶子,永远在飘浮。都先要活着,才有生活,吃喝做爱醒睡旅游劳累等,虽从不全面领略活着的真味。
没黑蚂蚁滋补过的娘还是等来了糖尿病的到来,准确的说是这家伙养精蓄锐潜藏了多年才在适当的时候反攻倒算。被糖尿病折磨的娘顽强得活着,扎针吃药,不能吃白馒头,只能在饼子里汲取贫瘠的营养。哪像她的儿子,一律来者不拒。
那次一天装了一斤白酒几瓶啤酒的我忽然胃痛,呲牙咧嘴眉头拧在一块。这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最终的一次。娘问又疼了?嗯。吃了一片碳酸铝镁的我点头。小,年轻时不觉,到了我这岁数就晚了,后悔都没用。四十以前人找病,四十以后病找人。你秃子山哥说得不错。你那肝本来就不好,小时瘦得隔着肚皮都能看得清,常犯病,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你那肺也不行,小时像黄豆芽,一热着了冻着了,就往肺上去,扎了多少青链霉素,屁股上满是黑针眼,硬绑绑的,一动就喊疼。听娘的话,别喝了别抽了,没好处。可别嫌大人絮叨,这是为你好。
这些我都懂,可没听过。特别在到县城后,有些变本加利。不过很少见到蚂蚁,尤其是黑蚂蚁,我以为它在我身上沉睡了,长眠不醒,在不知不觉中随我一起埋入土中。
就如看似面相和善的我也有龌龊念头一样,黑蚂蚁还是出现了,猝不及防,我和它碰了个面对面。它在不远处,我再看自己,才知拿自己当黑蚂蚁可笑,我还是个人,站在那里心惊肉乱,好像还无法微笑着接收未日的包裹。
我在梦里遇到过一堆一堆的黑蚂蚁,在一首蹩脚的诗里写过。我把黑蚂蚁象征为病,甚至是无药可救只能等死的病。那一堆一堆的黑蚂蚁如潮水般涌动,就如看过的电影,电影上的蚁群所过之处被一扫而光,一头奔逃的大象瞬间成了一付立着的骨架。黑蚂蚁席卷上我,我的骨架也是苍白的,不再有一点血。它们成群结队得爬上我的胳膊,钻进袖口里,我赶忙抖袖口,一抖就掉下一堆,不知在逃亡中抖动了多少下,越抖越多,却始终没淹没我,好像黑蚂蚁是从我体内诞生的。果不其然,我发现自己的腰被斩断一样,从横截面上爬满了,像水一样源源不断得冒出来,把我吓醒了,从不轻易出汗的我一身汗,吓得好久不敢合眼睡去。
到百度一查,有褒有贬,但就个例而言,找不到中规中矩。惊出一身冷汗的我认为该有所收敛了,这是一个警告,可不要儿戏。
我改了一些的,為什么还不放过?难道是那些被毒死烫死烧死的蚂蚁举起了复仇的刀锋?是我自坏长城,在烟酒和熬夜中沉淀了足够份量为毒素吧!还不心甘。
那些黑蚂蚁并不像上次梦里那样袭身而上,而是在专心致志得在一个土堆上掏土。我又恢复到孩提时代,恶作剧般再把那些土埋回去,还用双手使劲拍,让土紧密成墙,最好像无缝的锅底那样扣住它们,不让一个成漏网之鱼。
然而徒而无功,黑蚂蚁此刻成了醒了的种子,从裂纹里冒出来,如木乃尹里专钻人身的丑恶的虫子,一堆又一堆的冲我而来。我顿时慌了,怎么弄死?没开水,那就烧吧。我拿了打火机,却找不到引火之草。用书吧,我买了那么多的书,都还来不及从头至尾读一遍。拿哪本都觉得心疼。终于下决心拿了一本,中间的却粘在一起,揭不开任何一页。幸好有两张书皮,可带着封膜不好点着,火苗很弱,靠近黑蚂蚁,没多大杀伤力。
一点也没疼,就觉得自己被包围了,成了没一点肉的骨架。我的右大腿从膝盖处断了,我拿着一看,从骨管里动着的全是黑压压的黑蚂蚁,倒过来一倒,到处乱爬,而从断了的大腿里总也倒不干净。
不知怎的,我又安了回去,居然又成了一体,酷似蜘蛛侠里的电光人,我通过黑蚂蚁的寄生还活着,还有意识,还能行走。我想等我见了其他人,他们会大吃一惊而面无人色。我甚至能预见到我的这些数不尽的黑蚂蚁会爬上所有人的躯体,变成和我一样。我做为先行者,会公认我为至高无上的王,我统治着这个暗黑的地球,生生世世,永不断绝。
于是笑醒了,一侧身胃又有些疼,疼过后舒服无比,又赶紧点着一支烟压惊,我还在想,是不是明天再喝一杯呢?要真那样,没什么豁不上的,尽管这只是一个荒唐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