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真神奇

林嘉桐

读书人不一定有知识，真正的常识是懂得知识，会思想，会工作。

——徐特立

丰子恺，最为人熟悉的，大概是他的漫画。他寥寥几笔，便可在白纸上勾勒出一个充满古典意境的世界。丰子恺的漫画，内容简单，戏剧性不强，几乎没什么曲折离奇的故事可言。现代人，习惯了色彩斑斓的漫画，再看丰子恺的，会不会像习惯了彩色电视的人再看黑白电视，片刻之间，觉得索然无味呢？可是，偏偏不会，丰子恺的漫画很耐看，越看越有味道。他的漫画虽然大多以儿童世界为主题，但是，却吸引着许多成年人。他的漫画，似乎有股返璞归真的意韵。画上那些大大的留白，仿佛潜藏着无限的安静，看着看着，观者的回忆便被调动起来，童年往事，一幕一幕回放……

丰子恺不但是位画家，书法家，还是一位散文家。看他的自传文章，不但能够了解他的成长轨迹，还能体会他的文字之美。不过，一如他的画，他的文笔，不华丽，不夸张，是自然而朴实之美。

除此之外，看这本书，还会有另外的收获。丰子恺在这本书里详细描绘了自己小时候念私塾的情景。看完，我们便会恍然大悟，哦，原来从前，人们是那样上学堂的，跟现在相比，确实大大不同。

吴冠中，画画一流，2000年，他被法国法兰西学院聘为院士！法兰西学院堪称法国的最高学府，成立二百年来，几乎每一个被聘为院士的，都是世界大师，吴先生是首位获此殊荣的中国籍艺术家，也是法兰西学院成立来第一位亚洲人获得这一职位。可见法国人民对吴冠中有多么认可。吴先生不愧是祖国的骄傲，也是时代的骄傲。

但其实，吴先生入门画画的时间很迟。1934年，吴冠中完成三年师范初中，入读浙江大学代办的工业学校电机科。也就是说，十七八岁时的吴冠中，其实是一名工科男，可以想见，如果按着原本的路子走下去，吴冠中很可能成为一位工程师或者科学家。但是就在那样的年纪，他的人生拐入了别样的车道，他考到杭州师专美术专业，继而，考去法国留学，从此一生与丹青结缘，再无分离。

这种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在这本回忆录中有详实的记载。值得回味的，是吴先生对待往事的态度。他的文笔铿锵简短而有韵律，每一篇文章，既是人生故事，亦是难得的美文。与丰子恺一样，吴冠中也能文能画。艺术家真神奇。

荐书：《丰子恺自述：我这一生》

作者：丰子恺

书摘：

私塾里读的书只有一种，是语文。像现在学校里的算术、图画、音乐、体操……那时一概没有。语文之外，只有两种小课，即“识字”和“对课”。而这两种小课都是和语文有关的，只算是语文中的一部分。而所谓“语文”，也并不是现在那种教科书，却是一种古代的文言文章，那书名叫做《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种书都很难读，就是现在的青年人、壮年人，也不容易懂得，何况小朋友。但先生不管小朋友懂不懂，硬要他们读，而且必须读熟，能背。小朋友读的时候很苦，不懂得意思，照先生教的念，好比教不懂外国语的人说外国语。然而那时的小朋友苦得很，非硬记、硬读、硬背不可。因为背不出先生要用“戒尺”打手心，或者打后脑。戒尺就是一尺长的一条方木棍。

上午，先生起来了，捧了水烟管走进学堂里，学生便一齐大声念书，比小菜场里还要嘈杂。因为就要“背旧书”了，大家便临时“抱佛脚”。先生坐下来，叫“张三”，张三就拿了书走到先生书桌面前，把书放在桌上了，背转身子，一摇一摆地背诵昨天、前天和大前天读过的书。倘背错了，或者背不下去了，先生就用戒尺在他后脑上打一下，然后把书丢在地上。这个张三只得摸摸后脑，拾了书，回到座位里去再读，明天再背。于是先生再叫“李四”……一个一个地来背旧书。背旧书时，多数人挨打，但是也有背不出而不挨打的，那是先生自己的儿子或者亲戚。背好旧书，一个上午差不多了，就放学，学生大家回家吃饭。

下午，先生要三点多钟才进学堂来。“上新书”也是一个一个上的。上的办法：先生教你读两遍或三遍，即先生读一句，你顺一句。教过之后，要你自己当场读一遍给先生听。但那些书是很难读的，难字很多，先生完全不讲解意义，只是教你跟了他“唱”。所以唱过二三遍之后，自己不一定读得出。越是读不出，后脑上挨打越多，后脑上打得越多，越是读不出。先生书桌前的地上，眼泪是经常不干的！因此有的学生，上一天晚上请父亲或哥哥等先把明天的生书教会，免得挨打。

新书上完后，将近放学，先生把早上交来的识字簿用红笔加批，发给学生。批有两种：写得好的，圈一圈；写得不好的，直一直；写错的，打个叉。直的叫做“吃烂木头”，叉的叫做“吃洋钢叉”。有的学生，家长发给零用钱，以识字簿为标准：一圈一个铜钱，一个烂木头抵消一个铜钱，一个洋钢叉抵消两个铜钱。

发完识字簿，最后一件事是“对课”。先生昨天在你的“课簿”上写两个或三个字，你拿回家去，对他两个或三个字，第二天早上缴在先生桌上。此时先生逐一翻开来看，对得好的，圈一圈；对得不好的，他替你改一改。然后再出一个新课，让你拿回去对好了，明天来缴卷。怎么叫对课呢？譬如先生出“红花”两字，你对“绿叶”，先生出“春風”，你对“秋雨”；先生出“明月夜”，你对“艳阳天”……对课要讲词性，要讲平仄。这算是私塾里最有兴味的一课。然而对得太坏，也不免挨打手心。对过课之后，先生喊一声：“去！”学生就打好书包，向孔夫子牌位拜三拜，再向先生拜一拜，一缕烟跑出学堂去了。这时候个个学生很开心，一路上手挽着手，跳跳蹦蹦，乱叫乱嚷，欢天喜地地回家去，犹如牢狱里释放的犯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