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怀特·帕金斯
摘 要:一般而言,大国具有生产率较高和收入差距较大的特征,后发大国在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过程中,应该发挥生产率高的优势和抑制收入差距大的劣势。中国要根据后发大国的国情,认真研究和吸取那些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的经验教训,通过完善市场经济体制,有效维持较好的经济发展速度,并从投資驱动型模式转变到消费引领型模式。
关键词:后发大国;中等收入陷阱;国际经验;中国战略
一、国家规模、生产率和收入分配
国家规模和经济增长之间有关系的观点,至少可以追溯到亚当·斯密。西蒙·库兹涅茨认为,以人口数量衡量的国家规模与国民生产总值中对外贸易的份额呈反比例关系。随后的研究表明,一个国家的大小与其他变量也是相关的。除这些统计关系之外,还出现了种种猜测:为什么大国的规模可能导致更好或更坏的经济表现?一方面,有人认为美国经济得益于大规模的国内市场;另一方面,也有人认为中国和印度的经济受到其规模的负面影响,管理这么庞大和民族多样的国家是困难的,管理上存在的问题对经济政策和制度造成影响。本文主要关注效率和公平问题,如大国的增长速度比小国快吗?不平等在一定程度上是由规模大小所造成的吗?
我们运用一些国家在1960—1982年间的经验数据,通过Slolow,Denison等提出的增长计算法框架,分析大国输入更多的人力和资本导致的生产率的提高,可以得出两个结论:第一,从总体上看,大国和特大国在1960—1982年间的发展速度比小国要快,但是那些发展速度飞快的却是小国或中等大小的国家。在大型的经济体中,有一个内部平均数,可以掩盖各个地区之间的极端情况,而研究表明小国之间经济表现的差异高于大国之间的差异。第二,根据国家规模排名的发展速度之间的差异,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通过生产率提高的差异来解释,而不是投入速度之间的差异。虽然对于是否因为规模的原因成就了高速度的增长问题,还不可能找到确切的答案,但上述数据提供了某些证据。在表1中,我们所采用的资本份额和人力份额采取了不同的假设,目的是顾及随着这些份额变化导致人均收入上升的情况 [1 ]。
在国家规模和收入差异之间,并没有单一的或主要的关系。虽然国家规模不是导致差异的主要原因,但还是有理由说规模确实影响到了这种差异的程度,主要是在收入方面大国比小国的地区差异更大。在表2中,可以看到国家规模和收入差异的关系。此外,国家规模也许可以成为解释中国农村收入差异大于韩国的部分原因,在20世纪70年代,这两个国家位于顶端的20%人口获得了40%的总收入,而40%的底层人口仅获得20%的总收入,中国通过集体化消除了家庭之间的差异,但中国农村的地区差异似乎比韩国农村的地区差异大很多。同样地,国家规模也可以解释巴基斯坦的收入差异小于印度的事实 [1 ]。
从大国的生产率和收入分配特征看,在长期的经济增长过程中,应该实行“扬长避短”的战略,充分发挥生产率较高的优势,有效抑制收入差距较大的劣势,促进国民收入的增加和均衡,推动经济的持续协调发展。
二、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国际经验
“中等收入陷阱”是一个世界性的发展难题。在世界经济发展进程中,发展中国家进入中等收入阶段后,增长率就会逐渐减慢,有很多国家并没有持续发展到高收入阶段,反而在经历多年的高增长后,停滞在中等收入阶段。世界银行的经济学家把这种现象称为“中等性陷阱”,并在2007年的主题报告《东亚复兴:关于经济增长的观点》中提出了警示。在亚洲、拉美地区的大国,也出现了这种情况。在20世纪70年代,巴西、阿根廷、马来西亚等国家就进入到中等收入国家行列,这些国家目前仍然属于中等收入国家。这些国家无法摆脱“中等收入陷阱”,可能有以下原因:
第一,有些国家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高速增长,主要是源自于自然资源的高价格,如石油、棕榈油和铜等。当这些资源的市场价格高的时候,经济增长的速度快;而当这些资源的市场价格下降时,经济增长就不可避免地减速。有的国家在经济上几乎全部依赖自然资源,如尼日利亚以及很多非洲国家和沙特阿拉伯国家。有的国家经济增长的驱动力在自然资源,如印度尼西亚。当然,中国在这方面的相关性不大,因为中国不是主要的自然资源出口国。
第二,有些国家的政治局势不稳定,阻碍了经济的可持续发展。由于这些国家发生国内战争,政治局势动荡,影响国外和国内的投资者大胆投资。如缅甸持续的战争使得这个国家的经济难以增长,中南半岛的战争就更具有破坏性。中国从1911—1949年的外敌入侵及国内战争也影响了经济增长,如果没有这段时间的战争经济将会获得更快的增长。在20世纪50年代,菲律宾是亚洲发展得很好的国家,后来,由于大规模的腐败和民粹主义政策,经济变得越来越落后。
第三,有些国家采用不适当的发展战略,影响了产业的转型升级。有的国家主要依赖低成本劳动力发展制造业,而在低成本劳动力优势消失之后出现经济增长速度放缓;有的国家在发展过程中忽视了建立一流的教育和科研系统,仅仅依赖模仿发达国家的技术难以从中等收入阶段发展到高收入阶段。在增长战略方面,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最大失误,就是一些国家采取“进口替代”战略。中国在1978年以前采用苏联式的封闭发展模式,就是很极端的事例;而拉丁美洲在20世纪上半叶工业化的过程中则是没有选择地采用了“进口替代”模式,也不利于出口。
第四,有些国家在经济政策方面的失误,也可能导致经济的停滞或者衰退。比如,汇率估值过高就是发展中国家的常见问题;有的国家由于政治介入和寻租的原因,过分地依赖国有企业,不可避免地产生低效率;此外,如果不能及时地对金融体系进行改革,改善经济发展中的结构性问题,也将对中等收入国家产生负面的影响。
在最近的几十年里,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大部分在拉美。由于收入分配的高度不平等,导致社会的不稳定,甚至出现掠夺性政府、高通货膨胀,没法实现从“进口替代”产业向出口产业的转变。然而,东亚和东南亚已经达到中等收入的国家或地区,如日本、韩国、新加坡、台湾和香港,却都发展成了高收入经济体。马来西亚和中国已经达到中等收入水平,能否进入高收入阶段,还需拭目以待。从东亚经济中已经成功地进入高收入阶段的国家和地区来看,往往具有以下特征:
(1)由于缺乏自然资源的原因,他们在经济发展的初期阶段不得不依靠发展制造业和加工品出口,而不是采用“进口替代”战略。
(2)由于它们大力发展教育事业,提高教育质量和人才培养质量,所以有足够的合格的人力资源,可以满足现代生产和服务业的需要,并且可以同高收入国家竞争。
(3)这些国家或地区具有政治稳定性和政策连续性,具有良好的投资环境,有利于吸引国外投资,新加坡和香港则非常依赖国外直接投资。
(4)由于建立和健全市场机制,主要依赖民营经济,经济发展具有活力。
在图1和表3中,我们统计了GDP增长放缓的经济体的人均国民收入以及高收入国家GDP增长的情况。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东亚国家或地区在从中等收入阶段到高收入阶段的发展过程中,没有一个增长速度达到6%~7%;在这些高收入国家中,没有一个人均GDP增长率超过2%。如果我们把开始时间从1985年推移到1990年,他们的人均GDP都下降到3%。其中有两个属于城市经济体,由于没有较大的农业部门,所以比其他国家或地区发展要快。
为什么这些经济体在从中等收入阶段发展成为高收入阶段的时候,发展的速度会放缓?其中有一些重要的原因,有些具有可测性,有些则没有可测性。可测的因素,包括农村的人口红利,制造业在GDP中的份额增加和随后的回落并逐渐被服务业取代,而服务业的发展速度低于制造业;不可测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在从模仿创新到自主创新的过程中,发展的速度将会下降,而且难免会犯一些错误。所以,关键的问题就在于,这些国家能否实行正确的发展战略或模式,及其经济体系和政治体系能否有效地驾驭这种模式,具体的政策是否适合于这个国家的实际情况及所在的发展阶段。
三、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中国路径
国家规模可以影响经济增长,大国具有增长率较高和收入差距较大的特点。因此,后发大国在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过程中,应该从大国的特征出发,既要利用大国经济增长率较高的优势,推动经济可持续发展;又要抑制大国收入差距较大的劣势,努力改善国民收入分配状况。中国是典型的发展中大国,应该制定适合大国国情的发展战略。前面分析了一些国家难以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诸多原因,中国应该认真思考这些因素,遵循世界经济发展规律,并结合大国的实际情况,做出正确的战略选择。
首先,在中国的经济变得愈益复杂的条件下,其体系能否有效地维持一个较好的经济发展速度。我們可以先来观察中国以前发展的原因,然后再分析中国的改革能否使全要素生产率达到支持GDP增长率6%左右的速度。
20世纪80年代到2000年左右的高生产率增长,主要是因为计划体制的瓦解,然后,这个过程要比在商业社会中设计和建立一个有效的、公平的、完善的法律体系或者对国有企业进行改革,显得容易一些。因此,与摒弃计划经济体制相比,建立和完善市场经济体制更加重要。从表4可以看到,这些年的全要素生产率大幅度地下降,从20世纪50年代的4.7%,下降到2012年的1.0%,而增长率则主要来自高投资率以及由此产生的高资本存量增长率。从表5的中国增量资本产出比看出,从1979—2014年仅有微略的上升。人们普遍认为,投资驱动型的增长模式并不适合维持高增长速度,因为投资的效率下降很快,其原因是由于以前的投资弥补了发展的空档,满足了发展的需要,比如交通和住房建设,这些东西在计划经济时期被忽略了,需要加大投资来发展,而现在的中国已经建成了一流的交通系统和住房体系。
如果这种投资模式要继续沿用,那么,中国需要找到比目前的资本回报率更高的领域。在图2中,我们可以看到已经发生的资本回报率,这是利用增长方程式计算的。对于这种过分依赖投资带动型的增长模式,最显而易见的解决办法就是增加家庭消费在GDP中的份额,建立消费引领型的发展模式。通过出口推动经济增长的驱动作用在下降,因为中国在世界经济贸易中占有很大份额,而在廉价劳动力方面已经逐渐丧失竞争力,无论用哪种方式计算,从图3可以看出中国家庭消费在GDP中的份额都是太低了。
现在的问题是,要改变消费所占的份额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有两种办法可以考虑:第一,提高家庭收入的增长率,使之高于GDP的增长率。近些年已经这样做了,需要具有可持续性。第二,降低过高的储蓄率。从目前看,通过家庭调查得出的储蓄率是27.8%,通过资金流转表得到的储蓄率是38.5%,如果这种数据的差异是因为家庭调查无法收集到上层1%~2%的人群的收入数字,那么,这部分人群的储蓄率是超过60%的,而他们的收入占到总收入的30%左右。怎样降低储蓄率,一是要减少收入的不平等,二是要完善社会保障体系,中国已在做这两件事情。
这是中国面临的两难问题,一方面,投资推动的模式越来越不起作用,另一方面,要切换到消费引领型模式也非常困难。中国能否解决这个两难问题,我认为是可以解决的,但是必须做得很好,应该维持5%的增长率。如果增长率出现下滑的情况,也不必惊慌,毕竟中国还处在追赶高收入国家阶段。
目前在中国已经形成一种共识,即需要放缓增长速度,过去十多年的GDP增长率在9%~10%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将来的增长速度可能会慢很多,按照中国政府的计划,未来的增长速度为6.5%,这仍然是很高的速度,那些跨越了“中等收入陷阱”,并且继续向高收入目标发展的国家,一般的年增长率在2%~4%或3%~5%之间。中国很重视教育,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教育方面投入大量资源,将来应该有足够的人力资本,可以向更先进的技术和产业发展,转变到现代服务业和高技术领域 [2 ]。
中共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了推进改革的详细清单。假如中国能够继续进行充满活力的改革,落实完善市场体制的各项措施,中国的政策能够在未来10—20年中真正支撑5%~6%的增长率,同时,吸取拉美国家的教训,将提高居民收入和改善收入分配结合起来,那么,我相信中国将在20年内实现从中等收入国家发展成为高收入国家的目标 [2 ]。
參考文献:
[1]Dwight H Perkins,Moshe Syrquin. Large countries:The Influence of Size[M]//Kenneth J Arrow,Michael D Intriligator. Handbooks in Economics. Amsterdam:North-Holland,1989:1742,1743.
[2]欧阳峣,帕金斯,等.后发大国怎样跨越“中等收入陷阱”[N].光明日报,2016-07-27(理论版).
Strategy Selection for Late-developing Countries to Overleap“Middle-income Trap”
Dwight H Perkins
Abstract:Generally,large countries are characterized by relatively high productivity and large income gap. During the process of late-developing countries overleaping“middle-income trap”,they should take advantage of the strength of high productivity and avoid the weakness of large income gap. China should make serious research on those countries that are caught in the trap based on their real conditions and learn lessons from them. We should reform and improve market economic system in order to maintain effectively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speed and update the investment-led mode to consumer-led mode.
Key words:late-developing countries;middle-income trap;international experience;Chinese strate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