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A总决赛：勇士王朝奠基礼

朱步冲

让我们暂时把时钟回拨，回到2016年6月13日的旧金山甲骨文球场，金州勇士队刚刚输掉了总决赛第七场，以失败结束了这个本该载入史册的73胜赛季。主场更衣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骑士队球员们欢呼的声音隐约可闻，曾经的2015年总决赛最有价值球员、平时寡言少语的安德烈·伊戈达拉在更衣室里站了起来，对着沮丧的队友发表了一番讲话，他激励队友，一定要从失败的打击中走出来。他说，如果勇士队能够以正确的方式回应，那么旧金山将在未来的岁月里收获不止一座总冠军奖杯，辉煌的前景将最终洗刷2016赛季的耻辱。伊戈达拉特地提到了主教练史蒂夫·科尔曾为之效力的圣安东尼奥马刺队，波波维奇和邓肯也从未连续卫冕，但依旧不妨碍他们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王朝球队。

“鲶鱼”杜兰特

伊戈达拉所谓“正确的回应方式”包含了许多含义，也许最主要的一重，就是凯文·杜兰特加盟的可能性。在伊戈达拉的演讲完成不久后，德拉蒙德·格林拨通了凯文·杜兰特的手机，他的通话简单明了，没有寒暄，没有试探：“看到我们缺少什么了，对吧？我们需要你，让它成为现实吧！”《体育画报》专栏作家利·詹金斯说，他得悉格林已经私下与杜兰特交流了一个月，这几句短短的话可以被看作是格林说服杜兰特的结案陈词。就在格林致电杜兰特整整51个星期后，在同一间更衣室里，空气里洋溢的是狂欢和香槟酒的味道，刚刚收获了职业生涯第一枚总冠军戒指，并获得了总决赛MVP头衔的杜兰特和格林、库里，以及其他队友挨个紧紧拥抱。

由杜兰特、库里、汤普森和格林组成的勇士“海啸四人组”，可以说是NBA有史以来最令对手胆寒的攻击组合，尽管本赛季因磨合问题，以及杜兰特短暂的韧带伤势，勇士队常规赛季67胜15负，但却在季后赛迎来了15连胜，只负1场。

通常，NBA历史上的巨星组合，都存在因兼容性引发的阵痛，但勇士队却不用担心杜兰特和旧金山存在排异反应。根据著名体育数据分析网站Synergy提供的统计数字，库里和杜兰特是2016赛季中有球/无球两种进攻模式比例最为均衡的巨星，杜兰特为50.5%～49.5%，库里为50.3%～49.7%，也就是说，勇士队可以不用担心他们的球权分配，或者进攻短板，随心所欲地为两人制定不同的进攻战术：杜、库两巨头任一个进入持球主导模式后，另一个可以即刻无缝转化为时时无球跑动，伺机接球投篮，切入的暗影杀手，让对手防不胜防。同样，勇士队也根本不用担心杜兰特在场上的自我驱动力和获胜欲望，在进入联盟十年后，两手空空的杜兰特对总冠军戒指的渴望已经登峰造极，他在2016年夏天宣布离开俄克拉荷马的决定，甚至让一些体育媒体讥讽为托尔金《指环王》中因追求魔戒力量而自甘堕落为索伦走卒的“戒灵”。

科尔在接受EPSN采访时曾盛赞杜兰特：“他热爱无球跑动，传球，在球场上满场飞奔，他与我们的体系完美契合，确实，我们为得到他，放弃了一些关键球员，但是，这可是世界上排名第二的球员啊！”确实，这笔自由签约交易看上去几乎是“打劫”，除了总决赛上失常的潜力小前锋哈里斯·巴恩斯，勇士队失去的只是一些禁区内的轮换球员，比如斯贝茨与艾泽利，还有伤病不断的中锋博古特。

6月6日，2017 NBA总决赛第3场赛前媒体公开日，金州勇士队双星杜兰特（左）与库里积极备战

在2016至2017赛季季前赛第四场后，勇士队在客场丹佛共进晚餐，其他球员和助理教练逐渐离开，只剩库里和杜兰特同桌相对，一些球队官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希望他们像一对恋人那样擦出某些和谐的火花。这场谈话持续到深夜，杜兰特后来对EPSN记者说：“我们只是谈了谈生活，当你和某人谈得来的时候，你经常会发现能聊很多，聊上几个小时。”

“我来这里是为了乐趣，我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他们对待我的方式让我感觉我不是那个KD。”杜兰特说。在初到勇士队之时，杜兰特在队友和教练组眼里是“拘谨”“敏感”的，他车里放得最多的歌曲是《别担心，开心点》（Don't Worry be Happy）。在勇士队的训练馆里，一共有两个篮球场，四个篮筐，在每日常规训练结束后，大部分球员都会留下来加练投篮：库里占据一个篮筐，汤普森占据一个，格林占据一个，然而杜兰特会選择默默地加入那些替补球员，在第四个篮筐下训练。“我不想让任何队友过来迎合我。”杜兰特在接受采访时说，“我想默默地，悄无声息地成为球队的一分子，而不是带来任何压力。”

科尔认为，整支球队已经连续三年打入季后赛，在精神上已经有些疲劳，所以他们需要杜兰特这样一条生猛的鲶鱼，来激发球队的斗志。总决赛第四战，当杜兰特的上篮被凯文·乐福以一记凶狠的犯规阻止后，杜兰特震怒了，他和走上来声援队友的詹姆斯横眉冷对，鼻尖对鼻尖地飙起了垃圾话，也许在他内心深处，唯有如此强悍，如此不妥协，才能昭示自己的决心。

具体到比赛范畴上，勇士教练组需要修正的只是杜兰特身上某些从雷霆队带来的“小毛病”，比如在快攻中，杜兰特一开始仅仅是依靠习惯，在底角落位。但教练组告诉他，在没有得球之前，要继续不断地跑位，内切，或者外出给库里或汤普森做掩护。然而在最初的水土不服之后，杜兰特发现在勇士队比赛更加轻松了：他不再频繁地单打，在被人包夹时强行投篮，他的每场出手数（16.5次）是职业生涯新低的，但有效命中率（59.4%）却是职业生涯最高的，在总决赛中，他拿出的成绩单是场均35.2分，8个篮板，5.4次助攻。

有时，当双子星其中的一颗亮度增大，另一颗就不可避免地黯淡下去。从2016年圣诞节到2017年2月，杜兰特和库里的球场表现宛如坐跷跷板，此高彼低。勇士队助理教练布鲁斯·弗拉泽曾对媒体说，库里想让所有人都开心，他会迎合所有人，很少照顾自己。在全美转播的骑士与勇士的圣诞大战上，库里仅得15分，投篮11投4中。这是一场被誉为“总决赛预演”的比赛，然而库里并没有以自己标志性的方式去回应骑士的挑战，在比赛最后6个回合中，他只碰过两次球，在比赛的最后时刻，他被利文斯顿换了下来，然后凯里·欧文就毫不留情地在后者头上命中了绝杀，在场下观战的库里只能以抱头姿势表达自己的失落与挫败感。一时间，各种批评意见重新冒了出来，《体育画报》专栏作家本·格罗弗就曾批评说，库里依旧没有改掉自己的老毛病：一遇到强悍的身体对抗与投篮手感不佳，他就会放任自己进入一个消极的阶段，也不大会积极去用其他方式帮助球队。

然而到了季后赛，一切都恢复正规。根据统计数字显示，库里在场时，勇士队净胜对手的分数是245分，历史第一。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自从1996～1997赛季NBA引入净胜分值这项统计以来，这是新的季后赛纪录。在总决赛中，库里场均拿到26.8分、8个篮板和9.4次助攻，在杜兰特投中的149球当中，就有33次来自他的直接助攻。在季后赛，库里在场，勇士每百回合得123.1分，而库里不在的情况下，勇士每百回合只能得到95.9分，27.2分的巨大差值更加惊人。除了这些摆在明面上的数据，库里为勇士队默默做了很多“看不见的工作”，诸如勇士队每场的“破坏传球”名列全联盟第四，“地板球争抢”名列全联盟第三，其中库里的季后赛“地板球争抢”次数名列全联盟球员排行第二。

最好的体系VS最好的个人

“和他们（勇士队）比赛太难了。”骑士队教练泰伦·卢在第五战前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说，“你在场上做得好，或者出色，都不足以拿走一场胜利，而必须做到接近完美才可以。”有趣的是，一方面每一场比赛都是勒布朗·詹姆斯的个人里程碑：总决赛三双数量历史第二，季后赛得分超越迈克尔·乔丹，但依然无法给球队带来最终的胜利，在他五场比赛休息的区区28分钟里，骑士队累计就输掉了27分。“最好的那个人”最终未能逾越“最好的体系”。

确实，2017年总决赛一开始，比赛就呈现出某种“一边倒”的态势。前三场比赛，骑士队苦心孤诣积攒的空位射手群发挥不佳，凯尔·科沃尔累计3分球12投3中，J.R.史密斯累计14投6中，香珀特7投1中。知名NBA评论员张文璟分析说，出现这种情况，主要还是因为空位不足。骑士三巨头里詹姆斯威胁最大，但勇士有大量摇摆人能减缓其突破速度，导致其并不能频繁制造空位;而欧文的打法往往更依赖单打而非挡拆，各种高难度球进了让人击掌叫好，但不进的时候改变对方阵型的能力有限。凯文·勒夫则无法通过低位单打吸引勇士队的包夹。

第四、第五战，泰伦·卢有意识地让詹姆斯更多地通过挡拆后的错位，“找”库里。尤其是特里斯坦·汤普森下场，骑士也摆出五射手小个阵容时，詹姆斯频繁通过单打库里直接得分，并成功造成后者的犯规。这迫使勇士队不得不调整防守策略，想尽办法，在防守端把这位勇士队的灵魂人物“藏”起来。张文璟表示，勇士队先后采取了两种办法阻止詹姆斯直接对位库里，进行“碾压”式的单打。首先是换防时，只让库里对詹姆斯的突破进行瞬间延阻，然后迅速撤回，让原本詹姆斯对位的防守人（经常是杜兰特）迅速回位，然而缺点是在延阻换防之间，库里原本防守的骑士球员会得到一段短暫而难得的“放空”时间。在第四场、第五场一开始，库里原本盯防的J.R.史密斯，就果断抓住这个机会，频繁远投，以3分球为骑士队赚取了不错的开局场面。另一种“藏”库里的防守战术是在无球阶段就进行换防，在骑士队詹姆斯示意要求掩护的一刹那，库里立刻和其他勇士队队友进行换防，诸如身高体重不吃亏的伊戈达拉，这样詹姆斯在掩护后的切入，面对全新的防守者，依旧无法占到便宜。这个布阵对勇士队防守的默契性要求非常高，稍有交流不畅，就会出现阵型的混乱。

从第三战开始，骑士队开始升级自己的防守强度，试图用频繁的身体对抗和干扰节奏，将勇士队流畅的节奏破坏，就像去年总决赛后四场比赛那样。其中他们唯一取胜的第四战堪称经典，在第四战中，库里只拿到了一次无人防守空位投篮的机会。另外一个体现骑士队防守骤然升级的数据是：在今年总决赛前三战中，他们让勇士拿到了99分的攻守转换得分，然而第四战，这一数字仅仅是7分。在第一节，勇士队就犯规12次，让骑士队通过罚球拿到了22分。

然而，骑士强硬的防守策略为什么不能扭转最终的战局？骑士并不是一支单防能力极强的球队：32岁的詹姆斯必须将体能更多地分配在进攻端，欧文向来不是一个专注热情的一对一防守者，而凯文·勒夫受限于速度，特里斯坦·汤普森的经验也称不上老到。“一方面骑士这个队防守能力有限，只能尽量拿积极性去补。但积极性往往又是建立在充沛的体能上的，他们经常会出现开局有个强度结尾就松懈的情况，整个总决赛下半场崩盘也不是第一次了。”张文璟表示，在勇士队最终夺冠的第五场，科尔教练扩充了著名的“死亡五小”阵容上场时间，整个空间和跑位速度都处于最佳状态。在第三、第四场，骑士队曾经一度得意的“库里持球寻找挡拆时对其进行包夹紧逼”的战略不再有效，库里一旦顺利传球，受助攻者经常惊喜地发现自己面对的就是一马平川的大空当，可以轻松投篮或者上篮。原因就在于骑士队体力急剧下降，两名防守者包夹库里后，其他三人由于必须在三分线附近紧盯有远程杀伤力的杜兰特与汤普森，无法及时实现轮转防守。

张文璟总结说，最关键的差别在于，勇士是一支进攻发起点和终结点相对模糊的球队，但骑士不是，他们的进攻必须自上而下，由三巨头发起，其他配角球员既没有助攻能力，也不大擅长靠跑位找出机会。

反过来看勇士队，库里和杜兰特的挡拆才是令人恐惧的终极武器，库里能利用自己的控球、速度和射程以小打大杜兰特的防守者，杜兰特能用身高和步幅以大打小库里的防守者。于是我们看到，在第五战，由于双方通过四场鏖战，彼此已经达到了“知己知彼”的地步，所以双方都力图用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杀死”对方。对于勇士队来说，就是频繁地局部挡拆，再挡拆。根据统计，勇士队全场挡拆进攻达到38次之多，尤其是库里和杜兰特的挡拆，几乎一手打崩了骑士。

两大豪门的未来

勇士队还会统治联盟很长时间吗？ESPN知名分析员扎克·洛维说，他们拥有四名29岁以下，能够名列NBA第一到第三阵容的明星球员，其中三个配得上入选NBA有史以来的最佳射手十人榜，所以勇士队在未来4到5年间，还会继续统治联盟。能够阻挡他们的，首先是球员工资帽，2018至2019赛季，勇士队工资总额可能将超过奢侈税触发线3000万美元。然而根据媒体报道，杜兰特愿意降薪，以便能够让勇士队顺利留下库里，以及伊戈达拉和利文斯顿这样的主要替补。但是即便如此，四巨头中的汤普森和格林也将在2019与2020赛季结束后合同到期，届时，勇士队的薪水总额将达到1.7亿美元，加上奢侈税则是恐怖的3.3亿美元。勇士队老板是否愿意拿出如此一笔巨款，尚未可知。

另外，他们的核心板凳球员随着年龄的增长，运动能力下滑，可能也无法像以往那样主导比赛的衔接阶段，控球后卫肖恩·利文斯顿已经32岁，替补小前锋、最为凶悍的防守球员安德烈·伊戈达拉也已经年满33岁。不过由于勇士王朝的“冠军磁石”效应，应该在未来2到3个赛季之内，依旧会有源源不断的渴望戒指的实力老将带枪来投，只求一份底薪。

正当勇士队庆祝夺冠凯旋的花车行列驶过旧金山的大街时，一场夏季军备竞赛已经悄悄拉开了帷幕。于东部总决赛惜败骑士的凯尔特人队，送出了自己的状元选秀权，换来了今年夏天的探花选秀权以及2018、2019年的首轮选秀权。ESPN专栏分析员查特·福德分析说，这更显示了凯尔特人队的争冠决心。在骑士、勇士东西两大豪门巨擘自成一档，可能长期争霸的情况下，其他剑指总冠军的球队唯有加注，一方面通过交易，不惜血本引进全明星级优秀球员，另一方面则本着“广积粮、缓称王”的原则，囤积有天赋的年轻人，希冀两大豪门在中长期因明星球员年龄曲线逐渐下滑的背景下，伺机崛起。所以凯尔特人队这一笔交易的目的，首先是放弃了状元大热门，控球后卫富尔茨，而准备选择来自堪萨斯大学的锋线球员约什·杰克逊，以解决今年东决因锋线身高运动能力不足而被詹姆斯蹂躏的短板，其次，未来两个选秀权可以连续保证凯尔特人队持续有高质量的新血注入。

作为“总亚军”铩羽而归的骑士，自然也不会安宁，依靠现有阵容即使来年再进总决赛，也是凶多吉少，所以升级阵容也势在必行。已经有传言说，骑士队希望送走总决赛表现不佳的凯文·乐福，以便换来印第安纳步行者的全明星小前锋保罗·乔治。这个“骑士三巨头2.0版本”，与勇士队将更相似，更年轻，更快速，射程更广，每个人都可以从外线充当进攻发起与终结点，然而这一笔交易的难度相当高，骑士也并没有合适的、性价比高能当作交易添头的角色球员，所以这个夏天，如果克利夫兰渴望将阵容升级，来年再战勇士，将极大考验总经理大卫·格里芬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