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所有的黑名单里

葡萄

从西三环到西三环，我上班的地方离你家很近。一年前的一个中午，你开车接上我，直奔颐和园路5号。那是我们相见的第三面，在北大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看版画，看完后时间还够从容吃一顿云南菜，还不耽误下午上班。我头一次觉得，大学时一位老师堅持找对象绝不跨城区兴许真是值得的。

然而后来，我们分了手。我没有换工作，你没有搬家，我们还是那样近。但“近”的不过是“线下”距离罢了。而在偌大的北京城，更多的交流往往在“线上”。人们日常发微信、微博互动，欲望清单在购物平台粘贴来、粘贴去。我甚至在应用商城检索到一个时间管理软件，专门给恋人们协调时间。其用法大概是——如果你抢先在上面标注星期五晚上回家看爸妈，我就该考虑转赠电影票了。当然了，这样给人添堵的东西，我才不会用。

分手后标准的一天应该是这样的——

上午十点钟，打一个小时的提前量，开始订外卖，却在选择吃什么上花去半个小时，也没有任何一道菜成功引起我的食欲。那就随便吃一口吧，索性盲选，看也没看就下了单，心想可不能在这些事情上瞎耽误工夫，有这时间还不如看会儿书。结果一个小时过去了，手机没有任何动静。我打开外卖平台正准备催单投诉，一看地址，糟了，配送员正在去你家的路上。而你想必正和女友美美地就着《周末夜现场》享用家常便饭，才不需要一份来自不知名小作坊的黄焖鸡。

下午三点，我跟踪快递发现下单好几天的衣柜收纳篮还没有发货。我马上打开消息栏，正准备拉开架势追问、审问、责问客服小妹，眼睛却锁在屏幕下方的历史消息上。那上面仅有的四句话是这样的：最后一行是我说“啧啧啧”;往上一行是你分享的紫糯米酒，你说，“我给表妹订了，自己也想吃了，寄哪里呢？”那一天刚好是我的生日，你表妹刚好顺产生了儿子;再往上是我说“么么哒”;然后便是最早的一行，“我已经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我们可以开始交流宝贝心得了”。我丝毫不奇怪自己是倒着读完的。

傍晚五点，一个私活儿要求我出趟差。从北京到厦门，航班信息实时变动，我却因为和对方拉锯交通费谁出，迟迟未能选定付款。早先我们一起去云南，开销通通你买单，这次我才觉得机票贵。拉锯成功后，航班信息每每自动弹出，点开来，订阅关注的航班列表里，最末一个是在情人节，从银川东到首都机场。为了要与我复合，你改签机票，提前一天从项目上赶回来。好几个客户踊跃报名接机，我说我想去，你就推了他们，订好车等我。不知后来再乘飞机，你会不会第一件事就是删除这趟行程记录。

晚上十点，和朋友刚刚结束晚餐，翻出标注“想看”的电影清单，挨排儿搜索，却通通找不到片源。应用盒子推荐中偶有看着好的，也都是VIP特权。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有部看了一半的，不如就此把它“善终”也好，朋友同意了。可我点进去却傻眼了，一码情色电影躺在观影记录上，我都不知怎样才能证明我的清白。我说，这个账号是我妈的。的确如此，随即意识到，另一个应用挂的还是你的会员，你走后我再没看过。点进去，没有自动登出，有效期还剩十几天。占个便宜就先把想看的看了再退？才不呢，我说了实话，直接退了，甚至不去好奇你在观影记录的同步里有些什么片。

现代生活真可怕，不再见面的两个人却在信息网络的浩瀚宇宙中飘浮残留着各种遗骸，一不小心就又撞见。不过既然知道如此，我们都小心谨慎，每一次下单都仔细检查地址。我很放心，知道自己在你所有的黑名单里，就算偶有疏忽漏掉的也会在细碎的日常中一尾尾杀死漏网之鱼。直到人海茫茫，难说有一天你不会后悔，因为发现黑名单反而像个保险柜，本该丢掉的账号名字地址通通完好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