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子涵
呼吸炊烟
从板水到底水途中,远远地看见炊烟了。
炊烟没有消亡,说明村庄还在,火塘还在,泥巴灶头还在,那位主妇还在。
说不定是两代之家,一家三代、四代同堂……那就一切都会在。
一个村庄还在,炊烟就是一口钟,一支号,一面旗帜。
炊烟是整个村子的神灵。
在有炊烟的地方,一群人停下脚步,安静下来。
他们呼吸炊烟。有如美味大口咽下,咀嚼草木的香精,再慢慢吐出。
他们写诗、作画,丝丝片片,断断续续,有炊烟的味道,浸染久远的村史。
他们让炊烟回到它的前世,回到枝叶里、花朵里、骨头里,回到风云际会的山坳、原野和大河两岸。
越画越兴奋,炊烟回到花的魂魄里,回到鸟的鸣叫中。
当炊煙回到山水的雄姿和云烟的曼妙里出不来时,一幅画便让炊烟完成了村庄的嘱托和草木的夙愿。
炊烟有时以火的激情传递生命,有时以一种慢和善的悠闲开示灵魂。
当然,它随时都在为自己和万物勾画一条远方的路。当你老了
有一种约定,总觉得要在这片大地上寻找。
总觉得它离我不远,也绝不能迟疑。
娑婆世界,果然就遇上一棵矍铄的古柏?
果然。千岁苍柏的气度,我用所有知识和想象都无法丈量。
当然我曾用它的精神质问人生,试图解决世间的一切疑问。
其实它就跟村前的百岁老人一样,晒着同样的阳光,普通而祥和。
或许,它遭遇过许多杀伐和劫难,也见过许多不堪的情景。
世事沧桑只剩下苍茫的记忆,一切景象随着时光卷入紧密的年轮。
人们来来去去,抱一抱它,握一握手,留一个影,各自盘算和期待。
满身深邃的眼睛,什么人站在面前,它一眼就能认出真假与忠奸。
我双手合十,礼拜活菩萨,希望我是一个好人。
果然就遇上一株老迈的银杏?
果然。娇容清贵,从来没有起过迁徙和逃离的心思。
守住一座山,一条溪,一个村庄,一片田园,一群牛羊,它就有了倚靠。
守住自己,溪水就有了容貌,炊烟就有了缭绕,星月就有了挂靠,夜晚就有了歌声和游戏。
它在,人们就能见到秋风春雨,就能听到花开鸟鸣;
它在,雪花就能建造琼楼玉宇,土地就有了金色的植被。
年复一年,所有银钱抛掷一空,留下一身光洁和清澈。
哦,拣一片杏叶放进我的包里,这是它的一片心。
日升月落,杏为此案,柏为彼岸。
当你老了,它以高天流云搀扶你的孤单。
日落月升,柏为此案,杏为彼岸。
当你老了,它以曲水流觞陪伴你的灵魂。
有一种约定要在这个时候表白:
如果你不以为我是一位渺小短暂的过客,
你以千年等待我的到来,我在你时光的尽头,
还你万年的守望。水木前盟
在沙湾最深处,古老的水车在底水河上拱起一轮又一轮帐篷。
拱着拱着,就发出叽咕吱呀的声音,说着古老的村语。
谁能听懂它们自言自语?
哦,多虑了,当地村民还能听得懂它们跟谁对话。
水木的欢愉与厮磨,它们自己尤其明白。
前世有约,竹木一旦成为水车就配河水为偶。
河水看好水车,不嫌不弃,勤劳有成,愿成就它一生的事业。
水越大,水车越来劲;水车越来劲,河流越汹涌欢腾。
底水河的夏天是繁殖的季节,
整条河上的彩虹,都在弥漫的稻香里荡漾。
我们错过了季节和时光。
水车已老,河水已枯,闲起晒着冬天的太阳。
走累了坐下来,它们的问候,听得懂里面的热情与歉疚。
水车停下对不起水,水干涸对不起水车。
它们说,褪色的风采更对不起远方的游人。
我们望着河底,望着水车,望着田园和村庄。
它们望着天空,望着对方,望着自己。
寒风刮过来,水车就怒吼:
春天还会远吗?夏天还会远吗?
本来好好的,它突然看见了好多城里来的新水车。
(选自《贵州诗人》第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