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立新
樱花们
不能低估粉红的力量,以及紫红,白色花瓣一门心思的登陆。
春风不长皱纹。在镜头感爆棚的樱花园,世界的精彩驱动并不比一树樱花的赋予重要。
春天的产房里,情绪的门如同虚设,不再有藩篱……
许多天过去,我依然记得林中,那些被雨水无声打落的花苞,孤零零地躺在潮湿的泥土里——
犹如人世,未及打开的愿望。
犹如人世,无法降落的相爱。
你无法进入那些被粉碎的石头
石头不喧哗,喧哗是这个时代的病。
石头不变脸,这物体的古老隐匿、呈现,向一切存在敞开。
石头的质朴,并不源于色彩,源于碳酸钙,二氧化硅,海洋腹部的热忱。
在陆地,它沉默、呐喊,取出火的形式、重量,投奔人间。
你无法进入那些被粉碎的石头,即使只剩下一小块,你也能看见它们,始终表情沉静地托着和茫茫命运一样伸向远方的铁轨,在夜的流逝中,像一群不出声的孩子。
它们,有朝圣的路。
它们,敢于是自己。
铁的呼吸
我听过一块铁的呼吸。
我确信它的平静它的顽强与塑料的呼吸大相径庭,塑料的呼吸和人类数个阶层的呼吸已殊无二致。铁的呼吸与黄金的呼吸也不尽相同,疑似在血缘上,它们隶属同一部落,有点类同于远房堂兄弟。
黄金的呼吸有着历史悠久的从容,在出身上一直葆有贵族头衔的夺目光泽及闪亮登场的日常行为习惯。
铁的呼吸生来质朴,即便纵身跃入火焰之中,它的简单和银淑女般的雅致铜毗邻中产阶级的富态都相去甚远,也与工地上那些弯曲的钢筋们粗糙的呼吸不可同语。
我听过一块铁的呼吸,它告诉我,只有平静,能回答平静以外的东西。
芦苇诗篇
白茫茫的,有一些微弱的浅黄,像拂晓之前月亮的面颊。
风一吹,就在日光中摇摆,弯曲,大片大片地伏下腰肢。因为毗邻大湖的滔滔宏声,我觉得芦苇以及它们面对面的簇拥,呼喊显得过于瘦弱和拘泥。它们,每一株的顶端都长着一小团的毛茸茸,舞动着狗尾巴草般不起眼的告白,适合怀旧,拍照与批量复制文艺范的抒情。
我无法确定它们的忧伤和欣然能否由内及外,我只看到它们竭力保持单薄向上的身姿。这长山岛的冬天年复一年,湖水的溃败惊悚地超过学者们的想象。让芦苇,得以贴着鄱阳湖干涸的腹部疯长,让日光和居无定所的大风目睹,它们每一次在踉跄中站起,都直接动用着来自大地的力量。
读铜钹山
这赤足飞奔的绿色,巨石与云朵,这被崔嵬乱世封禁过愤怒仰望与头颅的群山,在细雨中一一掏出葳蕤和嶙峋,以及它们的强大纠葛。当葳蕤放浪形骸时,所有的追逐,都是葳蕤的一部分。
我是一个胸腔里搁着孤独引擎的闯入者。在铜钹山,太多的山峰是群众演员,所以我特别爱铜钹这个名字,也爱它圆滚滚的大肚子,这个表情憨厚的民间乐器,貌似有些土,却足以安放山村的诸多喜庆和感动。
大相国寺的晨钟
过尽千帆的晨钟,掀去一页悲喜,又是人间。昨夜,客舍如旧,周遭街衢如沸,灯红酒绿,明月空虚,而冬雨也再带不来陌生的落拓伶仃。人群和墙外的爱欲,依然黏稠,紧密,也像耻于列队的火焰。被纷沓的脚步淹没的,被破茧的翅膀埋葬籍贯的,冰释前嫌的,一阵一阵痛过的,你许诺的,被晨钟一一撞醒,和盘托出。
每一次撞击都有惊奇的闪电,拨开蜷缩的夜色。
一签欣然,一签愁苦。脏兮兮的签筒如谶语肃立,一支支等待发配的命运,被木鱼声,香火缭绕,关怀,像叵测的陈词,诱降你的警觉,又催发期冀。愿接踵而至的虔诚,能不再犹豫地写下救赎,普渡恶因,放生慈悲。
宏亮,厚朴,激荡,过犹在耳。寺中,日光醍醐灌顶,拾阶而下的少年和尚,轻拂了一下黄色僧衣的下摆,眼神清亮,风华正茂,像一片被善念擦亮的新叶,
汇入鱼贯而入的苍生。罂粟
我一直以为罂粟只是一株有毒的植物,以为它只有一个面孔,以为它是东亚病夫的罪魁祸首,以为它的名气与金三角的长枪短炮以及某些形迹可疑的火锅锅底脱不了干系,以为它是板上钉钉的反面教材,以警示我们,迷人的事物往往具有强烈的欺骗性。
亮晶晶的人间,好多毒,藏得比暗礁还要深,浅的也各有遮蔽,偏偏你被推向了火山,连伤口也换不来一丝真相、半分和解。
我觉得罂粟亦值得献给爱人。从前,它有一个比玫瑰更能统治想象的名字,从前,它叫虞美人。
普救寺
普救寺历朝历代的月亮都被自己打动过,原因是这场爱情的烈火烧得太经典。看台上,好剧本先让才子佳人命悬一线,一转眼却咸鱼翻身柳暗花明,妥妥地亮出各色皆大歡喜的传奇。
我佛安于烟火和慈悲的河流,貌似无意怀恨爱情,而爱情的表现却通常柔弱,是尘世中最易夭折的涟漪。在《西厢记》兵荒马乱的春风里,张生和崔莺莺的出镜水晶般无可挑剔,对得起普救寺里三层外三层巴巴的眼球。
尽管我是一个伪剧粉,长期在剧情里迷路,但好歹这次也看懂了红娘是个好姑娘。
谢天谢地,佛说:在普救寺,红娘的菩萨心肠和冰雪聪明才是压箱底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