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玮
这位走得最远的文人认为,丝绸之路的价值无与伦比,丝路文化的本性就是中华文明的本性
走近余秋雨,宛若品味一场文化盛宴,享用一次文化饕餮。
从学术研究、教育行政到实地考察、随笔写作,余秋雨经历了不少彻底的拦断和转换,每次都是在别人认为状态最好的时候离开,一遍遍地从零开始。他说:“我是个行路者,不愿意在某处留连过久。”余秋雨认为,“行走”本身比写作重要,脚板比笔头重要,文字只是脚步和情感“现在进行时态”的实录。
他曾为远行而辞职,并给自己下了一个任务——穿越百年的苦难,去寻找千年的辉煌。“我们要寻找到我们所立足的这个文明的根基到底是什么。我觉得千年的根基是在于大汉、大唐是怎么起来的,这个一定和丝绸之路有关,它让中国变成一个世界性的大国。”丝绸之路推动着亚、非、欧地区之间的商贸往来,也交织着中华文明与波斯文明、印度文明、希腊罗马文明等诸多文明的对话。余秋雨说,如果将“一带一路”建设与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历史相结合,建立起一条宏伟的文化交通线,那么不仅可对外传播中华文化,还可帮助亚洲文化在多元交流与碰撞中得到提升。
让人费解的生活方式
余秋雨的妻子马兰是著名黄梅戏演员,18岁登台献艺以来,先后在黄梅戏的舞台和影视剧中精心塑造出张玉良(《风尘女画家》)、李碧翠(《无事生非》)、红杏(《遥指杏花村》)、贾宝玉(《红楼梦》)、祝英台(《梁山伯与祝英台》)以及云花公主(《龍女》)、严凤英(《严凤英》)、崔莺莺(《西厢记》)等等艺术形象,光彩照人。
2000年,已离开舞台的马兰决定陪伴丈夫余秋雨共走“千禧之旅”。“千禧之旅”是一次以探寻古文明为目的的文化考察,是一档电视节目,也是余秋雨写书的素材来源。“千禧之旅”始于希腊奥林匹克,终于中国万里长城,历时4个多月,跨越4万多公里,踏遍了全球10个国家。观众们跟着余秋雨一起,重游了四大古文明发源地和三大宗教发祥地,一起探索、破译、感悟古文明的演变和兴衰。
马兰曾说,余秋雨是上帝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她的人生因为余秋雨而完整。但在世俗的眼光里,人们总是习惯性地不去看好那些年龄差距较大的夫妇。因为尽管爱情没有年龄的界限,可年岁的区别总是容易带来思想的差距。为此,马兰做出了许多方面的努力,尽力去弥补与余秋雨之间的思想差距,让两人的心灵处于同一起跑线,保持爱情的温度和婚姻的长久。余秋雨说:“马兰不仅仅是有外貌美,在古典概念中,读书的权利全部交给男子这一方,现在情况发生变化了。她不仅仅只是看重我的才,我也不仅仅看重她的貌。”
即使因为工作原因,两人时常分开,可感情也没有因为相守时间的减少而变淡。大部分时候,余秋雨和马兰都会携手出席各类社会活动,两颗心因此贴得更近。余秋雨接受采访时说:“几乎每三个月总会传一次我和妻子离婚了,我和妻子一听总是哈哈大笑,觉得他们真正关心过头了。”
“我们感情很深,感觉很好,思想同步,我们属于一见如故,从始至终关系都是非常的和谐和密切。我们既是夫妻,又是艺术伙伴,我们都非常尊重对方的父母,我的文化活动跟我的专业有关,也跟我妻子的专业有关。”看得出余秋雨对妻子的真情。绝大多数的社会活动,余秋雨和马兰都会携手出席,这样两颗星星发出的光芒比一颗星星更加灿烂。
余秋雨的每一篇文章出来,马兰都是第一个读者,她用不太演员腔的自然方式读给他听。他闭着眼睛听,觉得在她读的过程当中有点绕、或者有点卡的地方,他就会拿笔记下来,再回书房改,他说这等于照镜子,因为马兰可能代表很多读者的感觉。
为了潜心治学,余秋雨至今还坚持着“不订报、不用电脑、不上网、不用手机”的原则。现代资讯如此丰富而日新月异,余秋雨的这种生活方式的确让人难以接受。“作为一个社会的观察者,您不担心自己会与时代脱节?”他笑了笑,答道:“不会脱节,我还看电视中的新闻节目,做一个新闻评论员也基本合格。我不上网、不看报,主要是没有时间去接受大量过眼云烟的信息——我以前的博客是两个女孩帮我弄的。我不参加会议,甚至从来没有手机。要找我,只能打我妻子或秘书的手机,由他们筛选。要想保持头脑的疏朗、空阔,这样才有可能面对长天大地,静思生命的价值。”他说,他很想安安静静地生活。“我也不印名片,也不会开车,这是算过命的,说不能开车。我不全信,且也姑妄听之。”
2003年初夏,中央电视台要拍摄余秋雨的一些早年生活片断,几位编导特别希望他领着他们去寻找余秋雨在“文革”期间到浙江奉化的一个半山腰上称病避暑、潜心攻读的那个屋子——一幢原先被称作“中正图书馆”的老楼,居然被他找到。“那时,我通过早年一位老师的关系借住在老楼的一间小屋里,整幢老楼绝大多数时间就是我一个人,我几乎翻遍了蒋介石要他儿子蒋经国读的所有古籍,以至今天打开那些陈旧书架时的熟练程度,仍然把真正的管理员吓了一跳。”余秋雨说,当时他在这里举目无亲、吃食无着,更找不到电话、邮局、电视、报纸,是彻底的放逐和封闭。废弃的老楼外是密密的树,树外是层层的山,山顶是厚厚的云。“山外的政治运动又波诡云谲了吧?我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从两个山民口中听到毛泽东主席逝世的消息才大吃一惊,离开那里。但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以《四部备要》作靠山,比较深入地钻研了中国文化。”
这些年来,余秋雨养成了一个读书习惯:绝不东翻西翻、浅尝辄止,绝不见缝插针、手不释卷;要读书先把大门关上,电话拔掉,收起精神,稳住气息,而且,桌上只能有一本书。他还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一位朋友因事犯法,要关四年,余秋雨便写信到监狱,祝贺他这个大忙人竟然能获得这么一个静心读书的机会,并建议他主攻英语。四年以后,他的这位朋友带着一部60万字的译稿走出了监狱。
用脚步亲自丈量文明
中华民族自轩辕黄帝始,就有辉煌的梦想。“‘黄帝梦的内容不管是冶炼金属、发明文字,不管是和野蛮部落征战,横跨千里万里,梦的主要内容,都是希望这个民族能够延续。”余秋雨说,千秋万代,黄帝的梦就是人的生存延续之梦。
诞生于春秋时期的“圣人”孔子可谓是位大梦者,他周游列国也是因为梦的召唤。孔子虽是个流浪的做梦者,但是抱有一个道义之梦、君子之梦。余秋雨说:“孔子把黄帝和炎帝的梦增加一个内容,就是要延续文明的话,一定要讲道义。如果我们的人种、民族没有道义的话,那我们很可能与野蛮的民族相等同。当我们和野蛮民族相等同的时候,这个社会就是丛林原则,充满了血腥。”
“文明和文明之间为什么那么难以沟通,因为梦不同。每一个民族的梦都是不一样的。”余秋雨认为,我们还没有构建成一个完整的“世界梦”,还没有构建一个完整的“人类梦”,所以每一个民族都在做自己的梦。这样就会产生不了解,产生互相埋怨,甚至互相打斗。
“北魏孝文帝是鲜卑族领袖,曾经统治中国北方很大地方,是中国北魏重要统治者。他死的时候才33岁,我始终把他看成一个年轻的帝王,或者是一个年轻的梦想家。”余秋雨说:“北魏孝文帝的梦,就是鲜卑族和汉民族友好、团结、互补,启动汉文化开放之梦。”
余秋雨认为,唐代是中国做梦做得最美丽的时代,唐代因为集合了前面几任做梦者的全部成果,所以这个朝代的梦做得特别灿烂、丰富,也特别美丽。
“1200年前,唐代诗人白居易到浙江杭州来做官。白居易发现最漂亮的诗、最漂亮的梦不是写在纸上,而应该写在大地上。所以大诗人白居易在杭州做了一个很重要的诗就是修西湖,我们现在还可以看到那条白堤,用今天的语言来讲,就是做生态之梦。”余秋雨如此阐释绚丽的“唐代梦”。
2012年末,习近平提出“中国梦”,指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最伟大的梦想”!这一时代解读,既饱含着对近代以来中国历史的深刻洞悉,又彰显了全国各族人民的共同愿望和宏伟愿景,深情描绘了近代以来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不断求索的精神。余秋雨表示,一个宏大的“中国梦”,是无数“君子梦”的组合。做好真正“中国梦”,才能谈构建完整的“人类梦”。
20多年前,余秋雨毅然辞去一切行政职务和高位任命,孤身一人考察并阐释中華文明诸多被埋没的重要遗址。20世纪末,他又冒着生命危险贴地穿越数万公里考察人类最重要的文明故地,对当代世界文明作出了一系列全新思考和紧迫提醒。古老的丝绸之路串起了东方文明、印度文明、阿拉伯文明、波斯文明和欧洲文明的经济往来和发展,余秋雨不遗余力探寻几大文明路线,对几大文明的考察思考留下深刻的作品,开创了“文化大散文”的一代文风。
千年古迹、丝路花雨、沧桑古道、荒漠残阳、城邑残壁……雄奇的自然、迥异的文化,历代文人总是透过极富张力的文字,将丝路之美收诸笔端。余秋雨用脚步丈量文明,寻觅中华文脉的根基。在余秋雨看来,丝绸之路是中国文化中非常重要的脉。他说:“丝绸之路作为文化的重心,作为人类文明的第一通道,并不是我们对古代的一种缅怀,而是一种从古到今一直存在的现实。”余秋雨认为,丝绸之路的价值无与伦比,丝路文化的本性就是中华文明的本性。
儒、法、道、墨……先秦时期的百家争鸣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思想解放运动,对中华文明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然而,余秋雨认为,“优秀不代表强大,光靠诸子百家,造不起伟大的唐朝,做不成辉煌的长安。”根据余秋雨的观点,诸子百家有两大缺点:一是太斯文了,严重缺乏执行力;二是争鸣局限于汉文化,不知还有其他文明。而丝绸之路改变了这一切,中华文明获得了一股马背上的雄风。“鲁迅先生讲‘唐室大有胡气。是的,盛唐就是笼罩着强大的执行力的气场。”余秋雨认为,大唐盛世离不开丝绸之路,中华文明也离不开丝绸之路,“中国的强盛与丝绸之路的畅通互为因果”。
“丝路风情,不单单是物产、乐器、服饰……它最根本的气质,是对异态文明的充分欣赏。”在余秋雨看来,丝绸之路证明,差异造就大美,要为差异感到惊喜,要享受陌生。“行者独步于遥远的旷野,素昧平生的未知,遭遇处处的难题,只因为一个执着的信任,敢于把世界上任何一片土地都放在脚下,为后来人踱步出一往无垠的疆土。”
“不管别人怎么表示不屑,我们自知,这是一场历时不短的生命冒险,天天面对未知,处处遭遇难题,居然全部走下来了。在那遥远的旷野、陌生的街道中支撑我们的,除了目标,就是友情。我想用名单说明,人生在世,看怎么组合。有的组合,虽然素昧平生却能让每一个生命都摆脱无聊,生发出霜笼月罩的山水气韵,敢于合力把世界上任何一片土地都放到脚下。”在穿越数万里,不畏艰险,亲身考察的经历下,余秋雨笔下的山河文脉充满了别样的情感,将天高地阔、广博无边的苍山远海赋予了人文的情感,这是一个城市一个国度的坚定命脉,也是赋予人类山高水阔眼界的凭证。
“走得最远的文人”挖掘文化DNA
“有人说我是走得最远的文人,这我承认。我喜欢走来走去。”余秋雨说。
余秋雨那别具一格的文化游记风格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同。“写文化游记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历史遗迹当中所产生的震撼型感动,我要抓住它并努力寻找其产生的原因。我写文化游记,并不像有些人那样,把知识和旅游点拼装到一起就行了,而是每到一处时,当我被深深震撼以后,没找出原因之前我绝不动笔,我要给自己留出好多问号,一个问号就是一篇散文。我也曾在许多美丽的胜地没写出文章,比如张家界,我承认它很美,但我在它的怀抱里没能被震撼。寻找景点内涵,实际上就是寻找我生命中的震撼。”
“经济能给一个民族带来富裕,但只有文化才能给一个民族带来尊严。”考察回来,余秋雨发现世界对中国的顾虑越来越大,对中国文化的误解越来越严重。为此,余秋雨焦急地要向海内外阐释中华文化的历史现状和出路。正好海内外也迫切地期待着这样的演讲,纷纷来邀请,因此他找到了自己新的讲台。在哈佛大学、耶鲁大学、马里兰大学、纽约亨特学院等机构巡回演讲时,每一场都人满为患,连中国领事也只能坐在礼堂外的台阶上听里边传出的声音。
从美国回来后,余秋雨又到联合国在日本东京召开的世界文明论坛发表专题演讲,论述差异共存的重要性,从历史文化的角度分析“中国威胁论”的虚假性。“中华文化不喜欢远征,这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海洋文明的根本区别。看上去是政治思维,实际上还是文化思维。知道熟土可依,远土不亲;知道家人思聚,故乡难离;知道胜败无常,祸福不永——这一些,都出自于文化心理。比哥伦布探险早60年的郑和船队那么强大,到了那么多地方,但从郑和到每一个水手,没有一个产生过一丝一毫抢占领土的幻想,这就是文化的潜在控制变成了集体本能。”余秋雨强调说,中国古代的不远征思维,使中华文化避免了耗损的灾难,保证了长寿。“成吉思汗远征时,还没有纳入中华文化的主体部位,他在远征途中去世,最后问鼎中原的是他的后人。”
“作为一个文人、一个学者,您最希望给社会留下什么?”余秋雨想了想,说:“给社会留下什么?这些年来我一直通过实地考察在探索中国人的‘文化基因,倒是拥有不少读者和听众,算是留给别人一点东西了吧,但现在资讯发达、信息爆炸,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估计什么也不会长时间留下。不留下才好,让大家在精神上轻松一点。为什么孔子、孟子比我们伟大?原因很多,其中一条,是历史并没有给他们‘留下那么多遗产,像我们似的。他们所看的书,所知道的‘知识,一定比我们少得多。结果,他们心地疏朗,精神空阔,可以静静地与天地对话。我们心中已经塞满了文化垃圾,因此也不要把自己的文化垃圾塞给后代。什么也不留下,还给世间一个干净的天地。天地中,留下污染物固然不好,留下过度‘营养也不好,过度‘营养就是污染,像昆明滇池似的。”
余秋雨一直在世界各地考察世界文明,一路演讲,边走边说。作家白先勇曾如是评价:“余秋雨先生挖掘到了中华文化的DNA。”采访结束,余秋雨在记者的题词本上认真地题写“行者无疆”四字。是的,走在路上的文化人永远行进在无涯的生命追求之中!
责任编辑 王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