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宪
1
大学四年,我过的基本上是不学无术的生活。首先,我考上的就是个不需要太多知识积累和文化积淀的专业,所以学校安排的专业课和必修课我都是能逃则逃。有一个期末的晚上,我正躺在宿舍里怀疑人生,突然有人敲门,进来一个戴眼镜的温和中年男人。见到我,他迟疑地问:“这是新闻系的宿舍吗?”
我忙点头:“是啊,您找谁?”
“我是你们中国现代文学课的老师,来给你们做考前辅导……”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我突然想起《鹿鼎记》中的一段话:“韦小宝的脸皮之厚,在康熙年间也算得是数一数二的,但听了这几句话,脸上居然也不禁为之一红……”
2
一次期末考试时,我突然想起,借的书要再不还给图书馆,就要拖到下学期,就要被扣证了。于是我在两门考试的间歇急匆匆来到图书馆,结果被管理员拦住,说不能穿拖鞋进去,这是规定。不让穿拖鞋?那就不穿呗。我憨直的脑子根本没有多想,马上就把脚从拖鞋中拔出,光着脚跑进去。管理员似乎也觉得我这样做没错,还在图书馆门口帮那双拖鞋放哨,直到我下来,他也没说什么。
人在情急之下产生的逻辑真的是很奇妙。《野鹅敢死队》中也有这样一幕:敢死队员们被困在非洲,瑞弗上尉说要想办法出去。肖恩中尉一声冷笑:“难道你要我们走出非洲吗?”“那就跑吧。”瑞弗马上回答。
3
工作后我先住单身宿舍,室友毕业于兰州大学,非常勤奋。他说在兰州大学图书馆,经常会借到好些年没人动过的书。有一本书,借书卡上的一個名字是顾颉刚,令他感慨良久。
按照推断,顾颉刚于新中国成立以前在兰州大学执教期间借阅过的书,时隔半个世纪,才被另一个年轻人捧在手中抚摩,他盯着借书卡上那个名字发愣。这一情景要让余秋雨老师知道,肯定能写出一篇很人文主义、很“大文化”的佳文。
而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尚在学校就读的学弟学妹:看看你们手中的书,有没有先哲的体温和指纹。
4
我们宿舍的老二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他研究了一番邮购书目后,给湖南文艺出版社汇去四十元钱,求购十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半个月后,书到货。他给自己留下一本,然后去各宿舍游走,一层楼都没走完,就将其余九本以每本八元的价格售出,净赚了三十六元——用作一个月的生活费,可以很阔绰。
老二的这一举动令我艳羡不已,我把自己补丁摞补丁的破衣服口袋翻了个遍,凑够八十元钱,也汇出去,求购二十本。按照我的商业计划,自己一本也不留,都卖出去,就是三个月的生活费了——我比老二节省,或者,黑黑心一本卖十块,就可以赚一百二了……这一蓝图令我开始设计自己的大款生活细节,兴奋得折腾到次日黎明才入睡——一次成功的失恋后,我再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半个月后,出版社给我来信,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已经停止发行。天可怜见,他们的信用等级还算较好,把钱给我退了回来。
跟风发财的梦想破灭后,我深刻地体会到那句话:第一个把女人比喻成花的人是天才,第二个这么说的就是庸才。
(六月的雨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闪开,让我歌唱八十年代》一书,连培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