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杰
咸丰十一年(1861),对于曾国藩来说,是特别重要的一年。就在这年,湘军终于攻克了太平军盘踞了9年的天京门户——安庆,这场旷日持久的农民起义的失败,几成定局。然而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作为全军主帅的曾国藩,却一直念念不忘种菜一事,这又是为什么呢?
虽然说,细读曾国藩的家书,总能看到他提及种菜之类的农事,然而在这一年,要他儿子曾纪泽在家里种菜,则又与众不同。他说:“尔可于省城菜园中,用重价雇人至家种蔬,或二人亦可。其价若干,余由营中寄回。”
其间最大的不同,就是不但要种菜,而且要种得好菜。故而特别强调,必须去省城的菜园,雇来高明的菜农,一个不够,两个也可以;重价,家中钱不够,可以从军营里再寄些回去。众所周知,曾国藩一直倡导俭朴,故而家中余资不多,然而为了种菜,却是很舍得下血本。
为什么要下这么大的决心呢?如果联系曾国藩多年以来,写给弟弟、儿子们的家书,则可以懂得,常年在外的曾国藩,最为担心的就是家人因为自己做了高官而变得奢华起来,失去了祖父星冈公以来的耕读之家的本色。
作为曾氏家训的重要内容,曾国藩一直在说的,就是星冈公教人的“八字诀”:“考、宝、早、扫、书、蔬、鱼、猪。”其中的“蔬、鱼、猪”三字专指农事,而最为重要的一字便是“蔬”。曾国藩曾说:“乡间早起之家,蔬菜茂盛之家,类多兴旺;晏起无蔬之家,类多衰弱。家中养鱼、养猪、种竹、种蔬四事,皆不可忽。一则上接祖父以来相承之家风,二则望其外有一种生气,登其庭有一种旺气,虽多花几个钱,多请几个工,但用在此四事上总是无妨。”
这些说法,都是曾国藩从自己出身农家的生活经验出发的,他认为,只有蔬菜茂盛之家,才有兴旺的气象,因此养鱼、养猪、种竹、种蔬这四件事,都是不可忽视的。门前塘里有鱼,屋后圈里有猪,又有竹林环绕,菜园成片,一种生气、一种旺气,自然就能扑面而来了。由此可见,曾国藩也是始终不忘其农家子弟的本色。
再说曾国藩教育子弟,总是坚持两个原则:其一,说过的事情,接下来会有检查、督促;其二,要子弟做到的,自己也会做到。种菜一事便是如此。故而他在前一家书之中,提出要曾纪泽到省里去雇人到湘乡种菜,后一家书就再次强调“省雇园丁来家,宜废田一二丘,用为菜园”,也就是说将原先种稻种麦的田地,划出一二亩来,作为菜园;当然也不是雇人了就不管不顾了,而是子弟们也要适度地参与。接着,他就亲自传授开辟菜园之法,且讲解得井井有条,不是老圃,胜似老圃,骨子里还真是一个农夫!他说:“吾现在营,课勇夫种菜,每块土约三丈长,五尺宽,窄者四尺余宽,务使芸草及摘蔬之时,人足行两边沟内,不践菜土之内。沟宽一尺六寸,足容便桶。大小横直,有沟有浍(kuài),下雨则水有所归,不使积潦伤菜。”
军中诸事杂沓,曾国藩却始终不忘指导兵勇们,在军营里开辟出一片菜园来。这些亲兵卫队,大多来自湖南乡下,故而也能胜任菜农这一“兼职”。大致说来,曾家军的菜地,是一长条一长条的,每条长约三丈,宽四五尺,条与条之间则有宽一尺六寸的沟,此沟有大用处,一是摘蔬菜的时候脚可以踩踏,一是浇水浇肥的时候可以放置便桶。这里所谓的有沟有浍,这个浍,应当比沟浅一些、窄一些,是小的排水沟,横着的,那么下雨的时候地里的水就可以先流到浍里,再流到沟里。有沟有浍,菜地里就不会有积水,蔬菜也就不会烂了根了。
毕竟是读书人,故而对于种菜一事,曾国藩还做了许多的调查研究,将四川的菜园与湖南的做了一番比较,他在此家书中说:“四川菜园极大,沟浍终岁引水长流,颇得古人井田遗法。吾乡一家园土有限,断无横沟,而直沟则不可少。吾乡老农,虽不甚精,犹颇认真,老圃则全不讲究。”
四川盆地,土地宽广,故而他们那儿的菜园极大,其中就能有沟有浍,引水入地,终年长流,将土地划分为一个又一个的小方块,故而令曾国藩想起了上古时代的井田之法。至于湖南地区,则多山地丘陵,家园里头适合种菜的土地也就有限了,因此无法做到有沟有浍。但是,直沟还是不可少的,当时湖南的菜农,虽然做事也颇为认真,但对于菜地里沟渠的开挖,则多半不够讲究,以至于收成不能保证。曾国藩还说:“我家开此风气,将来荒山旷土,尽可开垦,种百谷杂蔬之类。如种茶亦获利极大,吾乡无人试行,吾家若有山地,可试种之。”
由此看来,种菜一事,還有更深一层的用意在,也就是说他希望带动家乡的农民们,一起来开垦荒山旷土。那些山地,不方便开垦为农田,但是种植“百谷杂蔬”则大多还是可行的,比如种茶,也能有比较多的获利,至少比让其一直荒下去好得多。
鼓励起早,鼓励种菜,其实是在培养一种勤劳的精神,一种耕读传家的优良家风。而且,曾国藩不只是希望自家的子弟勤劳,还希望通过自家的子弟,带动周边的乡亲们一起勤劳,一起将耕读的古训传下去。耕与读,也就是既勤于体力的劳作以磨炼身体,又不忘记读书求知以磨炼心智,子弟们如果都能做到这两样,那么家族就一定能够长兴不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