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梅
打开摩鲁诗集,找寻怒江故事
张建梅
从未有过斗胆,想要评论那些在我心中早已认同且十分敬佩的少数民族作家、诗人作品的想法,譬如云南白族著名作家、诗人晓雪,普米族著名诗人鲁若迪基,哈尼族著名诗人哥布,佤族著名诗人聂勒、依蒙红木,德昂族著名诗人艾傈木诺,傈僳族著名诗人密英文,还有那些我身边不离不弃、一直追逐着诗歌梦的怒江少数民族作者、诗人,譬如怒江白族诗人李伍久、和四水、寒狼、李叶宝、和法堡、李曙明、蔡武生、张毅春、和庆龙,傈僳族诗人李四明、密英文、玖合生、熊泰河、新跃华,藏族诗人余新平,怒族诗人李金荣、刘文青,独龙族诗人阿柏、巴伟东、曾学光、陈清华、陈建华、杨向群、陈雪琴,普米族诗人扬子兴、杨芳等。我接下来要说的傈僳族诗人摩鲁(本名丰茂军),当然也不例外。因为,于诗歌,他们要比我揣摩得多;于怒江,他们都是怒江民族文化、民族文学的传承者,都是我的老师。这一点,摩鲁用他的诗集《风从独龙江垭口轻轻滚过》《鼓点》,和他与人合著的诗文摄影集《七彩贡山》足以证明。
和摩鲁的交情,还得从癸巳深秋说起。那年秋天,我和摩鲁及其他几位来自怒江的傈僳族、独龙族、怒族文学爱好者一起,有幸到鲁迅文学院在云南民族大学举办的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培训学习,这也许是今生我能和摩鲁诗人在一起的最长的日子。我们一起在美丽的春城,吮吸着从北京飞来的著名作家及教授们赐予的文学给养,一起在一幢有着诗意般美丽的枫叶酒店一楼会议室学习和探讨少数民族文学创作。记得与摩鲁诗人近距离接触的印象是:他言谈不多,喜欢安静,喜欢阅读,待人友善,时时戴着一副比玻璃杯底还厚的黑框眼镜,且有浓浓的书生气。培训期间,他总是不停地爬行于文字堆砌的格子间,从不舍得放弃每一个学习的日子,老往民族大学图书馆去“淘宝”,想把在家乡没能补的课给补上。和他一样老冲图书馆跑的,还有迪庆藏族自治州维西县傈僳族诗人、少数民族骏马奖获得者李贵明老师。听李老师说,他一直在研读有关傈僳族迁徙及傈僳族历史文化的相关书籍,想通过文字追根溯源,找到族人的来路,为以后本民族的文学创作提供参考。在短短的一个月的培训时间里,我和摩鲁既是同学,又是住同一层紧挨着两个房间的邻居,茶余饭后或没课时,总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一阵阵开心的欢笑声。那一刻,我也按捺不住寂寞,偶尔会到他的房间去串串门,听他们侃开心有趣的事,可每次去,总见摩鲁摆放床头的经典名著,当然也少不了诗集,可见他对阅读的用心良苦。
一别四年,闲来没事时,偶尔总会想起那一段难忘的日子及那一群怀揣梦想的人,渴望重新回到那幸福的慢时光里。丁酉早春,摩鲁打电话来,说州文联、州作协要召开一个座谈会,会议内容是对2016年创作出版的少数民族文学作品进行点评讨论,要我点评他的诗集。一听到点评二字,知道自己那点浅薄的家底,哪有底气接活儿,可又想摩鲁那么信任我,准备把他离出版印刷不到半个月的诗集的电子版发我拜读学习,出于求知的好奇,我欣然同意了,并在电话里对他说:点评不敢,拜读学习、谈点学习体会什么的倒可以。
我之所以那么渴望拜读摩鲁的诗集,是因为在摩鲁的诗里,有我想听的故事,有我想要的东西,有可以打开我心结的密码。于是,伴着丁酉年春天的第一场细雨,还有那早春二月划破天际的第一声春雷,我用鼠标轻轻点击打开摩鲁的诗集,一边细细拜读,一边仔细翻找着我足迹未能抵达的关于茨楞和村庄的故事。因为,我爱贡山,爱茨楞,除了爱它自然的形态美之外,更爱它深藏于形态背后的朴素的人文、历史、民族、社会、人类的朴素生态观、自然观,而这些,恰好是摩鲁的诗里可以找得到的。
摩鲁的诗歌,有他特别之处。他的诗歌,大都取材于他所熟悉的火塘、族人、民居,熟悉的山谷、沟箐、田野,熟悉的山脊、村庄、牛羊、小路、玉米地和草果地等身边的细节,同时,伴有他细腻的观察,独特的视角,朴实的叙事文风,使他的诗歌集自然、人文、民族民间故事为一体,让人读着感觉特别亲切,娓娓道来。
怒江的少数民族诗人,无论是起笔较早的李伍久、李四明、密英文、熊泰河、和四水,还是近年来逐步走向成熟,一直活跃在怒江诗坛的中青年少数民族诗人玖合生、李金荣、摩鲁、寒狼、张毅春、新跃华、李叶宝、和庆龙、刘文清、杨时平、扬子兴等,他们的诗歌创作都有其明显的文体特征,即除李叶宝、李曙明外,大都趋向于新诗体创作。这也不奇怪,因为怒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包括少数民族诗歌创作都起步较晚,特别是口头文学向书面文学的过渡,大都始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伴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而不断孕育催生,如密英文的《十九岁的太阳》《一块玉米地》《澡堂恋歌》,李四明的《怒江花季》等都以新诗体创作为主,摩鲁的诗集《风从独龙江垭口轻轻滚过》《鼓点》也不例外。在他们的诗歌里,潜意识地流露出许多母语的痕迹,如摩鲁诗歌里所提到茨楞、芒孜、雄当、龙元、迪政当、普卡旺、普嘎、普拉河、阿夺底、迪摩扒、达省洛、吉束底、腊早、六库、几日瓦底、达拉底、丙中洛、茶腊、重丁、秋娜桶等,都是典型的少数民族语命名的村庄、地名、山脉和河流,而这些,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也是母语留给他、留给那方热土的不朽的精神财富,更是族人给予他渴望探究历史的极其丰富的想象空间。
诗歌创作,离不开赋予它灵感的土壤和空间,更离不开诗人本身敏锐的洞察力及丰富的想象和情感的宣泄,而这些,摩鲁都做到了。他的诗歌源自于的土地,源自陪伴他一起守候村庄、河流和大山的族人。这一切使得他的诗歌有了强大的生命力,读来有接地气、语言自然平铺、充满厚重的人文情怀,一个个平凡感人的故事流淌在他的诗歌里。再多的语言,都难以如此痛快地把一个人对故土的情怀表述出来,唯有摩鲁做到了。不信,让我们一起打开他的诗集,去聆听怒江的故事。摩鲁诗集《鼓点》中《母亲》一首是这么道来的:在乡下,母亲的幸福/低于一群雏鸡的鸣声,高不过/一株玉米的高度;母亲的幸福/在老家的山坡上,被羊羔/咩咩着,在劳作的间隙/被一块遮阳的云朵轻轻托起……/就这样,我瘦小的母亲/不踩踏一只蚂蚁,不抛弃/一只患病的家禽,静静地/居住在村庄里,一辈子/像村头的老核桃树,没有一天/离开过越来越寂静的村庄。这就是他发自肺腑,写给予他生命、赋予他流淌的血脉,陪他一起守望轮回四季,饱尝酸甜苦辣的母亲的心语。为此,摩鲁的诗歌亦如大峡谷给予他的空间那样,有山的高度,有爱恨缠绵的纠结,有大怒江水的灵动,好似喝够了火塘边峡拉酒的男人一般,不吐不快,不道不欢,也才使得他的诗歌,有如此的说服力和让人源自内心的认同感,每一个故事,每一次诉说,都有清晰的脉络,充足的理由,毫无拙作之嫌,倍感亲切。
摩鲁喜欢写诗,也喜欢读书,在他的诗歌《托尔斯泰:1856》里,可以找到他喜欢读书的影子,有他与世界文学的对话:
1856年 北方以北 庄园主托尔斯泰
想以代役租的方式 解开 农民身上的
枷锁 橄榄枝抛向民众 畏缩不前的人们
像磐石底下的草 被禁锢久了 习惯于
低头行走 如同约好似的 集体拒绝了
托尔斯泰 作为和平调解人 在俄罗斯的
亚斯纳亚·波利亚纳 在农奴制改革中
在农奴主和农民之间 托尔斯泰 那个
良知未泯的作家 站到农民一边 农奴主的目光
如炬 似蛇蝎 不久 黑暗中的手 关闭了
托尔斯泰的农民子弟学校 俄罗斯 1862年
的天空 至少在托尔斯泰心中 是蔚蓝的
是清澈的 这一年 沙皇御医的女儿
索菲亚·A·索妮娅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 嫁至
托尔斯泰的庄园 像守护神 为托翁
撑起了半边天 1869年的9月 深夜
在阿尔扎马斯 忧愁和恐怖 如同幽灵
紧随托翁 从此 风雪之野的烛光 暗夜下
忽明忽暗地行进 直至1910年 托尔斯泰
“俄国十月革命的镜子” 在出走途中悄然破碎
摩鲁爱云南,更爱滇西,就如同他和族人可以用一只小小的酒杯,托起高过头顶的三江情缘。这种情缘,在他的诗歌《滇西》中体现得淋漓尽致:隐喻伏于深秋。鹰的翅羽/掠过先民跋涉千年的滇西高原。//云朵下,众河行进,/村庄依山傍水而居。//于是炊烟袅绕,十万朵荞花/迎风起舞。//途经滇西,如同是一只蜜蜂/我想与一朵花儿私奔。
摩鲁爱家乡,更爱那个叫茨楞的小村庄,就像他从小到大守候的那一排排守护着普拉河的木桩一样,听着河水流淌的声音入眠,枕着洒满月光的山坡入梦。这种感觉,摩鲁用他的《月光照在普拉河上》已为我们讲诉:月光照在普拉河/山朦胧的脊梁之上/暗蓝色的夜空/宁静如芋头叶里的晨露//月光照在普拉河/那河里光滑的鹅卵石/像村里牛犊似的后生们/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睛//月光照在普拉河/风不吹,虫不鸣/即使月光如白昼/我们也要相拥到天明
读完摩鲁的诗,你也许可以找到我为何要那么迫切地想读到摩鲁的诗的理由。如果说摩鲁的诗是一个个关于怒江,关于贡山和茨楞的故事的话,假如你也和我一样,是个爱听故事的人,想必你应该早已坐不住了,那就和我一起,沿着摩鲁用笔端为我们敲打的鼓点,去怒江、去贡山,去追逐你向往已久的梦吧。
(作者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
责任编辑:臧子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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