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永军
滋味者,感觉也。做官乃啥滋味?这恐怕也是一个智者见智、仁者见仁的话题。
《尚书》中有则官训曰:“若金,用汝作砺!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由此解读这官滋味,庶几可用一个字概括:“苦”。为百姓作“磨刀石”,苦;为百姓作“舟船”,苦。急百姓所急作“及时雨”,同样苦。
这般鉴读,绝不是笔者的管窥臆猜,而是历朝各代清官廉吏的一个基本特征和共同感受。据史料,这里聊舉几例:明代著名清官海瑞,历任州判官、户部主事、兵部主事、两京左右通政等职,73岁在南京任上病逝时,由于没有儿子,佥都御史王用汲为他主持丧事。看到这个朝廷三品大员的住处,清贫寒酸的是用葛布制成的帷帐和破烂的竹器,家中没有分文积蓄,禁不住哭了起来。《明史》评价海瑞:“苦节自厉,诚为人所难能。”借一个“苦”字刻画“海青天”,可谓惟妙惟肖。
清代廉吏于成龙,官至两江总督兼兵部尚书,却一直过着简朴清苦的生活。在直隶,他“屑糠杂米为粥,于同仆共食”;在江南,他“日食粗粝一盂,粥糜一匙,侑以青菜,终年不知肉味”。天南地北为官20余年,他一直只身天涯,不带家属,只一个结发妻子阔别20多年后才得以一见,其清操苦节享誉当时,被康熙称为“天下第一廉吏”。他68岁去世时,寝室只有一个放衣物的旧竹笥,里面装着官服和简单的靴、冠带,后堂只有几斗米、几罐咸豆豉,别无余物。做官之“苦”,映照着“于青菜”,熠熠生辉。
做官的苦滋味,表述最清楚的当推“扬州八怪”之首郑燮。他在“七品县官”任上有首《青玉案》,将自己的感受描写得淋漓尽致:“十年盖破黄绸被,尽历遍,官滋味。雨过槐厅天似水,正宜泼茗,正当开酿,正是文书累。坐曹一片吆呼碎,衙子催人妆傀儡,束吏平情然也未?酒阑灯跋,漏寒风起,多少雄心退!”因而他曾修家书感叹:“人皆以做官为乐,我今反以做官为苦,既不敢贪赃枉法,积造孽钱以害子孙,则每年廉俸收入,甚属寥寥。”从现有史料来看,郑燮为官确实很苦:不仅收入少,而且因上书请求赈灾,得罪了一些权贵,最后被罢免了官职,在扬州过着“宦海归来两袖空,逢人卖竹画清风”的贫苦日子,直至离世。
清官廉吏何苦?原因很明了:一则廉洁自律,不贪钱财,经济上苦;二则勤政为民,排忧解难,工作上苦。去了这个“苦”字,就丧失了官的本意。而蒲松齡老先生笔下讽刺的那种做官:“出则舆马,入则高坐,堂上一呼,阶下百喏。见者侧目视,侧足立。”乃是“官念”的异化,是变馊了的官滋味。
“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唐·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史料载,海瑞死讯传出,南京百姓罢市相哭,其灵柩运往故乡时,穿着白衣戴着白帽的人站满两岸,祭奠哭拜的人群百里不绝。于成龙逝世后,出殡当日,“士民数万人步二十里外,伏地哭,江干江水声如不闻。公之得吏民心之心,江宁人谓数百年来无能如此者。”
在“墨海沉浮”的封建时代,像海瑞、于成龙、郑燮这等甘尝苦滋味却“穷且益坚”的清官廉吏虽如凤毛麟角,但却以做官的“苦”和“累”播撒了流芳百世的为官价值:做官苦,方能换来百姓甜;做官累,才有百姓安、社稷安。“古来不肖之人,皇灵不能使忌,天谴不使霅,而独畏匹夫匹妇之口,何也?皇灵、天谴皆不必,而匹夫匹妇之口必也。”(明·冯梦龙《口碑部第三十一》)相对于百姓对“古来不肖之人”的口口相传,“做官苦”却千秋万代美名播扬,或许这正是历朝各代清官虽苦却总不绝于世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