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本刊记者 张 洪
山西壁画的抢救性拍摄
文、图|本刊记者 张 洪
山西永乐宫壁画《朝元图》局部
7年时间,足迹遍布400余所寺观,拍成20多万张影像资料,再把它们复制拼接到麻布上,重现这些壁画的风采 这是古闻铭(北京)文化传承发展机构近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
7年来,“古闻铭”团队拍摄了1万多尊彩塑
7年时间,足迹遍布400余所寺观,拍成20多万张影像资料,再把它们复制拼接到麻布上,重现这些壁画的风采……这是古闻铭(北京)文化传承发展机构近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从2011年开始,“古闻铭”摄影师团体对山西省文化遗存进行影像采集,2017年4月,他们将超过12000件影像文献资料捐赠给国家图书馆,于是便有了一场以“传承与保护”为主题的山西寺观艺术暨文献展。
摄影师梅佳读书时,因中国美术学院组织的下乡采风活动,经常在山西和陕西两地穿梭。路上,他看到很多荒郊野地的寺庙,孤零零立在山上无人看管,其中的塑像壁画都很精彩。那时,他就把这些壁画记挂在了心里。
北京大学教授李淞把这些壁画称之为“视觉盛宴”
后来,梅佳加入了“古闻铭”的拍摄团队,和其他摄影师一起走遍了山西每一个角落,采集了大量的一手图像,他们所进行的是实打实的抢救性拍摄。有些寺庙,拍完一两个月或者一两年之后,再回去跟当地老乡聊起来,他们会说,“你们上次来过的寺庙已经倒塌了。”
同梅佳一样,原中国美术学院摄影系主任薛华克受山西文化部门邀请,曾多次赴山西拍摄并记录历代佛像遗址,在他的镜头里,山西是一个奇特的地方,壁画遗存的中国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70%都在山西。
山西被公认是中国的“文物大省”,15万平方公里囊括了中国仅存的5座唐代寺庙。据专家估算,山西省内寺观壁画遗存数量至少在2.5万平方米。在中国古建筑专家柴泽俊眼里,“山西古代壁画从东汉开始,到南北朝,唐宋元明清,环环相扣,等于是一个历史的演变。”
唐代以前,中国的著名画家阎立本、吴道子均在绘制壁画,寺观壁画曾辉煌一时。唐以后,壁画则主要由民间画师完成。目前中国寺庙里的壁画存留已不多见,特别是唐宋元时期的壁画几乎很难看到。山西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人们的信仰及对古代文化的钟爱,保存下来许多古代寺庙,其中很多寺庙保存着大批精美壁画。
然而,让人惋惜的是,这些寺观很多处于荒置、“高危”状态。虽然“十二五”期间,中央财政累计投入山西文物保护专项资金达22.2亿元,较“十一五”时期增长了4倍,但全面彻底地将这些壁画修复完善还是有待资金跟进。
经山西省文物部门许可,从2011年开始,“古闻铭”团队开始对该省文化遗存进行全面系统的影像采集。他们将山西从东汉到明清的艺术精品复制下来。山西寺观艺术暨文献展是对这些壁画精品的集中展示。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李淞把这些图像称之为“视觉盛宴”,在他看来,这些散落在山西乡村不同时期的寺观壁画连缀起来,就形成了中国文化一个长时段的视觉“连续剧”。
“它们不仅体现着审美、时尚、趣味与艺术,还蕴藏更为海量的历史文化信息,为我们解读中国文化的演变过程提供了丰富的资源。”李淞说。
张伟丽用两个1000来概括这次展览的特点:辽金宋元明清,时间延续1000年;寺观贯穿山西南北全境,相距1000公里。作为国家图书馆古籍部副研究员,张伟丽每天穿梭于展厅,把这些壁画的历史和其中的典故传达给参观者。谈及这次展览的价值,她说,“如果我们专程去山西参观,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到如此丰富集中的展示,所以这次展览非常珍贵。”。
一幅高仿壁画完整呈现在人们面前,需要设备、技术、材料三方面的力量。
自2011年拍摄山西壁画以来,“古闻铭”团队采用照相与扫描设备结合的方式,经历了影像器材发展变化最快的时期。他们鸟枪换炮地一直用最高端的设备来“武装”自己,让每一次拍摄都能达到最佳效果。
这是一支很年轻的摄制团队,他们走遍了山西境内大大小小的寺庙,拍摄了2万多平方米的壁画和1万多尊彩塑。
前期,团队配备了高水准的德国影像器材,后期输出画面的机器则动用了日本松下幅宽为3.5米的高精度打印设备。
开始,团队采用数字化手段,用照相机、扫描仪照相扫描,后期拼接成体量较大的壁画,最后喷绘到麻布上。经过反复试验,团队发现,纯麻布质地强韧、不易损坏,涂上颜料后,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光泽,最接近壁画原貌。为保证壁画颜色的自然、真实、环保,复制时选择了天然油性矿物质颜料,而这些昂贵的材料和颜料本身就用于壁画修复。
“特别费劲!”在回答制作成本是否昂贵的问题时,主办方如此回答。其实金钱成本还在其次,最昂贵的是人力成本。一幅壁画的数据能高达几百GB。本次展览最大的壁画—山西汾阳后土圣母庙壁画,长达13米。一幅体量巨大的壁画,前期数据采集一般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但几百幅小图后期拼接成一幅大画,则至少需要一个月。
纯麻布、聚乙烯材料、颜料涂层,这些材料组合在一起,不仅能最大程度地还原壁画,还能够保证50-80年内,不会产生肉眼可见的褪色,具有相当大的稳定性和持久性。
对于一些消失了的古寺观,“古闻铭”拍摄的数字影像有着难以估量的历史文献价值和文物价值。
张伟丽介绍说,一个相通的例子是中国书法史上的传世墨宝—《兰亭序》。《兰亭序》流传下来的只是冯承素的摹本。用双钩法临摹,酷似真迹。真迹不在了,摹本反而成了文物。因此,这种能够保存长久的文物高仿品,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和价值。
“从这些图像上,我们可以看到新观念替换、修订和覆盖旧观念的痕迹,看到潜藏的基层民众建立和谐文明价值观的持续努力。”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李淞说。
来自日本的参观者在接受记者采访
这次展览地点选在国家图书馆北馆区稽古厅、右文厅,本是国家图书馆的镇馆之宝—《文津阁四库全书》所藏地。为了不惊扰四库全书,壁画陈列没有直接接触墙面,而是用铁架将画作架起悬空。这样,无形中增加了施工的难度和强度。
这些巨大的壁画,制作出来,悬挂到墙上,再布置到展柜里,是一项极其繁复的工程。从策划布展到最终与观众见面,“古闻铭”和“国图”携手合作了3个月的时间。
“在这些壁画中依旧可以看到金代建筑的样貌。北京叫金中都,但是金代的建筑已经没有,在这里还可以依稀看到金代建筑的样子。”张伟丽说。
除了当年的时代样貌,仔细揣摩,还可以考据出很多历史细节。一幅年代久远的宋代壁画是研究宋代社会历史的珍贵资料,“其中的华色比丘尼行刑图,可以直观地看到宋代行刑的场景,相当于当时影像资料,非常难得。”张伟丽说。
宋代是一个集各种技艺于大成的时代,从皇帝到士大夫,他们对书画的爱好达到了一个顶峰。该画的作者郭发只是宋代一个普通画师,在宋代的宫廷画家中,郭发并不在其列。张伟丽说,从他的作品可以看出,这名民间画师的艺术水准非常之高。他们并非职业画师,农忙的时候,干完活之后才能来寺院画画。而且冬天笔墨会被冻住,那段时间还要封笔,因此真正可以作画的时间并不充裕。
“宋代绘画代表着中国画的历史高峰”,中央美术学院修复研究院院长王颖生表示,“当时的宫廷画师和民间画师互相流动、互相影响,民间画师也是经过训练的。”
展览中的精品包括中国壁画史上的传世之作—永乐宫壁画《朝元图》,其年代略早于欧洲文艺复兴。近300个人物无一相似,代表了山西壁画的最高水平。学界认为,如果说敦煌壁画是一个开始,那么永乐宫壁画则是中国宗教壁画的顶峰和终结。其画法画风是每一个艺术学者和学生趋之若鹜的古代学习范本。
据张伟丽介绍,原本永乐宫壁画可以申请世界文化遗产,但是因为当年黄河水利工程修水库时,寺庙有过整体搬迁,所以抱憾未能如愿。
将近1000年了,这幅壁画依然栩栩如生。衣带和皱褶一笔构成,中间看不出任何断开的痕迹。面对这样的画技,即使是今天的艺术系高材生也叹为观止。
为配合展览,国家图书馆展出了建筑学家梁思成的手稿。梁笔下的山西,是中国古建筑的博物馆。从1933年到1937年,梁思成与林徽因四入山西。1936年,他和营造学社在山西境内对大量的古寺庙和建筑做了严谨的勘测。这次,“国图”特别展出了他的善化寺测绘手稿。同时还请出了这次展出中最重量级的展品—馆藏宋代思溪藏大藏经,思溪藏式刊刻于北宋,到南宋才得以完成。
寺观壁画是不可移动的文物,准确、原大的复制品目前是收藏的上佳方式。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李 认为,在现代复制技术迅速发展的基础上,中国国家图书馆展示和推广山西壁画,将这类视觉材料的复制品作为重要的历史档案收纳其中,与国家的文字档案同样重视,这不仅是对文明材料来源的新认识,更具有重绘历史图景的意义。只有将文字与图像缝合在一起,才能构建更为完整、立体和真切的中华文明大厦。
有人留言说,“一旦中国人采用最新科技,加上大笔投入,再有一批用心做事的人,完全可以做出精品。”
“古闻铭”机构负责人陈枢表示,捐赠和展览的意义在于“陌生到欣赏就是传承的过程,欣赏到在乎就是保护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