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城市化背景下新移民语言使用现状调查——以湖南长沙为例

邓红华(湘南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郴州423000)



新型城市化背景下新移民语言使用现状调查
——以湖南长沙为例

邓红华
(湘南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郴州423000)

城市新移民的语言问题是社会语言学研究的热点问题。调查以湖南省长沙市为切入点，探究新移民对普通话和家乡话的语言使用现状的影响。调查发现，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变、交际对象的复杂化及普通话地位和表意功能的日益优越，普通话已占据言语交际的强势地位；家乡话因其表意的局限性和交流的不顺畅性，逐渐退出正式社交场合而成为家庭内部的主要用语。调查结果一方面凸显了普通话的主导地位和家乡话的从属地位，一方面揭示了语言的选择和使用对语言的发展态势有较大的导向功能。

新型城市化；新移民；语言使用；现状；长沙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进入了新型城市化发展的加速期，这“是产生社会问题，造成社会动荡最多的时期，但也是城市发展过程中的关键期，关系到是否可以建立和谐的城市社会等问题”[1]。在城市发展过程的动荡期和关键期里，“中国开始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城市社会转变，中国的社会面貌、生活面貌和语言状态(普通话和家乡话的分布及使用情况)都因此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2]。

事实证明，随着大量新移民涌入迁移城市，城乡之间的语言生活发生了较大变化。李宇明认为当前新移民的“语言生活呈现‘断裂型’”[3]，谢俊英认为进城务工人员的频繁流动造成了“不同地区的语言差异和城市化水平的不平衡”[4]。而断裂型的语言生活和不平衡的语言差异又造成了普通话与方言、方言与方言之间的交叉融合、高低分层等变化，产生了“方言的边缘化与消失……年轻人对非通用母语及母语文化表达形式的主动抛弃”[5]等诸多不和谐的语言生活问题。这些不和谐的语言生活问题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经济的发展与社会的和谐。正因如此，对城市新移民语言问题的研究已成为当今社会语言学中的一个热点问题。

目前，语言学界对城市化进程中语言问题的探讨和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探究进城务工人员尤其是农民工的语言态度、语言使用等语言问题，认为语言障碍较大地影响了多数农民工的生活与工作，而进城务工人员为改善形象融入城市，会出现推崇普通话而扬弃家乡话的现象。此方面研究有2006年谢晓明的《关注农民工的语言生活状况》、2011年谢俊英的《城市化进程中的农民工语言问题》等文章。二是探究在目前城市化、工业化、现代化的大背景之下，人们的语言权利保障、国家的语言发展规划、社会的语言生活变化等问题。这方面研究有2004年杨晋毅的《中国城市语言研究的若干思考》、2006年陈章太的《我国当今语言生活的变化与问题》等文章。

笔者认为，目前的研究存在两大不足：一是过于偏重对农民工语言状况的研究，对城市新移民的其他组成部分的关注欠缺。单纯片面地研究农民工语言问题，既不能全面地反映城市新移民的语言现状，也不能准确地预测未来语言的发展趋势。二是对长沙新移民语言问题研究的成果不多，只见于谢晓明的《关注农民工的语言生活状况》一文。但谢晓明的调查结果包含了武汉、长沙、广州、深圳和东莞等五个城市的总体情况，并未明确揭示每个城市的具体语言现状，也就未能全面地揭示出长沙新移民的语言现状。鉴于此，本文力争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全面、具体地调查分析长沙城市新移民的语言使用现状，从而使这样的调查研究更具针对性和地域性，也更具现实价值和指导意义。

长沙作为湖南省的省会城市，素有“荆豫唇齿，黔粤咽喉”之称，目前已成为湖南省外来人口流动的首选地和最大集聚地。据统计，2012年长沙市城镇人口为495.84万人，城镇化率达69.38%，比2006年提高了12.88个百分点[6]；2015年长沙城镇化率达74.38%[7]，比2012年又提高了5个百分点。另据湖南省统计局第六次人口普查资料得知：2012年长沙流动人口近167万。其中在流动人口中15岁至64岁的劳动适龄人口占84.32%[8]。大量外来人口进入长沙，给长沙的语言现状带来了变化。那么，长沙新移民在来长沙之前、之后的语言使用有何变化，这些变化会给语言的发展态势带来哪些影响等问题是本文关注的重点。

一、长沙新移民语言使用情况的调查

本文调查对象为长沙市新移民，主要包括三类人：一是拥有农村户籍，但长时期或短时期在长沙生活、工作的原农村居民，主要是指农民工群体；二是本为农村户籍，但随着城市化进程，拥有了长沙城市户籍的居民；三是拥有长沙市户籍但非本地土生土长的居民。相较前人的研究，调查对象范围有所扩大。

调查采用问卷的方式完成，主要通过“随机取样”和“滚雪球取样”两种方式，考察长沙市新移民的语言使用情况。发放调查问卷400份，回收试卷382份，回收率为95.5%，其中有效问卷331份，有效率约为86.6%。

对长沙新移民语言使用情况的问卷调查主要针对“家庭域”“朋友域”“工作域”与“公共域”等四个交际场合。按时间的不同，调查分成两个阶段：一是新移民来长沙之前，在家乡使用普通话和家乡话的的具体情况；二是新移民到长沙之后，使用普通话和家乡话的具体情况。

(一)来长沙之前，新移民在家乡使用普通话和家乡话的具体情况调查

新移民来长沙之前，在家乡使用普通话和家乡话具体情况的调查分为五种：“和家人说话”“和朋友聊天”“工作时和同事交谈”“和买(卖)东西的人交谈”及“到邮局、银行等公共场所与人交谈”。调查结果显示，约94%的人在家乡时就会使用普通话和家乡话两种语言变体；仅6%左右的人在家乡时不会说普通话，相对而言，这一部分人年纪偏大、学历偏低。语言使用的具体调查数据见表1。

表1 在家乡使用普通话和家乡话的具体情况(%)

从表1可知：第一，在家乡，新移民与“家人”和“朋友”说话或闲聊时，以家乡话为主。其中与“家人”交流时，以家乡话为主的比例高达90.64%，以普通话为主的比例仅占3.62%，也就是说绝大多数人在家庭内部与家庭成员说话通常使用家乡话；在与“朋友”闲聊时，以家乡话为主的比例为60.72%，以普通话为主的比例为23.56%，说明多数人在一种随意性较大、封闭性较强的非正式场合中，与朋友聊天时往往使用家乡话。

第二，在家乡，新移民与他人在工作环境和公共场所等相对正式、公开的场合里进行言语沟通时，普通话的使用频率有所上升。其中“工作时与同事交谈”和“到邮局、银行等公共场合与人交谈时”使用普通话的频率均在50%以上，“和买(卖)东西的人交谈”时的普通话比例为47.13%。由此可知，在开放性较强的正式社交场合中，普通话的使用频率高于家乡话的使用频率。

(二)来长沙之后，新移民在长沙使用普通话和家乡话的具体情况调查

对新移民在长沙时使用普通话和家乡话具体情况的调查分为：“和家人说话”“和朋友聊天”“工作时和同乡同事交谈”“工作时和非同乡同事交谈”“和工作对象交谈”及“在商场、邮局、银行等公共场所与人交谈”等六种不同情况。调查发现，约97.3%的人来长沙后，会使用普通话和家乡话两种语言变体，不会说普通话的比例从6%降至2.7%。这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年纪大、学历低是学习普通话的一个大障碍，但并不是不可跨越的鸿沟；二是语言环境对语言能力的培养和提升有着强大的促进作用。具体调查数据见表2。

表2 在长沙使用普通话和家乡话的具体情况(%)

从表2可知：第一，长沙新移民在和“家人说话”时，以家乡话为主。调查结果显示，以家乡话为主的比例达到86.1%，以普通话为主的比例仅为7.26%。相比在家乡时的语言而言，与家人说普通话的比例上升了4%，说家乡话的比例下降了4.5%。说明随着环境的变化，语言的选择会发生一定的变化。但总体而言，在家庭内部，家乡话仍是最主要的交际语言，在使用频率上占据绝对优势。

第二，长沙新移民在“和朋友闲聊时”，普通话稍占优势，但与家乡话的差距不太明显。调查结果显示：以普通话为主的比例是41.08%，以家乡话为主的比例是32.02%，家乡话比例略低于普通话。相比在家乡时的语言而言，与朋友闲聊时说普通话的比例上升了17.5%，说家乡话的比例则下降了28.7%。究其变化，原因有二：一是朋友来源发生变化。在家乡，朋友主要以本地人为主；来长沙后，老乡朋友数量迅速降低，非老乡朋友数量则大幅提升，从而造成语言变化。二是社交环境发生变化。在迁移城市中，面对母语不同的交际对象，新移民会根据需要，选择双方都接受的语言变体进行交流与沟通，而普通话是一种较好的选择。同时，通过进一步访谈得知，大多数人跟老乡闲聊时，一般使用家乡话，双方情感上容易接受和亲近。

第三，长沙新移民在工作场合交谈时，以普通话为主。调查结果显示，新移民在长沙工作时与“同乡同事”“非同乡同事”“工作对象交谈”使用普通话的比例分别为62.54%、87.91%和88.52%，均高于在家乡工作时使用普通话的比例(50.46%)。由此可见，在工作场合里，大部分人都在使用普通话，尤其是与非同乡同事和工作对象交流时，普通话已成为一种常用的工作语言。其原因有二：一是与普通话和家乡话的表意功能强弱有关。普通话作为一种在全国范围内通行的语言，其表意的准确性和易接受性远远超过家乡话。二是与语言环境有关。相对而言，由于工作场所是比较正式和庄重的公共场合，加之同事和工作对象可能不是老乡，如选择方言就会显得不够严肃，易让对方产生不够被尊重的印象。

第四，长沙新移民“在商场、邮局、银行等公共场所与人交谈时”，使用普通话的比例最高，高达91.54%，使用家乡话的比例仅为3.93%，而在家乡使用普通话的比例则为50%左右。新移民来长沙后，其普通话的使用频率之所以大幅上升，一是因为交际对象的多元化，面对不同母语的交际对象使用普通话是最佳选择；二是因为家乡话和普通话的使用范围和社会地位悬殊较大，相对普通话而言，家乡话在表情达意、使用范围和社会地位等方面处于劣势，因此难以占据主导地位。

二、调查结论及相关问题

(一)调查结论

来长沙之前，新移民在与家人、朋友交谈时，家乡话占据较大的优势；在工作单位、银行、邮局等公共场合与人交谈时，普通话虽稍占优势，但与家乡话的比重相差不大。由此说明，家乡话因是通行于某一地域的语言变体，使用者一般是具有血缘和地域关系的家庭成员及老乡，具体语境一般是比较随意的非正式的交际场合。

来长沙之后，新移民在与家人交流时，家乡话仍占据绝对优势。除此之外，无论是与朋友闲聊，还是与同事、工作对象交流，普通话都占据优势；尤其是在工作单位、商场、银行等正式公开的社交场合与他人交流时，普通话占据了绝对优势。由此说明新移民的语言出现分化，家乡话为内部交际语言，普通话为外部交际语言。

新移民语言选择出现层级分工，普通话占据优势，家乡话处于劣势。总体而言，长沙新移民离开家乡来到异地，家乡话是方言，外出工作交流多有不便，而普通话是国家法定的通用语言，社会认可程度较高。因此家乡话的使用范围和使用频率在逐步缩小和降低，而普通话的使用范围和使用频率则在逐步扩大和提高。

(二)相关问题

长沙新移民对普通话和家乡话的语言使用情况之所以不同，既与语言本身的地位功能有关，还与交际对象的复杂化、语言环境的变化等因素有关。

1.语言本身社会地位、实用价值的影响

普通话作为国家的通用语言、官方语言，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进行大力推广，其社会地位是其它方言不可企及的。普通话通行于全国各地，使得不同方言区的人们能够消除沟通障碍，提供比家乡话更明晰、更准确的表情达意，因此受到新移民认同与推崇。

家乡话是一种有别于标准语的区域通用语，不利于新移民与家人、老乡之外的人群进行充分的交流和沟通，难以有效满足新移民在异地的生活和工作需要，其实用价值和社会地位正在逐步降低，因此受到新移民一定程度上的扬弃。

2.交际对象复杂化的影响

新移民从家乡来到城市，其交际对象也变得复杂多样。在家乡时，新移民接触的人多为家人、亲戚、朋友、老乡，用家乡话交流既顺口亲切也不存在沟通障碍。在长沙，新移民接触的人除了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和地域联系的老乡外，更多的是来自不同方言区的交际对象。这些来自不同方言区的交际对象，母语各不相同，只有选用全国通行的普通话方能进行有效的沟通与交流，因此普通话的使用频率大幅提升。

3.语言环境变化的影响

不同的语言环境会影响到不同语言变体的选择和使用。我们在与家人交流、朋友闲聊时，处于一种相对随意、非正式、封闭性的语言环境，使用家乡话更具亲和力、更利于情感沟通。我们在与同事交流、工作人员交谈时，则处于一种相对严肃、正式、开放性的语言环境，运用普通话，一来表情达意更准确，二来更能适应不同母语人群和不同语境对交流顺畅的语言需求。

三、结语

“中国的城市化加速了社会流动，使社会阶层结构发生了新的变化。另一方面，社会的发展也改变了普通话、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等不同语言变体的地位关系……现阶段，普通话在全国普及率已超过60%，越来越有声望，其重要性也越来越明显，具有显威信(overtprestige)。方言、少数民族语言和普通话的社会地位出现了差异。”[9]本次调查结果同样证明：由于语言本身地位和用途的不同、语言交际环境的改变、语言交际对象的复杂化等因素，城市新移民的语言使用情况确实发生了较大的变化，普通话与家乡话的内外分工以及优劣差别日益显著。而新移民对普通话和家乡话使用现状的变化又将会在较大程度上影响到语言今后的发展态势。我们对此进行大胆预测：普通话毋庸置疑会继续保持强大的发展态势，为越来越多的人认同和使用；家乡话则会不断减低自身的影响力，呈现出衰减的发展态势；但因家乡话在亲切、好听等情感方面具有极大的优越性，所以家乡话不会完全被普通话替代。

[1]徐大明，王玲.城市语言调查[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6)：135.

[2]杨晋毅.中国城市语言研究的若干思考[J].中国社会语言学，2004(1)：46.

[3]中国社会科学报.教育部李宇明：关注城市化进程中的语言问题[EB/OL].(2011-04-12)[2016-08-12]http://www.chinanews.com/cul/2011/04-12/2967339.shtml.

[4]谢俊英.城市化进程中的农民工语言问题[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3)：39.

[5]梅德明.大数据时代语言生态研究[J].外语电化教学，2014(1)：5.

[6]长沙市统计局.长沙城镇化现状及发展前景[EB/OL].(2013-05-01)[2016-08-14]http://www.hntj.gov.cn/sxfx/csfx/201305/t20130516_100762.htm.

[7]长沙市统计局.长沙城镇化与经济增长关系实证研究[EB/OL].(2016-04-25)[2016-09-10]http://www.hntj.gov.cn/tjfx/sxfx_3488/zss_3489/201604/t20160401_608246.html.

[8]周丛笑，邓艳，雷波，等.省统计局第六次人口普查:长沙流动人口近167万[EB/OL].(2012-08-29)[2016-10-11]http://hunan.sina.com.cn/news/s/2012-08-29/083414055.html.

[9]王玲.农民工语言认同与语言使用的关系及机制分析[J].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3)：50.

(责任编校：彭芬辉)

An Investigation of the Current Situations of the New Immigrants′ Languages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he New-type Urbanization ——A Case Study of Changsha, Hunan

DENGHong-hua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Press, XiangNan University, Chenzhou 423000, Hunan)

Social linguistics has increasingly paid attention to the languages problem of the new immigrants in cities. Taking Changsha, capital of Hunan province as an example, the thesis probes to the current situations of Putonghua and the dialects used by new immigrants. The investigation shows that with people′s living environment changing, communication objects complexifying, and the status and ideograph of Putonghua being more and more superior, Putonghua has occupied a strong position in the verbal communication, while the dialects are still used only among family members and maybe have fade away because of their limitations in ideograph and non-fluency in communication. On the one hand, the investigation findings emphasize the leading position of Putonghua and the subordinate position of the dialects. On the other hand, they reveal that the selection and the use of languages can largely guide the situation of language development .

new-type urbanization；new immigrants；use of language；current situations；Changsha

2016-12-19.

湖南省教育厅专项课题“城镇化进程中城市新移民语言规范问题调查与对策研究”(2014ZD-004)。

邓红华(1974—)，女，湖南郴州人，湘南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汉语词汇学、修辞学。

H174

A

1673-0712(2017)02-009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