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格病理学的视野看张爱玲笔下的《茉莉香片》

2017-06-19 16:44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215123
名作欣赏 2017年17期
关键词:病理学叙述者茉莉

⊙黄 祎[苏州大学文学院, 江苏 苏州 215123]

从人格病理学的视野看张爱玲笔下的《茉莉香片》

⊙黄 祎[苏州大学文学院, 江苏 苏州 215123]

张爱玲早期的作品《茉莉香片》惟妙惟肖地刻画了一个精神恍惚的青年聂传庆的形象和他沉闷的遗老遗少家庭氛围,从人格病理学的概念、病态人格的表现等方面,可以找到聂传庆及其家庭的病理根源。从人格病理学的视野,重新看待聂传庆的“病态人格”和“病态”家庭,并从叙述者出发看“病态人格”的塑造,可以看出《茉莉香片》在人格心理和叙述策略上的可圈可点之处,其中展现的是张爱玲对于健全的现代人格的培养以及对有爱情的现代家庭的构成进行的深度思考。

张爱玲 《茉莉香片》 人格病理学

文学世界不仅展示真、善、美,还细致入微地展现人类的欲望、颓唐、残忍,而作家通过静止的笔,不仅仅勾勒出现实世界,还可以描绘深邃而流动的心理世界。很多时候,张爱玲就如同洞悉人类灵魂的精灵,她灵动的笔下诞生了诸多优秀的心理分析作品,《茉莉香片》便是其中一部。

随着现代心理学的发展,文学研究也仿佛打开了全新的大门。“文艺心理学”的研究在文学的跨学科研究中有着独特的地位和作用。人格病理学是变态心理学的一个分支,而病态人格是指“一种人格发展的内在不协调,是在没有认知过程障碍或没有智力障碍的情况下出现的情绪反应、动机和行为活动的异常”。《茉莉香片》中所塑造出的人物聂传庆从人格病理学的角度看已然是一个偏执而分裂的“病态人格”患者,而文章中亦传递出许多值得从心理学的角度推敲的紧张而敌对的人际关系。

一、偏执分裂的悲哀——聂传庆的“病态人格”

在《茉莉香片》文本的开始,张爱玲便丝毫不吝惜笔墨来描绘男主人公聂传庆身体外部的“缺陷”和吊诡,神情显老态,身体发育却不似完全,“鹅蛋脸”“淡眉毛”“吊梢眼”,过分女性化的长相使得他看起来纤柔无力。实际上科学心理学的创始人冯特就指出身体上的缺憾除了生理上的原因以外,还有可能来源于心理。所以,聂传庆阴郁的外貌已经为他的“病态人格”埋下了伏笔。此外,聂传庆过分阴柔的外表和他的大学同学言丹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与聂传庆不同,言丹朱健康丰满,拥有赤金色的滚圆的脸庞。有趣的是,在形容言朱丹时,文章说:“像美国漫画里的红印第安小孩”,而聂传庆的“鹅蛋脸”“淡眉毛”“吊梢眼”却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女性审美要素,两个人物身上似乎有着孱弱的阴性中国和健康的新生美国的隐喻。

从《国际疾病与分类第九次修订版》中的“精神障碍的分类”看,病态人格大致可以分为偏执型、分裂型、情绪高涨或低落型、爆发型、强迫型、癔病型、衰弱型。而张爱玲在《茉莉香片》中通过细致传神的心理细节和言语行为的描写所塑造的聂传庆几乎囊括了偏执型、分裂型两种特征。“他不爱看见女孩子,尤其是健全美丽的女孩子,因为她们使得他对于自己分外的感到不满意。”聂传庆多疑、善妒,在美丽与健康面前他羞愧难耐、自怨自艾,他对真与美的渴望反而使得他自卑,乃至狂热的嫉妒,这是他偏执的表现;“在学校里,谁都不理他。他自己觉得不得人心,越发的避着人”。聂传庆在学校近乎被孤立,沉默是他面对众人的方式,他也几乎没有能力完成社交,对于热情大方、极具亲和力的同学言丹朱也恨不得避而远之,这亦显示出他分裂的特质。聂传庆极度自卑,孤僻封闭,甚至对所有给予他善意的人都产生憎恶。“刘妈是他母亲当初陪嫁的女佣。在家里,他憎恨刘妈,正如在学校憎恶言丹朱一般。寒天里,人冻得木木的,倒也罢了,一点点的微温,更使他觉得冻得彻骨酸心。”他的精神病态也严重影响到了自己的学业,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异常迟钝,以致时常精神恍惚、失魂落魄,甚至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无意识地自虐,“他就让两只手夹在箱子里,被箱子盖紧紧压着。头垂着,颈骨仿佛折断了似的”。这是一个萎靡的病态的青年,他的周围氤氲着抑郁而悲伤的基调。

二、苍凉颓败的压抑——原生家庭的“病态”

三、感同身受的阵痛——叙述者的跳跃

塑造出如此入木三分的“病态人格”聂传庆,《茉莉香片》中的叙述者功不可没。文章开始:

我给您沏的这一壶茉莉香片,也许是太苦了一点。我将要说给您听的一段香港传奇,恐怕也是一样的苦——香港是一个华丽而悲伤的城。

叙述者主动出场,拉近和读者的距离,读者宛如置身茶馆,这是个相当机灵的叙事者,手把手地引着读者的兴趣,烟雾缭绕,如梦如幻。但这个叙述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它似乎会分身术,时而是个全知的上帝视角,冷峻又不失犀利地叙述;时而钻进角色的内心,变换为人物的视角,将所见所闻所感牢牢地限制在第三人称身上。当这个叙述者是全知全能的时候,它的叙述语调是冷峻的、苍凉的,它的评述带着洞悉世事的机警和密不透风的绝望:

而很多时候,叙述者看似在转述人物的心理,实际上早在不经意之间化进人物的身上。因此,读者几乎无法知晓人物以外的世界,他们只是跟着聂传庆一起发现言子夜竟与他的母亲有过一段往事,而到最后也并不能知道被聂传庆施暴后的言丹朱究竟伤势如何,她又是如何看待自己与聂传庆之间的关系。这让叙述者显得善变而不那么可靠,而更重要的是,这让偏执而分裂的“病态人格”聂传庆显得格外可悲。全知视角化作人物视角时,一方面,读者直接地感知着聂传庆人格中的扭曲和异常:

聂传庆所有现实中的痛苦构成了焦虑的想象,只有在幻想中,他才是活着的。他眼中的母亲、他的奇幻的感受都与现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但他却不为所动,他只活在自己设定的世界当中。这让读者无疑感到了无名的哀伤和压抑。另一方面,读者更加强烈地感受到聂传庆与其他人物之间的阻隔和沟通无能:

当聂传庆向言丹朱表示了占有的爱意之后,叙述视角在文中仅有的一次限制在了言丹朱的身上,这个善良的单纯的受人喜爱的小女孩试图给聂传庆一点温暖,却没能办到。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与聂传庆母亲的过往,更不知道聂传庆的精神创伤和他对于她以及她父亲的幻想,而是以自己的一颗善意的心去试图理解聂传庆,然而聂传庆永远不能知道,或者说永远不能理解,因为他生活在没有爱的家庭,他也永远不懂得善意的爱,而这些只有读者知道。甚至,有些时候,叙事者的声音也出现了混淆,仿佛是全知全能的那个尖锐的叙事者在评述,又像是叙述者已经钻进第三人称的人物内心在发出只有这个人物可知晓的感受:

可以说,张爱玲通过跳跃的叙事者与她特有的苍凉而华美的语调及风格,成功地塑造出了聂传庆以及他的家庭,而从人格病理学的角度再加以思考,可以看到《茉莉香片》在传递着一种培养健康的现代人格和积极的现代家庭关系的重要观点,那就是让人与人之间充满善、爱和尊重。张爱玲所书写的人物心理的深度和广度,让《茉莉香片》并非在单薄地批判传统婚恋观和婚姻模式,而是展现出张爱玲对于健全的现代人格的培养和有爱情的现代家庭的构成进行的深度思考,这让这篇小说不仅在文学上而且在心理学上具有动人的意义。

①③⑨ 张伯源,陈仲庚编:《变态心理学》,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年版,第163页,第170—172页,第1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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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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