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戈尔丁是一位巧妙运用戏仿进行文学创作的作家,他小说中的故事和想法都能追溯其源头。戈尔丁创造性地使用这些文学来源,再造人类生存的痛苦境遇,并集中地表现普遍的人性,其作品极具讽刺意味。英美学者陆续探讨戈尔丁小说中的戏仿技巧,讨论《蝇王》对传统文学作品《珊瑚岛》的颠覆,《金字塔》对《远大前程》中人物和情节的戏仿,《继承者》与《金色房屋》在结构与事件上的相似,以揭示戈尔丁在作品中所呈现出的独特艺术魅力。
关键词:戈尔丁;戏仿;英美的研究
作者简介:王姝,女,1975年生,四川绵阳人,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英美文学,已发表学术论文多篇。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15--02
1974年,弗吉尼亚·泰格在《威廉·戈尔丁:发现黑暗世界》中认为,戈尔丁小说的特点之一,是对大众文学典范的颠覆。每一本小说,从不同的程度来看,都能在其他作家对相同问题的观点中找到来源。[1]1980年,阿诺德·约翰斯顿在《<金字塔>:创新、再发现、挑战》一文中,表达了与泰格相似的观点。他认为,作者喜欢借用其他作品作为自己作品讽刺、挖苦的陪衬。
1985年,诺曼·佩奇 (Norman Page) 发表《戈尔丁的文学来源》一文。其中,佩奇讨论了戈尔丁小说的文学来源问题。他指出,戏仿的对象不一定是一部重要的文学作品,或者一部优秀的作品,而作者戏仿的目的也未必出于致敬或者仰慕。至少,戈尔丁倾向模仿一些头脑简单的文学前辈,以达到调侃、嘲讽、驳斥、游戏的目的,以突出作者关注个人生存状况,以及人性善与恶的辩证探讨的主题思想。[2]比如,戈尔丁的写作意图是希望读者自己判断,巴兰坦的《珊瑚岛》与戈尔丁借此外在形式重塑的《蝇王》之间的道德距离。《珊瑚岛》里的少年们独立建立起文明、友好的生活,而他们的敌人是后来出现的“食人生番”。但在《蝇王》中,根本没有“生番”或者外敌,孩子们的敌人恰恰是他们心中“文明人类”的邪恶。戈尔丁是有意戏仿巴兰坦的作品,他在散文《移动的靶子》 (A Moving Target) 中有所解释。
戈尔丁小说中的故事和想法都能追溯其源头。值得一提的是,戈尔丁是创造性地使用这些文学来源。“一本书不会完全借用另外一本书,《珊瑚岛》不是《蝇王》……一本书完全来自于另外一本,除非它是死胎”。[3]事实证明,没有人会质疑戈尔丁小说的原创性,他从不会害怕尝试新的写作形式或者大胆的主题。
佩奇认为,除了《珊瑚岛》之外,还有几本小说即便没有影响到《蝇王》,至少也和《蝇王》诸多相似。1813年,瑞士作家维斯(Johann Rudolf Wyss)的《瑞士的魯滨逊一家》(The Swiss Family Robinson) 就是一本被广泛阅读的少年读物,像《珊瑚岛》一样,故事温馨、阳光而乐观。同时,热带岛屿上的生存故事也让人想到比较早的同类作品,笛福(Daniel Defoe)的《鲁滨逊漂流记》。还有一些评论家,经常把理查德·休斯 (Richard Hughes) 的畅销书《牙买加飓风》(A High Wind in Jamaica)与威廉·戈尔丁的《蝇王》相比较。[4]
此外,佩奇指出,《蝇王》与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 的《格里夫游记》(Gullivers Travels)、康拉德的《黑暗的中心》之间也有相似之处。《自由堕落》是对威尔斯《历史纲要》中对尼安德特人描述的颠覆;《品彻·马丁》与埃斯库罗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Aesychlus Prometheus Bound) 中人物所处困境有诸多的相似之处;与美国阿姆布罗斯·比尔斯 (Ambrose Bierce) 的短篇故事《猫头鹰溪桥上的一个事件》(“An Occurrence at Owl Creek Bridge”) 有极其类似的技巧设置。《自由堕落》题目借用了加缪的《堕落》(Albert Camus The Fall),也借用了但丁的《神曲》(Dantes The Divine Comedy) 中的一些情节。《教堂尖塔》与易卜生的戏剧《建筑大师》(Ibsens The Master Builder)都描写了主人翁的野心和傲慢——建造直升云霄的教堂尖塔。《金字塔》对狄更斯《远大前程》 (Dickens Great Expectations)中人物进行了戏仿。[5]
阿诺德·约翰斯顿在《<金字塔>:创新、再发现、挑战》一文中,讨论了《金字塔》中戏仿的使用及相关问题。约翰斯顿指出,《金字塔》是戈尔丁第一部社会小说,似乎讽刺性地借用了英国最伟大的社会小说家狄更斯的《远大前程》。奥利弗与《远大前程》中的匹普在很多方面有诸多相似之处。[6]
在和拜尔斯的一次对话中,戈尔丁承认狄更斯是一位伟大的作家。[7]泰格在《威廉·戈尔丁:发现黑暗世界》中指出:“戈尔丁想象力中最坚固的文学储备来源于19世纪的伟大作家——威尔斯、狄更斯、萨克雷,以及亨利、巴兰坦和巴勒斯这些大众文学传统。”同时,泰格指出了《金字塔》具有特罗洛普小说特性。[8]她认为:
在《金字塔》中,戈尔丁采用了相同的物质主义假设,创造了一个明显没有歧义、神秘、精神性和恐惧的世界。正如特罗洛普的巴塞特郡系列小说忽视真正的宗教问题一样,《金字塔》使用了一些特罗洛普式的地名,但是描绘了一个故意勾勒出宗教前景的地方。[9]
约翰斯顿认为,《金字塔》与《远大前程》两部小说都关注“无视精神”这一中心主题,造成这一原因都是因为社会压力和个人沉溺。两部都以相似的方式强调无私的爱的力量,认为它必然要经历良心谴责的损害和盲目虚度的人生。两部都是以第一人称叙述,从一个年轻人的黑暗之旅,到他中年时忧伤的自我内疚意识。两部都具有轶事风格特色,倾向于从人的行为怪癖处和一个未成熟的叙述者的讽刺口吻让小说充满幽默感和深刻的见解。[10]
《远大前程》贯彻了狄更斯文以载道的风格,透过剧中孤儿的跌宕起落,表达他对生命和人性的看法。该小说自1860年12月到1861年8月连载于作者制作的周刊《一年四季》,后来才作为完整的一部小说发表。而《金字塔》的第一和第三部分,作者曾单独在杂志上发表过。第二部分才是新作,然后三个部分整合成一本完整的小说于1967年发表。在此部小说中,戈尔丁大量使用了戏仿,对人的道德问题和社会问题予以关注,突出社会压力对人的道德形成产生的影响,对当时英国社会进行了犀利的嘲讽和抨击。就连这一点上,两部小说也是如此相似。
約翰斯顿指出,两部小说有很多具体情节,以及人物可以一一对应。比如,《金字塔》的开篇和《远大前程》一样,男主人翁出于同情,被迫到附近的湿地完成一件秘密的差事。奥利弗和匹普一样,迷恋上比自己地位显赫,但却十分愚蠢、虚荣和麻木的女人。贵族哈维汉姆小姐的房子宽敞富硕,但却透着凄凉、凝重、怪诞的气氛,正如彭斯小姐家中枯燥、乏味和冷漠的音乐生活氛围。在小说的结尾,孤独无依、年迈体衰的哈维汉姆小姐对自己的所为心生悔意,她在一次火灾中受重伤而死。彭斯小姐最后一把火烧毁了属于她以前生活的一切,好像保证这些特别的丧葬物品将不会随着她走完人生的最后旅程。亨利最后事业有成,匹普的姐夫乔在匹普的姐姐死后,与匹普的朋友贝蒂结为夫妻,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两人应该是对应的。[11]
的确如约翰斯顿所论,两部小说在很多方面存在相似之处,但在某些方面也有着较大的差别。比如,戈尔丁笔下一个成功的喜剧人物,小歌剧的制片人埃弗林,他奇异的着装并没有得到奥利弗的理解,但是作者正是通过这两个人的相遇说明了奥利弗缺乏洞察力和同情心。相对应匹普相遇的那个荒诞演员,戈尔丁把埃弗林这个人物处理得更细腻,更深刻。此外,与《远大前程》不同的是,《金字塔》的结构更具有悲剧色彩。因此,两部小说呈现了两种不同的世界观。
约翰斯顿也讨论了《金字塔》大量戏仿《远大前程》的目的性,以及两部小说之间的差别。约翰斯顿认为,通过与后者的比较,戈尔丁强调他笔下世界的陈腐与堕落,人物的道德和精神境界相比也显得更低劣。和《远大前程》不同,作者在《金字塔》中仔细除去了可能会缓和忧郁主题的任何多愁善感的情节。和《远大前程》正好相反,内疚感在《金字塔》中被故意遮盖,以突出现代生活的复杂情况对人的道德观的影响。此外,戈尔丁笔下的人物塑造更加现实,主题表达也很突出。但是,戈尔丁笔下的世界却没有狄更斯的丰富广阔,也少了后者在小说中流露出的人文关怀,更没有狄更斯钟爱的古怪的、有传奇色彩的典型人物。[12]
就人物塑造而言,笔者持约翰斯顿相同的观点,狄更斯受到的普遍指责是因为他创作了典型人物,而非生活中有血有肉的人物。但是,戈尔丁对作品中的人物处理,“如果(他们)即或并无显赫之成就,亦属独特之存在”。[13]这些人物既具有典型人物的象征意义,但又不是单一的类型化的形象,而是丰满的立体形象。正如约翰斯顿所言,戈尔丁笔下的人物塑造更贴近生活,更能反映社会生存现状。
不可否认,戈尔丁精心刻画的小镇斯城以及镇上居民既清晰又深刻,象征模式的巧妙使用也展示了作者娴熟的艺术技能。不过,约翰斯顿认为,《金字塔》中仍然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与狄更斯丰富的人物世界相比,《金字塔》中的人物及人物关系的构想显得老套,仅仅局限于小镇单调、古怪、狭隘的叙述时空里,缺乏新颖。戈尔丁小说中的幽默色彩,与狄更斯的相比,显得粗俗拙劣。戈尔丁使用反讽和悲剧元素来营造喜剧效果更是笨拙不堪。[14]
1965年,科比·邓肯(Kirby L. Duncan) 发表《威廉·戈尔丁与瓦迪斯·费舍尔:相似与延伸研究》(“William Golding and Vardis Fisher: A Study in Parallels and Extensions”)一文。其中,邓肯讨论了《继承者》与费舍尔《金色房屋》 (The Golden Rooms, 1944) 在结构与事件上的相似之处。邓肯认为,两部小说在结构上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两部小说开篇都是介绍一群原始人,然后再介绍一个进化更好的族群,都使用了视角人称的转换。它们对更低级的原始人的外形描写、他们使用的简陋的武器,以及他们居住的洞穴的设计几乎是相同的。此外,两个种族相遇之后的结果也是相同的。无论戈尔丁还是费舍尔都赞同人类学的观点,进化并非一个连续、进步的发展过程。[15]
邓肯进一步指出,费舍尔认为,道德与进化成正比;但是《继承者》中,天真无邪的尼安德特人比智人的道德更好。而《继承者》中的智人与费舍尔笔下对应的人之间的差异也突出了戈尔丁小说的主题:当进化程度越高,反而道德和人性更沦丧。[16]从上述邓肯的论述可知,尽管两部小说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是戈尔丁小说中存在着与费舍尔明显不同的道德观念。显然,威尔斯对尼安德特尔人的描述,在《继承者》中却成为了对智人的强烈反讽。而我们现代人类,不可否认的历史的继承者,与祖先智人相比,我们的欲望、残暴和黑暗,应该更有过之。
参考文献:
[1]Virginia Tiger, William Golding: The Dark Fields of Discovery. London: Calder & Boyars, 1974, p. 17.
[2]Norman Page, “Goldings Sources”, William Golding Novels, 1954-67, ed. Norman Page, Basingstoke: Hampshire Macmillan, 1985, pp. 101-102.
[3]Bernard F. Dick, “‘The Novelist Is a Displaced Person: An Interview with William Golding”, College English, Vol. 26, No. 6, 1965, p. 481.
[4]Norman Page, “Goldings Sources”, Ibid., pp. 104-105.
[5]Norman Page, “Goldings Sources”, Ibid., pp. 104-108.
[6]Arnold Johnston, “The Pyramid: Innovation, Rediscovery, Challenge”, Critical Essays on William Golding, ed. James R. Baker, Boston, Massachusetts: G. K. Hall & Co., 1988, p. 105.
[7]Jack I. Biles, Talk: Conversation with William Golding,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1970, p. 9.
[8]特羅洛普 (Anthony Trollope, 1815-1882),英国小说家,以虚构的巴塞特郡系列小说著称。戈尔丁说过,他最早想起的书名是《巴塞特郡的建筑物》,而不是后来的《教堂尖塔》。
[9]Virginia Tiger, William Golding: The Dark Fields of Discovery, Ibid., p. 215.
[10]Arnold Johnston, “The Pyramid: Innovation, Rediscovery, Challenge”, Ibid., p. 105.
[11]Arnold Johnston, “The Pyramid: Innovation, Rediscovery, Challenge”, Ibid., pp. 105-106.
[12]Arnold Johnston, “The Pyramid: Innovation, Rediscovery, Challenge”, Ibid., pp. 106-107.
[13]William Golding, “Rough Magic”, Ibid., p. 135.
[14]Arnold Johnston, “The Pyramid: Innovation, Rediscovery, Challenge”, Ibid., p. 107.
[15]Kirby L. Duncan, “William Golding and Vardis Fisher: A Study in Parrallels and Extensions”, College English, Vol. 27, No. 3, 1965, pp. 232-233.
[16]Kirby L. Duncan, “William Golding and Vardis Fisher: A Study in Parrallels and Extensions”, Ibid., pp. 233-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