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龙杰
也许,烟火比灯火更接近城市的本质吧
从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朝东南方向开车约三小时,就到达了这个国家最大的工业城市卡拉干达。这里也是该国总统纳扎尔巴耶夫的“龙兴之地”,他正是由此逐步登上政治舞台的。
卡拉干达是卡拉干达州首府,人口约50万,与号称100万人口的首都阿斯塔纳相比,倒显得人气更著。城市有时候就像水果或者蔬菜,其孕育和成长需相当的时间,若假诸大棚之类现代技术催生速成,韵味总是差那么一些。
谈到卡拉干达的孕育与成长,则不得不提煤矿。苏联时期,这里坐拥全苏第三大采煤区。今天的卡拉干达仍以采煤和采煤机械制造为主,依煤矿而建的居民区远近皆是。城中心还矗立着一座名为“矿工之荣誉”的塑像,一名俄罗斯矿工和一名哈萨克矿工共同将一块煤托过头顶。
城市不大,从市中心开车10多分钟就能到大巴扎(自由市场)。循着食物的味道,我们找到了大巴扎的入口。所有小吃店的门脸都被烟火熏得乌漆麻黑,烤包子的馕坑和烤肉的铁架子是标配。这巴扎比阿斯塔纳的规模要大,布局也稍显杂乱,既有常年在此经营的各色坐商,也有闲暇时随手将自家地中果蔬用小桶拎来换点花销的哈萨克老奶奶。一把韭菜才100坚戈,这在阿斯塔纳可是要卖到1000甚至1500坚戈。如此新鲜的宽叶韭菜在中亚是稀缺物,同行的朋友识得奇货赶紧出手抢下。西红柿、黄瓜、苹果、干果比阿斯塔纳要便宜近一半。物美并价廉,我们这些“中央来的人”被惊得目瞪口呆。看来,坊间传言许多住在首都的人周末要来卡拉干达囤货,倒真不是空穴来风。
城外西南方有一座由劳改营改建成的纪念馆,开车自驾一小时可达。门票500坚戈(约合人民币10元),拍照则每个拍摄设备另加收300坚戈。游客不多,也就十几个,我们一行6人就占去了近一半。
劳改营建于1930年,早于卡拉干达市的建市时间1934年。这是全苏规模最大的劳改营——有研究说是全世界最大的,当年关押着来自全苏的政治犯、科学文化界人士,出身地主等阶层的“坏分子”,二战时还关押了数量众多的俘虏。劳改营于1959年关闭,但许多人在卡拉干达留了下来,或许“山中一日,世间百年”,物是人非,已无去处。
那些留在卡拉干达的精英们为当地的科教文化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即便是“戴罪”劳改期间,许多科学家的研究也是可圈可点,从勘矿到牛羊育种,不一而足。许多艺术家则借各种庆祝日的机会举办音乐会,排演话剧,甚至演出芭蕾舞剧。
整个纪念馆的叙事框架是“过去黑暗,如今光明”——哈萨克斯坦的独立就是从黑暗走向光明的结果。这是历史本来的逻辑吗?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或许会批评这样的提问太过幼稚。在哈氏看来,博物馆等作为形塑集体记忆的重要场域,指向的从来不是历史的真实(假如存在的话),而是当下的需要。哈萨克斯坦独立25年,主权和民族建构仍然是摆在面前的现实课题。君不见,当前又热络起来的“去俄化”风头?
哈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在题为《面向未来:社会意识到现代化》的署名文章中指出,应从2018年起在全国推广哈萨克字母拉丁化。这意味着,袭用俄文基里尔字母的现行哈萨克文很快将成为历史。
去年12月16日,纳扎尔巴耶夫与阿斯塔纳市长为哈萨克斯坦独立25周年纪念碑揭幕。担任主持的市长大概哈语不太流利,纳扎尔巴耶夫(据说当时酒后微醺,兴致颇高)说:“快别用哈语讲话了,你的哈语我都听不懂。”这句揶揄不意由麦克风传了出去,该国官媒发了一则《总统听不懂阿斯塔纳市长说哈语》的新闻,点击量爆表。媒体还发布了一张全哈高官哈语水平top 10排行榜。
实际上,自独立以来,哈语和俄语的地位一直是哈国的敏感问题。哈语拉丁化作为一种激发民族主义的手段,让很多人担心,潘多拉魔盒打开容易关上难。
不久前一位中国土豪在哈征婚或许就是例证。其实他也在其他国家搞了类似活动,却不想在哈铩羽,还引发了当地的示威游行。哈国一位小有名气的歌唱演员甚至在网上公开谩骂,称只有无德的妓女才會外嫁给中国人,诚实善良的哈萨克人一旦与中国人结婚便会丢失原有的优良品质。
回到阿斯塔纳时,已近晚上9点。一座座现代感十足的建筑在夜里显得光怪陆离。对于阿斯塔纳,纳扎尔巴耶夫总统是颇以之自矜的,他曾在一次国际论坛上与马云对话时感情流露,称自己穷20年之心血才建起了这座城。不过,也有一些哈国民众走向街头抱怨,国家靠石油获得快速发展,可出产石油的西哈并未受益,因为所有的钱都拿来建造新首都阿斯塔纳了。
一时竟有些想念既破且旧的卡拉干达,十分希望能再去那里体会一下“民间疾苦”:地下通道中卖便宜货的地摊、街头兜售盗版音乐碟片的小哥、大巴扎里高低错落的叫卖和认真的讨价还价……也许,烟火比灯火更接近城市的本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