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风雨赶路人数不尽银幕好声音（一）

六十年风雨赶路人数不尽银幕好声音（一）

上海电影译制厂成立于1957年4月1日，是国内唯一一家独立建制的译制外国影视片的专业译制厂。它的前身是于1949年11月16日成立的上海电影制片厂翻译片组。今年是上海电影译制厂成立60周年，为了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上译厂不久之前在上海文艺会堂举行了“向经典致敬一上海电影译制厂成立60周年”活动，老一辈配音艺术家刘广宁、乔榛、童自荣、丁建华、孙渝烽、王建新、严崇德、戴学庐等悉数出席。那一刻，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一个个动听的声音，再一次从银幕上跃然耳畔。

60年沧桑砥砺，一甲子春华秋实。上译人一路风雨兼程，交出了“译制超过40个国家的1500多部故事片”的优异成绩单，为引介世界电影艺术作出了重大贡献，其中《追捕》等28部影视片30次分获华表奖、金鸡奖和飞天奖等殊荣。几代上译人通过不懈的努力，不仅建立起独家译制片配音体系，也使译制片配音成为一门令观众津津乐道的电影艺术形式。而这些幕后英雄，值得我们尊敬，并向经典致敬。

文/黄永逸

陈叙一（1918-1992）为译制队伍掌灯

代表作品：《团的儿子》《松川事件》《黑暗的公正》《偷自行车的人》《王子复仇记》《绑架》等

经典语录：

“回顾上译厂三十年来，有两件事是要天天下工夫去做的。一是剧本翻译要有味儿，二是演员配音要有神，关键是要下工夫。”

—陈叙一在上译厂三十周年厂庆时说

在译制片时代的起点处，站着这么一位先驱。新中国成立前，中国电影市场虽然引进过不少国外影片，却还未正式开创自己的电影译制事业。这位先驱“掌着灯”，带领十余人，完成了第一部上海译制的苏联故事片《团的儿子》。1949年，他被任命为上海电影制片厂译制片组组长。1957年，随着上海电影译制厂的成立，他自然担起上译厂厂长的重任。他就是上译人口中的老厂长陈叙一。

因为家庭成员特殊的工作性质，陈叙一从小就能用英语会话。虽然他并不是专职翻译，但在上译厂译制的影片中，有不少广泛传播的台词都是他日思夜想的成果。电影《简·爱》中，简与罗切斯特在花园相会的对白被奉为经典：“我们的精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经过坟墓将同样地站在上帝面前。”《简·爱》的译制副导演孙渝烽回忆道，当时老厂长陈叙一整天只想着译制台词这件事，甚至到晚上泡脚时，穿着袜子就把脚浸到水里去了。老厂长的这件趣事与经典台词一同被流传下来，而他认真投入的工作态度绝非只在这朝夕之间。

那个年代，互联网还没有被发明，陈叙一就通过字典学习异国俚语，通过各种刊物去了解他国的风土人情。翻译台词的时候，他可以更加融会贯通地用带有中国特色的词汇重新诠释原意。在电影《虎口脱险》中，有一幕经典的土耳其浴室接头戏。由尚华和于鼎配音的指挥家和油漆匠，哼着“Tea for two”作为他们的接头暗号。在原来的译本中，“Tea for two”被译为“情侣茶”，但为了让配音演员哼唱起来不那么拗口，陈叙一最终将它改成了“鸳鸯茶”。

作为一名译制导演，陈叙一非常看重“讲戏”。他认为的“讲戏”并不仅仅讲影片的故事和角色的性格特点，“讲戏”还包括电影拍摄背景和风格。在充分掌握影片资料后，译制导演对配音演员提出要求时便能一语中的。上译厂配音演员童自荣记得他为佐罗配音时，陈叙一同他说：“你配佐罗时不能绷着，得放松下来。不必把对手放在眼里，那样才显得你是英雄。但你也不能光作英雄状，总是慷慨激昂的，你得有七情六欲，面对奥登西娅表妹时要柔情且充满爱意。不然，会显得你可敬而不可亲了。”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陈叙一渐渐脱手译制导演的工作，转而把新一代翻译、导演和演员推上生产第一线，并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毕生经验传授给他们。他希望，通过自己的言传身教，可以保证译制片事业后继有人。1991年，迈入晚年的陈叙一因喉癌摘除了声带，从此不能说话。上海电视台译制部译制导演金霖致电陈叙一，“老爷子，你的最美的声音，不是说出来的。”

译制导演作为幕后主力军，从不曾在银幕里出现，他们的最美声音是一句句反复琢磨的台词，是为演员讲戏时的中肯意见。陈叙一生前在译制台词时有个小习惯，他会通过敲击桌面来把握节奏，这样能使台词准确对上口型。而直到他去世前，他的手指仍在敲着床沿。译制影片是陈叙一开创的事业，他对这份事业的热爱早已成习惯，即使精神完全昏迷，也依然坚守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担任电影《王子复仇记》译制导演

担任电影《偷自行车的人》译制导演

邱岳峰（1922-1980）难以逾越的高峰

代表作品：《大独裁者》《凡尔杜先生》《简·爱》《警察与小偷》《珊瑚岛上的死光》等

经典台词：

“你从我一家人的身上，偷去了他们对我的尊敬、信任。要是这样就把我关起来，那楼上孩子们该怎么办？他们吃什么？警长，我有个家啊。”

—《警察与小偷》

“别过分相信了，你要学会无情才能活在这无情的世界。”

—《凡尔杜先生》

邱岳峰作为上译厂最早的一代配音演员，是公认的杰出配音表演艺术家。他纯熟的配音技巧让他成为配音界的一座“高峰”，令后辈仰望。画家陈丹青形容邱岳峰是“一位在配音艺术中无所不能的莫扎特”。然而，在邱岳峰刚刚迈入配音行业时，嗓音沙哑的他却被认为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但是不久后，聪明又刻苦的他通过反复练习发声，成功地用大量作品“说”服了那些起初并不看好他的旁人。

《警察与小偷》是邱岳峰个人风格定型的代表作品，他为片中的小偷埃斯波吉托配音，小偷的世故和颓废都在他的声音中变得立体起来。邱岳峰之后又配了很多反派角色，经由他声音演绎的反派反倒成了迷人的角色，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锋更是称赞“他将邪恶也变成了一种优雅”。《白夜》中的幻想者、《大独裁者》中的犹太理发师、《悲惨世界》中的小店主、《巴黎圣母院》中的神父等等角色都由邱岳峰配音，观众也因此认为他只能驾驭卑微的小人物和专做恶事的坏人。然而在《简·爱》中，邱岳峰为富有教养又盛气凌人的英国绅士罗切斯特配音，这让观众都意想不到。片中罗切斯特深情呼唤简的那段戏，直到今天都常有人赞赏。虽然只是念出一个简单的名字，但这场戏的配音过程其实并不容易。配音当天，邱岳峰特地泡了点西洋参提神，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场饱含真情的戏不可能一蹴而就。邱岳峰为罗切斯特配音是老厂长陈叙一的选择，配音时，陈叙一也守在一旁，严格把关。直到邱岳峰把嗓子喊哑，出了一身的汗，陈叙一才来了句“过了”。

邱岳峰认为从事配音这门艺术，“感觉”很重要。因为接触过不少书和电影，很多角色一出现，他就能比较快地找到他们的“感觉”。有了这个“感觉”之后，再深挖角色的个性特征。人有共性，也有差异，把握他和周围角色关系之间的分寸，很快就能融入角色中去。“我配戏首先是找到这种感觉，如果感觉没有找对，我肯定会配砸，外人也许看不出来，可我心里明白。”除了配音演员，邱岳峰也曾作为演员出现在银幕前。他曾出演《珊瑚岛上的死光》《傲蕾·一兰》等影片，因为自己的俄罗斯血统，他演起外国人的角色一点都不违和。

凭借自己对原片极强的领悟能力，邱岳峰另外负责起对口型的工作。当时一部90分钟的电影，导演会将电影掰开揉碎，分成数十段逐个放映对口型。对口型的工作不单纯要掌握好字数的长短，还要帮助翻译和导演一起修改台词，而邱岳峰总是那个提出合适精准的修改意见的人。就连法文翻译李成保也佩服邱岳峰的能力，“他虽然不懂法文，但他懂戏，他能通过前后的台词并结合人物性格推断出来。”而如此枯燥又默默无闻的工作，邱岳峰一做就是一辈子。

1980年3月30日，中央电视台播出了邱岳峰第一部自己担任译制导演的电影《白衣少女》，而他却在同一天离开了这个世界。虽然邱岳峰已离世多年，但他在配音界达到的高度仍然难以逾越。

电影《警察与小偷》配音角色：埃斯波西多

电影《凡尔杜先生》配音角色：凡尔杜

毕克（1931-2001）波洛与高仓健的发言人

代表作品：《追捕》《远山的呼唤》《海狼》《尼罗河上的惨案》《音乐之声》等

毕克（左）与高仓健合影

经典台词：

“你看多么蓝的天啊，一直走下去，你就会融化在蓝天里。走吧，一直向前走，别往两边看……”

—《追捕》

“女人最大的心愿是让人爱她。”

—《尼罗河上的惨案》

与邱岳峰同期进入上译厂的毕克同样被称为配音大师，由他亲口塑造的经典角色不胜枚举。在进入翻译片组的初期，毕克被分配到的角色虽都是小配角，但他仍然会仔细揣摩每一句台词，多样的角色类型使毕克在入行初期就已经掌握如何用声音演绎各类截然不同的角色。同时，毕克还大量阅读名著和理论书籍，向其他演员学习取经，这一阶段的知识储备为他后来的配音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上译厂配音演员大集合的《尼罗河上的惨案》中，毕克完成了他一生最为人称赞的配音表演之一：比利时大侦探波洛。大智若愚的波洛被毕克把握得恰到好处，特别是影片末尾波洛剖析案情的大段独白配音，不仅历数了在座每个人的作案嫌疑，更是将真正凶手的作案过程交代得条理清晰。30分钟的案情分析被毕克处理得扣人心弦，丝毫没有拖沓冗长之感。

从《追捕》中的杜丘开始，毕克就被视为内敛寡言、冷峻孤傲的日本演员高仓健的“中国发言人”。《幸福的黄手帕》《远山的呼唤》《新干线大爆炸》《兆治的酒馆》《海峡》等故事片中高仓健饰演的角色皆由毕克负责配音。在观众心中，毕克的声音等同于高仓健，而高仓健本人也对毕克的声音极为赞赏和信任。

与工作中可以展示各类形象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生活中的毕克极其内向，低调不张扬，从他嘴里听到玩笑话的几率非常小。更多的时候，毕克会独自默默地为配音工作做足准备，这个习惯从入行初期一直保持，即使后来成了家喻户晓的配音演员，也没有变化。

毕克在晚年时开始从事译制导演的工作，与同是配音演员兼译制导演的苏秀合作翻译制作了《远山的呼唤》和《姿三四郎》等电影和电视剧，其中《远山的呼唤》获得文化部1981年优秀外国译制片奖。在指导青年配音演员时，毕克善于关照他们的情绪，同时在工作上又表现得一丝不苟。曾为毕克导演的译制片做口型员的曹雷回忆道：“他教我怎么跟上原片人物的说话节奏，怎么数得精确。他告诉我中国哪些字是占半个口型的，比如，‘到这里来’是四个口型，而‘到这儿来’就是三个半口型。我说差这么一点儿，演员念词的时候快一些不就行了？他回答我，观众听了会不舒服的。”

在译制导演这个职位待了差不多十年后，毕克因身体不适住院。期间，高仓健盛邀他为自己的新作《铁道员》配音。然而，病情加重的毕克力不从心。他自己试着念了一段台词，但呼吸节奏已经完全跟不上。之后，毕克被诊断为肺功能衰竭。为了抢救他的生命，医生不得不切开毕克的气管。从此，毕克再也发不出声了，他的配音生涯也就此止步。2001年3月毕克与世长辞，高仓健闻讯后发来唁电，并按照日本的习俗寄来香奠，托毕克的家属代他在逝者的遗像前点燃。为了纪念毕克对配音事业的贡献，毕克的追悼会上没有演奏哀乐，而是用他在《尼罗河上的惨案》片尾为波洛配的那段分析案情的独白。

电影《追捕》配音角色：杜丘冬人

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配音角色：波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