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高元钧

2017-06-14 00:38李鸿民
曲艺 2017年4期
关键词:艺人

李鸿民

高元钧原名高金山,1916年出生于河南省宁陵县张弓乡和庄村。

宁陵历史悠久,地处中原腹地,是史前葛天氏文化的发祥地。宁陵民风古朴,历代文化在这里都有着丰富的积淀,从古至今沿袭下来的民俗文化艺术活动形式有:肘阁、麒麟舞、抬花轿、鬼会、鹬蚌舞、抬撵(又叫“对头莲”)、竹马、旱船、二鬼摔跤、老背少、拉驴、大头和尚戏柳翠等二十多种。这些来自民间的文化活动,每种形式所表达的情节、情景都那么真实、淳朴,无不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

追根溯源,艺术家的成长、启蒙、教化,无不受到家庭、社会环境的熏陶感染。恰恰这些民间有声有色的文化活动里包含着自然观、神道观、伦理观、道法观、价值观、历史观,而广博的天文地理、婚丧嫁娶、风俗礼仪、宗教迷信、节令时尚、衣食住行也无不包罗其中。对于记性强、悟性高的幼年高元钧来说,这些文化信息都会注入他的心灵,对他日后艺术的成长具有潜移默化和不可估量的作用。

高老常说:“旧社会穷人家孩子学艺,不是打出来的,就是饿出来的,也有连打带饿出来的。我是饿出来的。我七岁拉着盲四哥要饭,看到唱莲花落的、唱数来宝的、唱小曲儿的都比咱乞讨要得多,便产生了学艺的念头。学艺之后逐渐懂得艺术是活命的饭碗,谁艺术高谁挣得多。所以学艺时特别经心,功夫下得狠,功底也就打得瓷实。”他的学艺动力是饥饿逼出来的。

山东快书杨派创始人杨立德先生在《我了解的高元钧同志》一文里写道:“旧社会,我们哥俩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的穷艺人。元钧大哥非常有志气,真是‘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出声。他咂摸透了贫穷的苦味,懂得‘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既在江湖混,都是苦命人。

“他为人忠诚厚道,讲友情,重义气。早先有个唱落子的老艺人叫杜永顺,生意很不好,最后投奔高元钧学山东快书。元钧同志就毫不保留地把快书艺术传授给他,杜永顺一生感激不尽。这在当时行内俗规‘能给一锭金,不过一句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潜规则下,元钧大哥品德是高尚的。

“当时我学快书时年纪很小,可元钧大哥从来没把我当小孩子,他像教成年人一样传授给我快书表演经验。高元钧处于困难的境地,既不依附权贵、投靠豪门,也不搞歪门邪道、自轻自贱。而是凭着人活一口气,清清白白地做人,艺术上硬是闯出一条路来。每当提起当年乞讨作艺的往事,他说得好:要饭不算孬,扔下棍子跟人一般高。”

高老经常教导我们要团结人。艺人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要靠万方支持,得罪哪路神仙都够你喝一壶的。要尊重观众,没有观众的支持,哪有艺人的活路。“和为贵”是艺人唯一的处世之道。

曲艺界无不称高老是曲坛第一“老和”。意思是说,老人家没跟人翻过脸。其实不然。中国铁路说唱团著名琴师王芝兰先生说高元钧是个“外圆内方”的人。他说:“解放前,我跟高老在南京夫子庙搭班卖艺,因为眼神不好(王芝兰是半盲艺人),泼茶根儿时,水溅在了旁边一位有权有势人的身上。那家伙一把把我从台上摔到地下,高元钧正在台子上唱快书,看到后一下跳到台下与对方理论。高老的大褂都被对方撕破了,高元钧为朋友兩肋插刀啊。”

当时我对王芝兰老师说的“外圆内方”不甚理解。后来看了曾仕强教授在《易经的奥秘》里的一段论述才弄清楚。文章说:人类最高智慧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不变的是原则,万变的是现象。外圆内方的人是可贵的,能妥协,不放弃原则立场,才是圆通。

解放前与高元钧一块卖艺的有位拉四胡的何寿增,解放后三十大几才结婚,适逢过年手头拮据,找到高老说明情况。高老表示:“需要借钱不超过二百块,啥时有了啥时还;要急用我手头只有八十块,算我给你新婚的份子钱。”何先生说:“我结婚时您已经给过我礼钱了。”“那,那就算我给你过年的压岁钱吧。”那个年代一个三级工每月工资也只有四十来块钱。事后何先生逢人就说:高老是我一生中最敬重的人。

与师父闲谈时常听他说旧社会卖艺的事:为糊口艺人一天要演几个场子;世道乱,艺人人身没保证,人家把咱当“玩意儿”;解放了,艺人有了地位,有了固定工资,国家把咱们当艺术家,咱要对党,对政府,对养育咱的人民报恩;你们学好快书,要把艺术献给人民,不能卖给人民。

他老人家是这样教导我们的,更是这样做的。建国初期,国家百废待兴,他演出从不讲条件,不计报酬。他下工厂,走农村,四次亲赴福建前线,两次到抗洪第一线。他的鸳鸯板响彻祖国四面八方。北大荒、海南岛、天山脚下、地震废墟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抗美援朝时期,高元钧四次赴朝,到枪林弹雨的阵地、地道、战壕、边关、哨卡为志愿军战士演出。一次为后勤总部演完之后,司令员洪学智将军拉住高老的双手说:“老高不简单啊!您唱的这段快书《一车高粱米》能顶我一架喀秋莎大炮的威力啦!”

高老把快书的种子洒遍全国各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副主任傅钟将军为他题词:桃李满天下。他唱到哪里,把快书教到哪里,通过各种卓有成效的普及教学,使得山东快书这一地方曲种,迅速推向全国。他收有在册弟子120余名,成为曲坛高门大派。

为表彰高元钧在我国社会主义曲艺发展中所作的贡献,1980年中国曲协、总政文化部、北京军区文化部联合举办了“高元钧舞台生活五十年”纪念活动及高(元钧)派山东快书演唱会。2016年,中国文联、中国曲协在京共同主办了“纪念山东快书艺术大师高元钧诞辰100周年”系列活动,并在八一剧场举行了以“向大师致敬”为主题的演出,通过多种曲艺形式再现了高老的传奇经历。

高元钧一生亲自教过的学生不下千数人,从没收过学习者一分钱,还让学生吃住在家,贴上工夫贴上饭费去教,对学生关怀备至,爱护有加。已故山东快书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孙镇业就讲过高老为他光背试席子的事。

当年镇业住在济南市一间半平房里,师父、师娘去济南时,镇业夫妇把大房腾出让二老住,他们全家住进半间小屋。床小,镇业就睡在地上,身下铺了块布单子。二老第二天为镇业买了领新席,新席有刺儿,师娘魏庆淑用大瓷碗一块一块地把席面压平,压完高老脱去上衣光着脊背说:“我来试试看还扎不扎。”

1981年中国曲协在扬州召开中长篇书座谈会。会期确定后,高老就叫人给我捎信让我参加,因为我当时写了个中长篇快书《小飞龙》。我一直没接到省曲协通知,就没有动身。高老一到扬州就问山西代表队“鸿民怎么没来?”有人告诉他鸿民有演出,演完之后来。老人家着急了,第二天催贾德臣赶快给我打电话,接着他又亲自给我写信,这封信是让甘肃的陈仁川写了信封寄出的。

高老多次受到国家领导人的接见,老人家去世后,部队领导批示:高元钧大师丧葬费用不作预算,实报实销;高老后事不留遗憾;高老丧葬规格不能低于国家级任何艺术家的规格。

高元钧为何能够受到如此高的待遇与尊敬呢?窃以为,大家尊敬一个人,尊敬他什么呢?是辈分吗?不是。是权势吗?不是。是金钱、地位吗?也不是。而是声望,是品德。有价值的人,对人民有益的人,人民才尊敬他。

老子的《道德经》告诉我们,天地所以能长久,是因为它不是为了自己而生存。高元钧深谙此道,处处谦虚谨慎,先人后己,不分贵贱贤愚,一律平等待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我人格已达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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