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族的两张楹联名片

●刘 锋

(深圳市福田区桥乡路鸣泉居A-1 栋1301室)

土家族楹联文化有两面旗帜，一个是名将的楹联，一个是状元的楹联。名将是武功煊赫的杨芳，状元是文采风流的骆成镶。他们都有佳联传世，更难得的是，他们都是联墨双修，而且都有联墨传世。其中骆成镶传世联墨既多，且质量上佳，不仅是状元联墨的翘楚，也是清代联墨的代表人物。

第一张楹联名片——杨芳

杨芳(一七七零—一八四六)字通逵，号诚斋，贵州松桃厅(今松桃苗族自治县)人，晚清名将，贵州封侯第一人。

杨芳是一个班超式的人物，少好读书，通大义，且有干略。 应试不售，于是投笔从军。 他每战必冲锋在前，又广有谋略，在镇压白莲教叛乱、天理教起事等战斗中，他的武官生涯从正七品的把总，历经千总、守备、都司、参将、总兵，这样一步步地升到从一品的提督，终于成为独镇一方的大将。

杨芳之所以能封侯，是因为他在平定张格尔叛乱中立下大功。 张格尔叛乱是英国侵略势力支持下的民族分裂分子进行的武装叛乱。从清嘉庆二十五年(一八二零)至道光七年(一八二七)，清军在新疆歼灭了张格尔叛乱集团，维护了国家的统一。道光十三年，杨芳被封为一等果勇侯。而他的上级，名将杨遇春在道光十五年才被封为一等昭勇侯。 清初以后，不算满人，不算追赠，封一等侯的仅三人而已。另一人是曾国藩，于同治三年，被封一等毅勇侯。 而大名鼎鼎的左宗棠在光绪四年，才被封二等恪靖侯。

杨芳是有文采的。虽是绛灌一流人物，并非『绛灌无文』。他擅长书法，精于诗文，与龚自珍、 魏源等著名文人相友善，著有《平平录》等几十种作品。最早读到杨芳的对联是源于《清联三百副》，其一百七十九副云:

忌我何尝非赏识；

欺人毕竟不英雄。

忌是猜忌、 嫉妒的意思，所谓忌贤妒能。 《楚辞· 离骚》: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妬)。』 王逸注:『害贤为嫉，害色为妒。 』

上联『忌我何尝非赏识』，其实是『害贤为嫉』的又一说法: 你嫉妒我，是因为你知道我是贤人，即所谓『不遭人忌是庸才』。

更仔细去品，你因为赏识我所以忌我，从嫉妒中居然读出赏识。不是愤怒，反而有些惺惺相惜，还多了些调侃。调侃是英雄面对挫折、面对坎坷的态度。

下联联语从否定入手，英雄毕竟是不欺人的。 这样去写，就比较有韵味。 英雄欺人是有出处的。 明朝李攀龙《选唐诗序》:『七言古诗，唯杜子美不失初唐气格，而纵横有之。 太白纵横，往往强弩之末，间杂长语，英雄欺人耳。 』高阳在《慈禧全传》中写左宗棠『左季高常有英雄欺人的举动，不便明言而已』。 所谓『英雄欺人』是指用名声和气势吓唬人。 杨芳是主张不欺的。

至于对仗技巧，『赏识』为动词，『英雄』为名词，但『赏识』和『英雄』又各为同义词连用，因而可以相对。 虽云小技，也是可以借鉴的。

此联也是有来历的。《随园诗话》补遗卷十六云: 『诗不能作甘言，便作辣语、荒唐语，亦复可爱。 国初阎某有句云:『杀我安知非赏鉴，因人决不是英雄。 』诗不传而联传，也是楹联的幸事吧。

辛弃疾的《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中说:『将军百战身名裂』。 杨芳一生几经挫折，但鸦片战争一战，这个嘉庆、道光年间最为耀眼的将星终于陨落。

一八四一年二月十二日，七十二岁的杨芳在赴京觐见途中受命赴广州，任参赞大臣。 一八四一年三月五日到达广州。 此前，虎门陷落，民族英雄关天培、 陈连升(土家族)壮烈殉国。 英军侵入珠江。

杨芳虽然仓促上阵，但还是进行了一系列的备战:『制大炮，铸军械，备糇粮，堆沙土，办草船，扎木排，招壮丁，练水勇，封拖船，操快蟹，两月以来，军机缜密，督办森严』。 而且，他对敌强我弱的形势也有足够的清醒:广州『城大兵单』；主张以守为主，防守反击，避免浪战； 建议采取塞河火攻、以陆制水等。然而皇帝是主张速胜的。最后天朝很快被『英夷』的工业化的坚船利炮打败了。停战协定是具有城下之盟性质的，尽管有种种不得已处。 这是杨芳备受责难的重要原因之一。 真所谓『半生名节，被后生辈描画都尽』。 杨芳晚年曾写下一副对联，总结自己的一生得失:

文章重价值，数载琢磨，一朝投笔酬吾愿；

功过未分明，几回挫折，万里归来慰梓情。

上联主旨在写投笔从戎，以班超自命。下联中以『功过未分明』、『几回挫折』来抒发自己的不甘。知我罪我，一切都任由后人评说吧。

杨芳另有书法对联传世:

好花有约兼之酒；

清福难消助以书。

赏好花，品美酒，读好书，自是人生快事。 联既清新俊雅，书法是学赵孟頫一路，兼且上溯二王，当是清代将军书法的第一流作品。

第二张楹联名片——骆成骧

骆成骧(一八六五——一九二六)土家族，祖籍重庆酉阳龙池村人，清光绪二十一年(公元一八九五)乙未科状元，是清代唯一的四川状元，也是唯一的土家族状元。

骆成骧曾任京师大学堂提调、 山西提学使、四川临时省议会议长等。晚年任教于四川法政学校、 成都高等师范学校，著有《清漪楼遗稿》。 骆成骧颇擅楹联，所作楹联，经后人收集，约有十二副，编辑为《名人名家对联骆成骧撰对联集》； 另有十九副楹联书法，散见于拍卖会的拍品以及藏品中。

骆成骧最负盛名的是题杭州西湖湖心亭联:

万井桑麻中，点缀六桥花柳；

一城灯火下，辉映十里湖山。

湖心亭在杭州西湖中，始建于明嘉靖三十一年(一五五二)。 与三潭印月、阮公墩合称『蓬莱三岛』——湖心亭为『蓬莱』，三潭印月是『瀛洲』，阮公墩是『方丈』。『湖心平眺』是西湖十八景之一。湖心亭旧有楹联:

波涌湖光远；

山催水色深。

妙在上联写湖光由近及远，用浪推波涌极写波澜动荡，炼字全重一『涌』。 下联明写水色其实是写山色:青山倒映在水中，由于叠加效应，使水色更深。妙处在从上到下。炼字全重一『催』。此联一出，几使后来者无复措词。 然而内容略嫌单薄。

胡来朝《湖心亭柱铭》别出手眼:

四季笙歌，尚有穷民悲月夜；

六桥花柳，浑无隙地种桑麻。

然而气息与景点不称。骆成骧之联，其境界就要高得多。『六桥花柳』是与桑麻的对立，还是作万井桑麻的点缀，这是二作胸襟和气度的区别。

井为古代面积单位，大约以一平方里为一井，万井亦指广阔的原野。六桥也非浪语。 当指苏轼所建杭州西湖外湖苏堤上之六桥: 映波、锁澜、望山、 压堤、 东浦、跨虹。

上联用花柳远连桑麻，也是由近及远，一片绿野而点缀些些红花，着眼全在颜色。下联着眼则在灯光波影，虽也是由近及远，重点在城。

骆成骧另有题杭州西湖平湖秋月联，也极尽巧思，当然也抒写了作者高尚的情操。

穿牖而来，夏日清风冬日日；

卷帘相见，前山明月后山山。

骆成骧身当乱世，虽经历清末民初的动乱，但清白自持。有一副集句联颇能表达他恬淡自适的胸襟:

物新人惟旧；

心远地自偏。

此联全集自陶潜。 陶潜即陶渊明(三六五——四二七)。上联集自《答龙参军诗》，诗云: 我实幽居士，无复东西缘。 物新人惟旧，弱毫多所宣。情通万里外，形迹滞江山。下联集自《饮酒其五》: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类似，还有联墨:

山静日长仁者寿，

水流云在圣之清。

上联说仁者乐山的道理，其实是阐述《论语》之『雍也篇』。 子曰: 『仁者乐山；仁者静； 仁者寿。 』下联不去说『智者乐水』，而另讲哲理。

『水流』用唐代李白《山中问答》诗意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云在』是指『云在青天水在瓶』，而另有一段禅诗故事。意思指宠辱不惊，居上位则潇洒如云，居下位则恬静如水，所谓得道即淡泊名利而已。 此句源自唐代李翱《赠药山高僧惟俨(其一)》一诗: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骆成骧的对联还有豪放的一面，表现了他的与时俱进。 如《题杨公祠联》，是纪念『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杨锐。

大节壮人寰，谁谓君子道消，小人道长；

两行垂老泪，我伤梁木其坏，泰山其颓。

『君子道消，小人道长』出自《易经》；『梁木其坏，泰山其颓』出自『《礼记· 檀弓上》』: 『泰山其颓乎。 梁木其坏乎。 哲人其萎乎』。 骆成骧与杨锐是四川同乡，又是维新变法的支持者。 上联高度赞扬杨锐的品质，下联高度评价其历史作用。 着墨凝重，遣词工稳，内涵深刻，是极佳的祠堂联。

自诸葛亮逝后，纪念诸葛亮的武侯祠多如繁星。迄今全国尚存有规模较大的武侯祠九座。 其中，陕西汉中勉县武侯祠是蜀后主刘禅在景耀六年春(公元二六三)下诏修建的。 故有『天下第一武侯祠』之称。 比成都武侯祠还早建约五十年。 用对联写勉县武侯祠，如何切地？ 如何和成都相区别？ 这就需要大手笔。 骆成骧的『题勉县武侯祠』写出了历史的厚重和深沉。联云:

此地始终关大汉；

何年将相似先生。

令人击赏的是上联。 勉县地属于陕西汉中，用以切汉。 其关键词是『始终』，既可解释为从始到终。 也可分开解释，始是指汉高祖刘邦，初封汉王，楚汉相争胜利以后，成汉朝四百年天下。 基业是从汉中开始的。 终是指刘备父子，其蜀汉政权，延大汉微绪，直至三国归晋。用词精当。下联写诸葛亮，用出将入相来切人，切诸葛亮的一生事业，可谓颂扬得体，堪称史笔。 何年暗指五百年，隐隐指诸葛亮是五百年一出的圣人。

土家族楹联文化具有悠久的历史，更有杰出的楹联代表人物。 二零一六年沿河土家族自治县又被中国楹联学会授予『中国楹联文化县』。 回顾历史，展望未来，楹联文化将进一步推动土家族的经济发展和文化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