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服,预言了晋国数十年的动乱

2017-06-13 13:06刘汀
中外书摘 2017年6期
关键词:先知国君晋国

刘汀

师服,活跃期在公元前802年至前745年之間,晋国大夫,预言了晋国的动乱。他的名言:“吾闻国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

名字即命运

师服是晋国的大夫。他的一生似乎只有一个预言,年轻时预言,年老时仍在补充它、强调它。这个预言是有关名字的故事。

公元前805年,晋国国君穆侯讨伐条地,没有成功,心生怨恨。条地之战发生的时候,他的夫人姜氏给他生了儿子,他就给儿子取名叫仇。三年后,前802年,他讨伐千亩的时候,小儿子出生了,他给儿子取名成师,意思是胜利之师,一定有功。千亩之战确实打得顺手,成功。但晋穆侯的卿大夫、年轻的先知师服却像听到了晴天霹雳一样:“异哉,君之名子也!”这句话的意思是,奇怪啊,国君这么给孩子取名字。他预言说:“晋国要陷入动乱了,做哥哥的要衰微了。”

先知还解释说,给人物命名就表示了它一生的意义,意义决定了人们的礼仪规矩,这些仪表体现在政治管理事务中,政事能够引导、校正老百姓的风习。政事成功,百姓就会协同跟从,违反了就会发生动乱。所以古时候把美好的姻缘叫作妃,把冤家对头叫作仇。现在国君为自己的儿子所起的名字,正象征着他们未来所得到的东西,也就是他们各自的命运。大儿子的名字是怨仇之意,小儿子却有一个了不起的名字,意味着成就大业。太子与少子的名字如此反逆,今后的晋国能不乱吗?

这可能是历史上第一次关于名者命也的记载。先知绕了一些圈子,是强调一个人名字里有命运的秘密,名字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当时的人们并非不知道名字的重要,甚至可以说,在上古时代,人类更明白名字跟命运的关联。是以西方人会强调,太初有言(名),言就是道路。名字就是一个事物从生到死展开的一条道路。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这就是命名的力量,命名的结果。而我们中国同样如此,三代以上,能获得姓氏是一个人的荣耀,它意味着命运有了改变,从自己到子孙有了一条展开的宽广道路,自己会受到子子孙孙经久的祭祀、纪念。传说黄帝有25个儿子,能有幸得姓的只有14个人。因为明白名的重要,人们甚至多给自己取名,取字。

但三千年后考察,周朝取代商朝,姓名的神权色彩也跟着淡化了,周朝是一个空前世俗化的朝代,只不过用礼来规范了人们的日常关系,神治转向礼治。姓名的神圣性及其跟命运的联系,就成了少数人或先知所能把握的天地大道。一般君臣大夫给亲人取名就显得非常随意了,虽然不像老百姓那样给孩子取名阿猫阿狗,但却赋予了孩子一种消极或卑下的意义,比如王子颓、公孙无知之类,这些人也确实颓废得可以,无知得无畏。

比较名字关乎命运的直觉,师服的解释已经理性多了,他尝试从当时人理解的礼仪政事的角度来说明名字的重要性。后来的思想家荀子也从理性的角度来看待名字,他不强调命运,而偏重于说明名与实的关系,名字是对事实的预期。大语言文字学家许慎则要直接一些,他明确说名字就是人自己的命运。对于名字的理解,大概只有老庄这样孤绝的思想家,不囿于人间世俗的格局,那样轻视名字,在他们那里,名字只是真实的假借。但只要在人世格局里,名字就跟事实有一种奇特的联系。晋国的大夫史墨和我们东方的圣贤孔子甚至说,在对有限资源争夺的世界里,唯器与名,不可假人。

晋国衰亡的日子到了

先知的预言很快实现了。在师服做出预言十七年后,穆侯去世,他的弟弟殇叔(又是一个不太好的名字,殇者,夭也,短命也)自立为晋国国君,穆侯的儿子仇只好逃亡。在经过四年的怨仇交加的流亡生活后,太子仇带着他的党徒们回来灭了短命的殇叔,成为晋国的新国君,即晋文侯。

文侯在位的时间不算短,三十五年,但他并没有消除晋国的危机。当时晋国最重要的问题是统治集团内部的争权夺利,国君位高力弱,公族势大。到文侯去世,他的儿子昭侯伯即位,局面更为严重,公族之间的乱局昭然若揭。大概是为了牵制其他公族的力量,昭侯把他的叔叔成师分封到曲沃,并让他的先祖晋靖侯的孙子栾宾,即成师的从祖,他的从高祖,来辅佐成师。成师被称为曲沃桓叔。曲沃是一个比国都翼城还要大的都邑,这一举动让本来势力强大的成师如虎添翼。这一年发生在周平王二十六年,鲁惠公二十四年,即公元前745年,史书记载说,“晋始乱”。揭开乱局的竟然是国君自己,对昭侯的举动,师服预言说,晋国衰亡的日子就要来了。

从关于名字的预言到这个时候再次预言,已经五十多年过去了。师服已经是高寿的老人,在他的记忆里,这么多年都没见到分封之地比国都还大的事,晋国要出大乱了。他以一生的经验告诉人们,本末不能倒置:“我听说,国家的建立,根本大而枝叶小,因此才能巩固。所以天子封建诸侯国,诸侯建立卿大夫的家,卿设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仆隶子弟,平民、技术工人、商人们各有亲疏,都按等级依次降衰。因此百姓尽心事奉上面,下面就没有非分之想。现在晋国,只是甸服的侯国,而又另外建立侯国。它的根本已经衰弱了,还能长久吗?”

在一些哲学史家们看来,先知的这种顾虑是为春秋时代越来越走向专制的王权思想张目,他的“本末论”从“国不堪贰”的角度对君王的绝对权威做了原则性规定,强调了君王的独占性、君权单一性和君权的绝对性。这些理论反映在君臣关系方面,必然要强调君对臣的绝对主宰和臣对君的无条件服从。概括言之,即“君命无贰”。但如果我们放眼今天的世界,那些本末关系错位的地区,如英国的北爱尔兰、加拿大的魁北克、西班牙的巴斯克、俄国的车臣等,都在民主自由的制度里搅得一国数国动荡不安,我们就知道,本末论仍有超越专制或民主观念的意义。历史法则或天地宇宙之道高于人间的制度属性。在这方面,辛亥革命之后的历史学家雷海宗的思想堪有一比,雷海宗认为,皇帝被推翻了,但中国的元首制度并没有建设起来,它关系到中国社会的稳定与否,雷先生的观点是否有道理,值得人们深思。

持续数十年的晋国内乱

无论如何,先知提供的本末角度确实成了晋国随后几十年政局的经纬线索。成师被封到曲沃的时候已经58岁,正是阅历、经验极为成熟的时候,史书说他好德,晋国人多依附他了。

前739年,就是晋昭侯即位第七年,大臣潘父把昭侯杀了,想把曲沃桓叔接来做国君;桓叔也想去晋都,但晋人发兵攻打桓叔。桓叔失败,又回到曲沃。晋国国都经过一番内乱,立了昭侯的儿子平为国君,这就是孝侯。潘父被杀死。但此时曲沃的性质已经完全相当于一个诸侯国,而不是晋国的封国了。

前732年,即孝侯八年,曲沃桓叔死了,儿子即位,称曲沃庄伯。

前725年,即孝侯十五年,曲沃庄伯攻进国都翼,杀死晋孝侯。晋人攻打曲沃庄伯,庄伯再回到曲沃。晋人又立新国君,这就是鄂侯。庄伯一度把鄂侯赶得跑到随地躲藏。

前718年,鄂侯去世,曲沃庄伯兴兵攻打晋都。周平王派虢公率领军队讨伐曲沃庄伯,庄伯逃回曲沃防守。晋人共同立鄂侯儿子光为国君,这就是哀侯。

前716年,庄伯死了,儿子武公继位。

前710年,晋国侵伐陉廷。第二年,陉廷人和曲沃武公联兵,到达汾河畔讨伐晋国,俘虏了哀侯。晋人又立哀侯的儿子小子为国君,这就是小子侯。曲沃武公指使韩万杀死了被俘的晋哀侯。至此,曲沃越发强大,晋国对它无可奈何。

前706年,曲沃武公骗来晋小子侯杀死了他。周桓王派虢仲讨伐曲沃武公,武公逃回曲沃,晋哀侯的弟弟缗被立为晋侯。

前679年,曲沃武公讨伐晋侯缗,一举灭亡了晋,取而代之。他把晋国的宝物全部用来贿赂了周釐王,釐王任命曲沃武公为晋国君,并列为诸侯,这就是晋武公。

先知没有看到预言的全部展开。当他以年迈之身强调本末倒置的情况下晋国要衰亡时候,六十多年的纷争才开始拉开序幕,他没有活到曲沃武公灭晋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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