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军
红姐是憨子从窑子里赎回来的。
憨子徒步几十里,进县城看花灯。女人爱看挑花蓝,采莲船,而小伙子就喜欢踩高跷,烧狮子。看灯的人山人海,像田里蜡黄的麦子,一浪一浪地挤。
憨子害怕那烧狮子的火花子,烧坏了自己的衣裳,东躲西藏,误打误撞,无意中挤进了香楼,被红姐一把拽进了闺房。
红姐见憨子是初窦的少年,人又实诚,便对憨子讲了自己是被骗卖进来的苦衷。临别时,红姐还给憨子装了几个铜板。憨子发誓说,要把红姐赎出来。
憨子回到家,搜光了积蓄,又把庄稼人的命根子,老黄牛卖了,免强凑够了银子,真的就把红姐赎了回来。
红姐把自己的首饰当了,买了头大犍牛。小两口男耕女织,和和美美,小日子甜甜蜜蜜。
别看憨子木讷,可心细得像针尖。夏天蚊子多,憨子怕叮坏了红姐嫩白的身子,专门进县城买了顶蚊帐,憨子不识货,挑便宜的买。蚊帐太小,帐帘放下来,前面仍有一个三角形的帘门洞。憨子用门板一样的后背,把蚊子堵在洞外。早晨起床,紅姐见憨子后背一片红疙瘩,好生心疼,泪水刷刷地往下淌。
冬季寒冷,憨子早早地溜进了被窝,红姐心里嘣嘣地跳,也急急地上了床,憨子却说,暖热乎了,我睡到那头给你暖脚。红姐一把搂住憨子,拼命地折腾。
桃花开了,油菜花开了,树技上泛出绿色。红姐坐在大门墩上,瞅着门前的香椿树。
憨子知道红姐想吃椿芽子,便猴一般爬上了树。
“咣!”“咣,咣!”村头响起了敲锣声。保长拿着铁喇叭拼命地吼,踴跃报名,吃粮当兵,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可能是春天的树木水分大,易碎吧,憨子脚下的树枝生生地劈杈了,重重地摔了下来。
憨子腿断了,红姐请来接骨乡医。红姐把医生叫到厨房,悄悄对医生说,如果你把憨子治好了,还要叫他暂时瘸着,我啥都能给你。乡医望着红姐嫩白的脸蛋和高耸的胸脯,一把搂住了红姐……
经过精心治疗,刚过百天,憨子就稳稳当当下地了。
乡医在憨子的腿上绑着两个小木板,又让憨子拄了个大木棍,继续瘸着。
世上没有三年不漏的草房,憨子装瘸的消息传到了保长耳朵里。憨子被硬让拉了壮丁当兵去了。
红姐心如刀绞,她暗下决心,要把憨子的门户撑起来。然而,现实总是那样残酷。间苗搙草,施肥收割都能免强对付,可就是耕田耙地,撒种碾场,一个女人家力不从心。红姐束手无策,哭天无路。
寡妇门前是非多,红姐不是寡妇,也有人嚼起了舌根儿。不几个月,就有人说,红姐和村子里的几个男人纠缠不清。
红姐倒是过日子的好手,靠这些男人帮忙,把那几亩地耕耘得春华秋实。
一晃八年过去了,村子里的壮丁陆续回来了。
有人问红姐,憨子咋还不回来,红姐眼晴红红的,说,怕是死到外面了。脸上沉沉地阴,眼睛时不时地向马路上瞟着。
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憨子拄着拐杖回来了,胸前佩戴着抗美援朝的纪念章。
红姐跪在憨子面前,哭着说,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晚上,红姐搂着憨子,生怕憨子再次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