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春
热河狮子沟大街路南有一作坊,名叫文达馆,来料加工玉石生意。文达馆的主人名叫尚文达,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尚季和次子尚絮。尚文达想子承父业,培养尚季和尚絮成为玉雕匠人。没成想,两个儿子对父亲的意愿持消极态度,说玉雕匠人十匠九穷,靠此手艺难于养家糊口,给以拒绝了。
那时正巧有个叫章宇宣的小伙子前来拜师学艺。尚文达心存“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忌惮,不想把雕刻手艺外传,准备回绝。章宇宣似乎看出尚文达不愿带他为徒,急忙双膝跪地给尚文达磕了三个响头。这个举动,让尚文达感动不已,相比两个儿子对玉石雕刻的轻视,他当即改变了主意,对章宇宣说:“起来吧,我收你这个徒弟了。”
章宇宣聪明,悟性高,四年后已掌握玉石的开料、定题、雕琢、打磨等技能。这期间,尚文达的两个儿子先后娶妻生子,各自携妻儿闯关东去了。尚季做药材批发生意;尚絮从小习武,最终派上用场,受雇一家镖局。
一天下午,文达馆来了一位身着白色棉布衬衫的男子,他走到柜台前,从一个布袋里掏出两块如同豆腐块大小的玉石放在柜台上。章宇宣问:“先生是加工玉石吗?”
来人说:“不是加工,我是来卖这两块玉石的。”
自从章宇宣来到文达馆,还是头一次遇到不加工玉石而是来卖玉石的人。师傅正在后院冲活儿,章宇宣让来人稍等就叫师傅去了。
尚文达来到前台,跟来人打了招呼,拿起柜台上的一块玉石仔细看了看,放下,又拿起另一块玉石。尚文达边看边问来人:“这两块玉石你要卖多少银子?”
“八十两银子。”来人说。
尚文达听了来人给出的价格,心里不由得一动。按时下本地行情,这价格算是偏低的,就问来人:“而今玉石价格已落到低谷,干嘛要在這节骨眼上出手呢?”
来人无奈地说:“实不相瞒,我现在急需用银子。听说日本人要打过来了,我得带着老婆孩子逃难躲避战火。”
尚文达直截了当说:“说实话,我真想留下这两块玉石。只可惜我凑不够这八十两银子。”
来人拿起一块玉石说:“要知道,这块玉石中间有三处红色斑痕,若不是这点瑕疵,我根本不会只卖八十两银子。”
尚文达顿了顿说:“我的意思是说,满打满算,我也只能拿出六十五两银子,而且,这已经是我倾注了家里的全部积蓄。”
来人犹豫了一下,爽快地说:“如果你真想留下这两块玉石,那我就来个痛快的,咱们二话不用再说,六十五两银子成交。”
尚文达说:“好吧,您稍等,我去取银子。”
没用多长时间,尚文达就把银子取来了。来人清点完银子,匆匆告辞。
自打日本鬼子侵入东三省,战事不断,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安身。尚季和尚絮不得不携妻儿回到热河家中。
民国二十二年,日本鬼子攻进热河城,文达馆停业。翌年初,尚文达在日本鬼子的一次空袭中殒命。
那天,尚老太把两个儿子和儿媳叫到一起,提出分家单过,说:“如今家道中落,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窘迫,整天呆在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找点活儿干吧。现在,咱们家里值钱的物件就属这两块玉石了。正好,你们哥俩一人一块。”
尚季要去拿玉石,老大媳妇揪了一下丈夫的衣襟。
尚絮要去拿玉石,老二媳妇干咳一声,暗示丈夫留步。
就这样,哥俩呆呆地立在那里,谁也不愿意先去拿玉石。
尚老太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其中一块玉石有瑕疵。要是拿了好的会落下贪图便宜,拿了有瑕疵的会吃亏。于是,尚老太想来想去,还是采用了抓阄的办法,抓到“正”字阄拿好的,抓到“负”字阄拿有瑕疵的。
尚老太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开始做阄。哥俩见母亲用笔在两张纸上都写了“正”字,就要提醒。尚老太没等两个儿子开口,先说话了:“错不了,我这辈子就属这个字写得好。”
尚老太把写有“正”字的两张纸揉成团,做成阄,丢进一个陶瓷罐里,摇了摇放在桌上,让儿子抓。
尚季伸手在陶瓷罐里摸出一个阄,打开看了一眼,立马撕个粉碎,转身拿起那块有瑕疵的玉石。老大媳妇在心里骂:“臭爪子。”
尚絮知道,大哥这么做是在谦让自己。他慢慢的从陶瓷罐里摸出阄,愧疚地看着尚季。二儿媳妇等不及了,跑上前从丈夫手里夺过阄,迅速打开,展示给老大两口子看:“看清楚,尚絮抓的可是‘正字阄。”
热河解放后,章宇宣来府上看师娘,当他得知那两块玉石分给老大和老二时,对尚老太说:“为报答师傅的培养之恩,告诉老大和老二,哥俩手中的玉石由我负责雕刻成艺术品。”
章宇宣已是热河很有名气的玉雕匠人,由他雕刻出的玉石艺术品价值不菲。后来,尚季和尚絮相继把玉石送到章宇宣家里。
数月后,尚季来到章宇宣家取雕刻好的玉石。
章宇宣说:“老大,你手气真好。老二那块玉石三块也抵不过你这一块。”尚季一听顿时怔住了。
章宇宣接着说:“你们之前分玉石的事儿,师娘都跟我说了。知道吗,你容下了一点瑕疵,却得到了一块美玉。”
章宇宣把雕刻好的玉石从箱子里捧出来,只见那块玉石上的三处红色斑痕已经变成了栩栩如生的三条红金鱼。
两年后,在一次收藏品拍卖会上,尚季这块玉石拍出的价格比尚絮那块高出三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