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建良
用人者爱护人才,所希望达到的效果,就是充分调动人才的积极性,让人才干得舒心,干得放心,能在没有任何顾虑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所知所能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明智的领导者在给优秀人才营造宽松的工作环境方面,都是身体力行的。
一、宽和待下,建立领导与人才之间的和谐融洽关系
孔子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a魏徵曾在唐太宗面前讲过自己对孔子这一观点的理解,他说:“要想做到‘君能尽礼,臣得竭忠,就必须是君臣之间表里如一,诚实无私,上下互相信任。”b就是说君臣之间要以诚相待,相互信任,不能说一套做一套,各怀私心,糊弄和利用对方。他又说:“虽说做臣子的侍奉君主不应有二心,但去留之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与君主之间恩情的厚薄。所以,做君主的,怎么可以对臣下无礼呢?”c
礼贤下士,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美德。有些做领导的,文化修养不高,历史知识缺乏,认为当领导就应该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样子,因而拿腔作势,傲慢无礼,故作威严,其实这样反而显得俗气。有学问的人,干大事的人,都追求和谐。上下和谐,左右和谐,则无事不成,无往不胜。春秋时,晏子经常与齐景公讨论治国之道,有一次,晏子问齐景公:“您坐朝听政的时候很威严吗?”齐景公反问道:“坐朝威严对治理国家又有什么坏处呢?”晏子回答:“如果君主坐朝听政过于威严,那么下面的臣子就不敢说话;如果臣子不敢说话,那么君主就听不到下情了。臣下不敢说话叫作哑,君主听不到下情叫作聋。上聋下哑不是有害于治理国家,又是什么呢?”a读至此,不由得我们不击节叹赏!
历史上的一些明君,都很注意礼贤下士,宽和待下,尽量让臣下在自己面前别太拘束。《资治通鉴》讲了这样一件事:有一次唐太宗问魏徵:“大臣们呈上的奏书都写得比较好,有很多可供采纳的意见,但当面回答我的问题时却表现得不怎么样,不是回答不上来,就是语无伦次,这是为什么啊?”魏徵回答说:“据我观察,各部门大臣报告事情,一般都要考虑好几天,但到了您跟前说的时候,能够表达出来的不到三分之一。何况那些提不同意见的,更是违背了您的本来意思甚至触犯了忌讳,如果陛下不表现得和颜悦色,他们哪里敢尽情表达呢?”唐太宗深以为然,在以后接待群臣时更加注意,无论是语言还是表情都非常温和。他还说:“隋炀帝对大臣们多猜忌,在朝堂上对群臣总是板着脸不说话。我却不是这样,我和群臣亲如一体。”b毛泽东同志当年讀到《资治通鉴》这一段,特意在魏徵的两句话旁用粗笔划道,说明魏徵所说的下属不能在领导面前坦然反映意见的情况,引起了他的注意。
二、坦诚相待,增进领导和人才之间的相互理解和信任
有些领导驭下严厉,“严厉”与“严格”完全不同。严格管理,认真按制度规定管理下属,处事以公,下属一般是服气的。严厉者,往往对自己要求不严,而对别人要求过严,不管别人怎么做都不满意,动辄训人,有的甚至喜欢整人,搞得气氛很紧张。南宋诗人杨万里曾做过秘书监,他批评说,有些君主一方面下诏求贤,可另一方面却对人才百般挑剔,“使天下的人才,发表一则见解就说是狂妄自大,表现出优秀的品行就说是装腔作势,干一件成功的事情就说是没事找事,让他们感到无所适从,而君主却在那里说‘天下真无才啊。像这样,就算一顿饭的工夫叹息九次,一天内下诏求贤一百次,天下那些敢说敢为的、忠诚贤良的优秀杰出人才,也还是不敢相信而前来报效朝廷。”a人才如果在这种氛围中工作,自然没有积极性可言,只能是穷于应付,虚于应对,作用很难发挥,自身也难以成长。
北魏世祖太武帝在历史上不算有名,但他与大臣崔浩看似闲聊的一次谈话却值得一读。他对崔浩说:“你才智渊博,曾侍奉过我死去的祖父和父亲,忠于我们三代,我因此把你留在我的身边。你只管想着尽力规劝我走正路,匡正我、辅佐我,不要有什么话藏在心里。我虽然有时会向你发火,或者不采用你的建议,但过后我总是认真考虑你说过的话。”a太武帝一共讲了三句话,言简意赅:第一句讲两人的特殊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距离;第二句提要求,要崔浩敢于直言,尽到匡正辅佐的责任;第三句作自我批评,并表明自己的态度,请崔浩理解。君主对臣下,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可谓坦诚!在这样的领导面前,有哪一位下属会不受感动,从而竭心尽力呢?
理解是相互的,领导要求下属理解自己,领导也应注意理解下属。有时,领导主动理解下属,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三国时期的孙策,正在创业的时候得到了张昭,他非常高兴,任命张昭为长史、抚军中郎将,带着张昭去拜见自己的母亲,就好像对待从小的朋友一样亲切信任,不论文事还是武事,都交给张昭去办理。张昭经常收到后方官吏和士绅的报告与书信,这些报告和书信每当赞美上面的方针正确时,都将功劳归于张昭(应主要赞美孙策才好),张昭想保持沉默不让外人知道,又怕有秘密活动之嫌,告诉别人也不合适,怕被别人误解为是想突出自己,总之是进退不安。孙策听说了这件事,笑着说道:“从前春秋时管仲担任齐国的宰相,开始他被齐桓公尊称为‘仲父,到后来,管仲还是做他的‘仲父,而他辅佐的齐桓公却成了春秋的第一霸主。现在子布(张昭的字)你贤德有才,我能任用你,你的功劳和名誉难道就没有我的份吗?”b当群众把功劳和荣誉归于自己的下属,而不是归于自己的时候,很多领导是受不了的,轻者也要找理由敲打敲打下属,让他(她)“端正”认识,“不要翘尾巴”,重者甚至对下属打击排斥,不一而足。孙策则是大将风度,为自己能有闻名于外的下属而欢欣鼓舞。在这样的领导手下做事,人才自然不会“进退不安”,自然可以疑虑全消,全身心地投入到事业中去。
三、导人使言,让人才敢于讲真话,敢于提不同意见
导人使言,就是引导人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创造让人敢于讲真话的环境。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团体,有没有让人敢于讲话的政治气氛,并不是一件小事,而是关系到事业兴衰成败的大事情。《贞观政要·政体》所附的“吕氏”注释说:“周武王的朝堂上,讨论争辩之风盛行,而国家得以昌盛;商纣王的朝堂上,唯唯诺诺之风盛行,而国家走向灭亡。朝廷之上,君臣之间以及群臣之间团结和谐而又能各抒己见,畅所欲言,相互争论,务求得出正确合理的结论,这是‘谔谔之风。如果朝廷坚持这种谔谔之风,那些贤良正直的人就会被提拔重用,而奸佞小人就会被渐渐淘汰,这样一来国家怎能不昌盛呢?如果君臣上下有错误也不劝谏,不争论,下面总是顺着上面的意思说,说出来的话全部雷同而毫无特点,这就是‘唯唯之风。如果朝廷坚持这种唯唯之风,那么奸佞之人就会被提拔重用,而君子贤人就会被排挤,这样的国家怎么能不灭亡呢?”a这段话好就好在,它在讲述政治风气与国家命运密切相关的同时,把政治风气与人才使用之间的关系也讲明白了:在一个人们敢讲真话、坚持真理的政治环境里,贤良正直的优秀人才就会得到提拔重用,健康成长;相反,在一个只能讲顺话、讲假话的环境里,正人君子就会受压制、受排挤。
一个励精图治、希望国家强盛的君主,必定会关心人才使用问题,也必定会关心政治风气问题。唐太宗有一次问魏徵:“什么样的君主叫‘明君,什么样的君主叫‘暗君?”魏徵回答得非常精辟:“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a魏徵复以尧舜为例,说由于他们广招天下贤士,广泛听取各方面意见,因而心明眼亮,对天下的事情无不知晓;又以秦二世、梁武帝和隋炀帝为例,说他们因为偏听偏信,本来天下已乱,他们还被蒙在鼓里,认为太平无事,结果只能是惨遭败亡。
魏徵经常对朝政提出批评,对唐太宗提出劝谏,所涉及的事项前后达二百多件。唐太宗大都当场表态予以采纳,并多次在大臣面前对魏徵称赞不已,表扬他忠直敢谏、见解深刻,有时还赐钱赐物,予以奖励。对此,魏徵是这样回答唐太宗的:“由于陛下您‘导臣使言,所有我才敢直谏;倘若陛下不能接受我的意见,我又怎敢冒犯龙鳞(传说龙喉下有逆鳞,如碰到它,龙会杀人。此处代指唐太宗),触犯忌讳呢?”b 魏徵这几句话不完全是歌颂唐太宗,也是实话实说。从一个角度看,魏徵忠贞可嘉,敢于直谏;从另一角度看,正因为唐太宗虚心纳谏,臣下才敢于直谏。在唐太宗“导人使言”的政治环境里,不光魏徵敢于直谏,不少大臣,如王珪、虞世南等也敢于直谏,由此逐渐形成了一支敢于提意见、讲真话的人才队伍,而他们毫无顾虑的直言不隱,不但充分展现了他们的识见和能力,更重要的是为唐朝的繁荣昌盛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a 《论语·八佾》。
b 《贞观政要·论诚信》:“夫君能尽礼,臣得竭忠,必在于内外无私,上下相信。”
c 《贞观政要·君臣鉴戒》:“虽臣之事君无有二志,至于去就之节,当缘恩之薄厚,然则为人上者,安可以无礼于下哉!”
a 《说苑·正谏》:“晏子复于景公曰:‘朝居严乎?公曰:‘朝居严则曷害于治国家哉?晏子对曰:‘朝居严,则下无言,下无言则上无闻矣。下无言则谓之喑,上无闻则谓之聋。聋、喑则非害治国家如何也?”
b 《资治通鉴》卷一九四(太宗贞观七年):“上问魏徵曰:‘群臣上书可采,及召对多失次,何也?对曰:‘臣观百司奏事,常数日思之,及至上前,三分不能道一。况谏者拂意触忌,非陛下借之辞色,岂敢尽其情哉!上由是接群臣辞色愈温,尝曰:‘炀帝多猜忌,临朝对群臣多不语。朕则不然,与群臣相亲如一体耳。”
a 《诚斋集》卷八十七:“使天下之士,出一语言则曰猖狂,励一节行则曰矫激,作一事功则曰生事,而曰天下真无才也。此虽一饭九叹息,一日百下诏,天下之忠贤奇杰,勇于言而敢于为者,谁敢信而来哉!”
a 《魏书》卷三十五《崔浩传》:“世祖从容谓浩曰:‘卿才智渊博,事朕祖考,忠著三世,朕故延卿自近。其思尽规谏,匡予弼予,勿有隐怀。朕虽当时迁怒,若或不用,久久可不深思卿言也。”
b 《三国志》卷五十二《吴书·张昭传》:“昭每得北方士大夫书疏,专归美于昭,昭欲嘿而不宣则惧有私,宣之则恐非宜,进退不安。策闻之,欢笑曰:‘昔管仲相齐,一则仲父,二则仲父,而桓公为霸者宗。今子布贤,我能用之,其功名独不在我乎!”
a 《贞观政要·政体》:“吕氏曰:‘武王谔谔而昌,商纣唯唯而亡。盖朝廷之上,和而不同,论难往来,务求至当,此谔谔之风也。朝廷以谔谔为风,则正人进,而佞人退,安得而不昌乎?其或君臣上下有非不谏,务相顺从,以为雷同,此唯唯之风也。朝廷以唯唯为风,则佞人进,而君子退,安得而不亡乎?”
a 《贞观政要·君道》:“贞观二年,太宗问魏徵曰:‘何谓为明君暗君?徵曰:‘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
b 《贞观政要·任贤》:“陛下导臣使言,臣所以敢言;若陛下不受臣言,臣亦何敢犯龙鳞,触忌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