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 杜梨
何平:这两个月我反复读你给我的四篇小说。之前我对你的写作一无所知,你这样的小说,说老实话,怎样读它们,怎样评价它们,我自己并没有充分准备好。你想象的小说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杜梨:我觉得真正的小说,我还是偏传统的,虽然我会在中长篇里运用结构现实主义,但是我特别讲究起承转合,就是得有那么一个故事,而且你这个故事必须得好,不能是那种没头没尾、特没劲的东西。我这个人特别有想象力,我忍受不了干瘪无聊的堆砌,妙笔生花才是我对小说的理解和追求。怎么说呢,我在西藏在山南地区晚上扎营的时候,已经晕得不行,一边吸氧一边跟我隔壁的哥哥说话,他当时发烧到39.3℃,高原发高烧相当危险,可他很平静地跟我说,唉,蒙蒙你看昨晚的银河了吗?可漂亮了!现在想来那种普通人内心深蕴的诗意特让我感动。于是我插着氧气管伸头出去看天空,发现猎户座比我在平原看到要大好多,一下就扎我眼睛里去了。平原上稀疏平常的星座,在高原上却能带给你一种家的抚慰。
好小说就是这样,应该是那种在天空中都开出银花儿来,在你最难过的时候,能扎到你心里去的经典。要不然只是隔靴搔痒,留不下痕迹,只能是卷帙浩繁的尘埃。
何平:你的微信签名“结构现实主义国王”,这是对生活世界,还是文学世界的理解?以我读你的四篇小说的感觉,我想到的一个词是“狂想”。狂想,想象力成为你结构小说的一个重要动力。
杜梨:我是典型的结构现实主义的门徒,就是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写作的那种方式,当我在大学时候第一次看他的处女作《城市与狗》的时候,一下就被他的那种写作方式所击中了,我想这太牛逼了,小说还能这么写呢?他第一本小说都这么牛逼了,我得追多少年啊?然后我就彻底成为了这种写作方式的拥趸,这导致我本来就差的逻辑变得更差了,在现实生活中话锋也是变得特别快,十分跳跃,我那些富有条理的朋友们都受不了我。但是我觉得结构现实主义文本拥有一套内在的逻辑,只要你真正看进去就好了。我觉得既然你的结构都这么绕了,你就得让故事吸引人,要不就瞎了。
用通俗点的话来说,福克纳、略萨他们都自己说是一脉相承,这种结构现实主义在文本的运用中算是比较高级,一般人如果不认真看就丢了,所以注定也不可能像马尔克斯那种大河式的传统叙事方式被大众广泛接受。
狂想好酷,我觉得我的小说,在文本结构方面是结构现实主义,但在内容方面绝对是老马的那种魔幻现实主义,甚至比他还要狂野。我本身就是一个动物狂人和十多年的素食者,所以非人的动物可以在我的文本里随意开口说话。我还是一个蒸汽朋克,热爱机器人和智能革命,尤其喜欢纳米机器,所以它们在我的小说里,也是拥有绝对自足感。人本主义在我这里就是垃圾。这些所有的因素在我的星空交汇爆炸,让我的小说注定拥有您所说的狂想力。
何平:也正是基于“狂想”,我理解所谓“科幻”之于你小说的必要。不“科幻”,你已不足以想象你的世界,也不足以写你的小说。我把你小说的“科幻”理解成“想象力”,它和你的小说《一孤花零落之山》里的“梦境”是差不多一个东西。
杜梨:对,《一孤花零落之山》只是一种可能性,科幻于我而言真的就是一种工具,我可以运用很多媒介带读者进入我的世界。就像凡尔纳当时说,谁写的是科幻啊,我写的是文学啊!法国人那种对于人文精神的极致追求,特别让我感动。我也真的被凡爾纳笔下的人物感动过,我小时候就想如果嫁就嫁给《八十天环游地球》的男主角,或是《神秘岛》的工程师,他们的智慧、不按常理出牌、永远胜券在握的自信让我特别喜欢。
科幻、魔幻、玄幻这些对我而言,都是壳子罢了,真正重点的是内容和我想传递出的感情。我为什么叫结构现实主义国王呢,就是我特别希望用想象力构造出属于自己的王国,那里一兵一卒,一砖一瓦都是我的,谁都可以进来掰一块儿巧克力屋顶尝尝。我就用我漫长的一生慢慢写,一直写,到最后就会有一种“常得君王带笑看”的满足感吧。
何平:当然,我也并不否认你小说对科学与人类未来的反思,《大马士革幻肢厂》《世界第一等恋人》《我能看看你的小纳米羊吗?》三篇小说都涉及到人工智能的问题,你好像很沉迷这个问题,小说则成为打开这些问题可能性的一种方式。
杜梨:对,其实《大马士革幻肢厂》人工智能的外壳下,实际上在抨击动物实验,是我比较理想化的运营手段。《世界第一等恋人》也是比较理想化,世界上怎么会有那种百依百顺的仿生人嘛,就算再完美的爱人,待一辈子也会烦的,早晚都会被扔进垃圾桶。很多人都觉得那是两个人的互相折磨,但是我觉得那篇小说是对现实感情的不满,当你不得不去面对一地鸡毛的感情,谁能问心无愧啊。我觉得那个仿生人就是一种对逝去青春的安慰。《我能看看你的小纳米羊吗?》也是一种对于宰牲业的反抗,对于所谓的人类进化到高等食物链的讨厌吧,这也是代表了我的理想主义。
其实这些人工智能都太去阶级化,太理想化了,如果进入了我的逻辑,会发现现实生活太令人失望了。
责任编辑 杜小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