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海瑞，就可能没有大上海

马伯庸

一提到海瑞，大部分人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一位不苟言笑的老夫子形象。他既有清正廉明、勇于直谏的一面，也有不近人情、古板迂腐的一面。

在广大人民心目中，海瑞是忠臣，是直臣，是清官，这些都毋庸置疑，可很少有人会说，海瑞是能臣。

海瑞做过一件惠泽后世、影响深远的事，足以体现他的政治手段，可惜他头上的“直臣”光环太过耀眼，把这件事给掩盖了。

隆庆年间，海瑞擢升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外放应天巡抚，统管十府。

太湖平原附近虽然富庶，但水患十分频繁，动辄一泻千里，造成居民流离失所。因此，在这个地区为官，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治水。在海瑞之前，关于如何治理太湖有很多办法，但都治标不治本。海瑞亲自考察了一圈，又参考了之前历任主官的治水记录，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欲治太湖，先治吴淞江。

形象地说，太湖就像一个大盆，下雨一多，盆装不下，水就溢出来了，形成了水灾。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太湖的水引出来，直通东海。只要这一条引流的通道足够大，排水量大于进水量，就不会有水灾的问题了。

太湖导向東海的通道一共有三条，号称三江。其中东江、娄江早没了，到明代时，只剩吴淞江一条通道。不过，吴淞江已淤塞不堪，只剩下细细的一条河道，太湖水光进不出，难怪水患频频。

海瑞经过仔细研究，认为应该重新疏浚吴淞江，不是开挖支流，而是集中力量扩大主干流量，这样才能让水势急猛，冲走泥沙。不过接下来，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吴淞江该从哪里入海？

旧有的入海口已经不能用。海瑞发现，早在永乐年间，工部尚书夏元吉曾经搞过一项水利工程：他把太湖之水从吴淞江引至一条叫黄浦江的支流，顺黄浦江注入长江，再自崇明入海，人们称为“黄浦夺淞”。这里本该叫作黄浦口，但因为有夺淞之事，所以仍叫吴淞口。

海瑞认为，夏元吉的方向是正确的，只是力度不够。他经过缜密调研，决定将江面缩窄改深，增加水流冲击，并增加曲折度，以阻缓潮水。这种犀利的眼光，可不是寻常官员具备的。

很快，朝廷批准了他们的申请，整个工程于隆庆四年正式启动。海瑞亲自主持，掌管钱粮款项，以工代赈，先后征用灾民十几万人，几个月就完成了此项目，比预算节省了不少资金。要知道，治水从来都是一个吞金的大窟窿，历代治水，超出预算几倍的都属于正常，海瑞居然能在确保工程质量的前提下，控制住成本，这简直是奇迹。

这项工程的成效斐然，太湖水患大大缓解，“由是旱涝有备，年年丰登。吴民永赖，乐利无穷”，其影响甚为深远。

不妨想象一下，倘若没有海瑞，疏浚吴淞江就可能成效不大。太湖水患频频，长此以往，江南膏腴之地就会沦为泽国，国家财政也会大受影响，经济重心必然转移，天下大势就要为之改变了。

从更大的历史尺度去看，海瑞主导的治水工程，让吴淞口成为一处沿海枢纽，极利海运。后来，这里开埠设城，就是赫赫有名的上海。现在，上海市内有条苏州河，其实就是原来的吴淞江，因为开埠后外国人发现沿这条水路可直达苏州，故名苏州河。

海瑞的治水工程，对当今与后世的影响至深至远，体现了海瑞的非凡眼光与精细管理手段。所以这个人的能力，不能只是用“忠心耿直”四字来形容，他同样是一个规划大师和优秀的项目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