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才子彭敏一个亚军的自卑与自负
只差一步,他就可以成为“三冠王”了。在夺得“中国成语大会”、“中国汉字听写大会”年度总冠军之后,彭敏想给自己在电视圈摸爬滚打的这几年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然而,世事难料,有在《诗刊》近十年工作经验的他,却在“中国诗词大会”上,输给了一个来自上海的16岁女孩……
“武亦姝拥有世间一切美好,一米八的身高、美貌与智慧并存,又出生在上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彭敏从不吝啬对别人,甚至是对对手的赞美。但他又补充说:“对于这样的小孩子,我只想说:离我远点,因为我看他们得仰着头,我的头抬得好累。我故乡的山村里走不出这样完美的人。”
其实,彭敏是动过“三冠王”的念头的,他本科读的是人大、研究生读的是北大,研究生毕业时,拿到了中国当代文学硕士学位。早在北大读书时,他就是北大诗词古文社社长,还获得过北大校园小说大赛一等奖和诗词大赛最佳原创奖。毕业后,他一直从事文学行业,还获得过《人民文学》“年度新人奖”。这是一份让许多文学青年仰望的履历,然而却没有让他获得自己满意的生活……
在采访彭敏的前一天晚上,我忐忑了很久,想象中的北大才子和各种荣誉光环加身的话题人物,普遍应该有那么点恃才傲物,或都是自命清高的。不过,这些顾虑在我见到他五分钟后,便全部打消了。咖啡厅里,他一边说着“在我的地盘哪有你买单的道理”,一边把咖啡、糖、纸巾、搅拌棍儿抓在手里,递给我。“昨天在朋友家打牌打到好晚。”这是他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
除了读书,他还喜欢打台球、打牌和打星际争霸。经常一个人在台球厅、网吧一待就是一整夜。
他很少主动和朋友约局。一次三个最好的朋友聚到一起,轮番打电话给他叫他去打牌,最后他只好带着笔记本电脑去赴约了。原以为自己可以趁大家打牌时,在旁边码点字,结果那天,他打牌打得超级high。我意识到,生活中的彭敏和人们想象中的那个北大才子好像有些出入,原来这个将诗歌融入了自己工作和生活的人,并不喜欢用顾影自怜来体现自己的诗情画意,他不仅是一个游戏控,还是一个理智的宅男。每个待在家里的日子都让他感觉心里踏实,尤其在夜晚黄色的台灯下,旁边是被一千多本书塞得满满当当的一排大书柜,他很理智地告诉我:“未来决定我成败的还是写作,要是宅不住,那就完了。”
彭敏说他到现在为止,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是从2010到2014年,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究股市和期货了,浪费了四年最好的时光不说,还几乎赔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如果没有这四年的‘误入歧途’,我现在的生活状态、物质基础和人生成就绝对要比现在好太多。”他说。
彭敏毕业之前的生活是极为单纯的,人生最大目标也并不是赚钱,而是实现一些现在看起来虚无飘渺的理想。促使他钻进钱眼里的,是刚毕业时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家庭出身和工资状况让他在丈母娘面前抬不起头来。女孩跟他坚持了一年时间,最后还是耐不住家长反对,分手了。深植于骨子里的自卑如潮水般袭来,吞噬着他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文学青年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写诗并没有把他的生活变得更好,他开始觉得爱好写诗是他人生的一个减分项。“如果我没有读中文系、没有写诗,而是去读一个热门的专业,我就可以稳定下来,成为丈母娘眼中的好女婿,我觉得自己被耽搁了……”
他的自卑感甚至可以追溯到更早。1983年,他出生于衡阳农村,家境贫穷,父亲在当地一所小学食堂工作,只有小学二年级的文化水平,妈妈则是高中文凭。这样的家境让他没有条件学习其他特长,“选择文学,就是一个比较俭省的道路而已。”关于窘迫,至今让他记忆深刻的一件事是:有一次,他跟爸爸进城,路过一个书店,他想买本两块九的《格林童话》,却被爸爸强行拉走了。
另一种来自于自身的自卑感似乎更加凶猛,“身高不足一米六五,还有脸谈理想中的另一半?”上学期间,他一直都没能找到女朋友。
言谈中,我发现他经常自嘲,对自己的评价总比别人低很多。他解释说,那种骨子里的自卑,让他无法像别人一样美化自己的生活,并且摆出一些高于实际水平的所谓“派头”。
彭敏说:“我永远是同学朋友中经济条件最差的那个。”情况一直到他陆续参加了一些电视节目,才开始好转,他感慨电视是一台能够生产幻觉的机器,让那么多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这几个月的生活也印证了他的感慨,“诗词大会”之后,他变得无比繁忙,心力交瘁。来采访的记者、来聊天和约饭的新朋旧友、来谈合作的商业机构,整个生活的重心都围绕着“诗词大会”所带来的后续事件打转,让他无法回到原先的正轨。
在经历了校园辉煌、毕业后的感情挫败、炒股赔钱跌入人生低谷,又因参加电视节目而凸显自身价值,彭敏想得很清楚,电视节目上获得的那些成功转瞬即逝,而真正能让自己立足的,还是自己的文字——他需要让短暂的“红”变现。于是,他一方面会继续有选择地上一些电视节目,一方面会以张嘉佳、刘同、郭敬明、江南他们为榜样,写畅销书。
“我是一个永远对自己不满意的人。”彭敏第一次坐火车来北京读书,坐在他旁边的是同一届新生、全省理科前十名,他要上的是清华。一路上,彭敏都在纠结,要不要掉头回家,复读一年。他就是这么一个处于“自卑”与“自负”之间的文学青年。相比于前些年,现在他的生活状态已有了很大进步,也算是有了一些不让自己羞愧的资本。不过,如果让他“为赚钱而赚钱”,他还是有些不愿意。
彭敏很喜欢他现在的工作,在《诗刊》社做编辑。研究生毕业时,他投了三份简历:除了跟一帮同学投了大唐电力,自己还投了《诗刊》社和韩寒创办的《独唱团》。大唐电力没有通知他去笔试,《独唱团》给他回邮件说简历和他们的要求不符,只有《诗刊》社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我很庆幸能来《诗刊》工作,因为我内心深处忍受不了和文学无关的工作,那是对我精神的巨大消耗和折磨。”他说,“《诗刊》的工作内容和人际关系都很单纯,工作之余还有充足的时间修炼和发展自我。‘红’了以后,有很多商业机构来谈合作,但就算有公司想挖我,我也不会去。”
事实上,早在他获得“成语大会”和“汉字听写大会”冠军后,他便在出版社的催促下出了一本心灵鸡汤性质的书——《被嘲笑过的梦想,总有一天会让你闪闪发光》。但现在回过头去看,他并不是特别满意,所以这次,即使已有了4万字的存稿,他也不想这么快就出书——他想好好做本书。
我似乎从这个世人眼里的北大才子身上,看到了许多年轻人的生存气质:不想抛弃自我,却又无奈被社会和现实裹挟,甚至产生了自我怀疑;会因为生活不如意而备受打击,也会因为点滴成功而获得看起来有点虚无飘渺的心理安慰。不同的是,彭敏决心要把这种“虚无的成功”变现。社会永远不会变成我们以为或希望的那样,与其怀疑社会,不如修炼自身。彭敏觉得,修炼自身其实就是一个妥协的过程,也是一个获得的过程。他又开启了自嘲模式:“沧桑的背后终于也多了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从容。”
据《北京青年报》雨小田/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