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晨
第二章
高一按部就班地开学,由于大部分家长谨慎地保持着沉默,“恢复两个理实班”的事儿不了了之。
吕薇扬、关河、宋筱夭被分入了一个班。
怎么会有宋筱夭那么好看的女孩子?吕薇扬盯着寝室里的小镜子,有点难过地拨弄了几下自己的眼睫毛——怎么宋筱夭的睫毛就又长又翘?
以前她还很自信地觉得自己五官周正,但自打见了宋筱夭,愈发觉得镜子里的自己“面目可憎”。
她排解烦恼的方法朴实且管用,就是听课、刷题,使劲儿学习,然后一照镜子,想想镜子里那个人懂得那么多竟还五官齐全,实属难得。
即使这样还是没能逃脱关河的碾压。
这次月考率先公布数学成绩,一拿到那张惨不忍睹的答题卡,她就被班主任抓去谈话:“你这次的数学怎么回事?时间不够用吗?”
吕薇扬嗫嚅着扯了些类似“当时做题没手感”的理由,心里一点数也没有,远远地看着窗台上的一盆乱糟糟的铜钱草,脑子里和考试时一样嗡嗡作响。
班主任忧心地看着她,接着就问道:
“关河,有事吗?”
吕薇扬发现自己旁边居然悄悄站了个关河。本来那人就比她高一个头,这时候她又在“俯首认罪”,一转眼就看见关河的肩膀,同时感觉头顶被一阵目光扫得微微发烫。
“没关系,您这边先解决。”
你要是真有意谦让就别站进来,零距离观看笑话。吕薇扬想着,不禁在这个尴尬的氛围下自顾自地冷笑出声。
班主任陡然射来的目光让吕薇扬的肠子都悔青了,她想了想,要是老师觉着她态度不端正,搞不好要打电话给家长。她哆嗦了一下,心里有一架小天平:一端载着她在關河面前的形象,一端是老妈那脆弱的神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她赶紧带着哭腔,凄凄惨惨地说:“我以后一定会改过自新……”这才勉勉强强收了场。
可关河那似是怜悯、似是嘲讽的复杂神情却一直横亘在心头,以至于晚自习时,那些以往还算亲切的化学实验题上画着的瓶瓶罐罐都成了一张张关河的脸,令她被迫将今天那尴尬的境遇反复重温,一遍遍刺得眼睛生疼。
原则上来说,晚自习是不能轻易出教室的——除非拉肚子。
吕薇扬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思绪夺门而出。
踱过漫长的走廊,不知不觉晃悠到了高三部,教室里簌簌翻书的声音好像在质问着吕薇扬:这个时间你为什么不在学习?她一转弯,闪进了用于办公的侧楼。埋头盯着大块瓷砖铺成的地面,每一脚都尽力踩上那接缝的线,楼道里都是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盏亮起。
走着走着,瞥见一扇半掩的门,明明是陌生的高三部,门上却有着眼熟的材质和花纹,这扇门与她在北淮读初中时常进的一扇门颇为相似——那扇门据说后来被一群致力于化学竞赛的小学弟用有机溶剂轰倒了。
“本想着他们的脑筋总绷着,想让他们放松一点的,结果一疯玩就没轻重,往后都别想擅自用实验室,”记得老校长当初这样抱怨,“一个个,都把自己当炎褚祤了。”吕薇扬当时瞅着老校长脸上的皱纹,只当是听了个笑话,事后想想,老校长比她透彻多了。
眼前的这扇门是完好的,让人不禁在时空交叠的错觉中茫然,蓦地心酸。
她像是越过了千山万水,不知道兜兜转转了多少条曲折长路,连自己都被冷风吹得面目全非,却还是在这一刻回到了那扇门前。
像是被施了定身的咒术,连声控灯熄灭了她都浑然不觉。
这时,不远处的声控灯陡然亮起。吕薇扬惊觉地回头,感觉来者多半是老师。晚自习时间,自己穿着高一校服,在高三的办公区晃荡算什么事儿?来不及多想,一盏盏亮光眼看着向自己逼近,她蹑手蹑脚地跨进了那个房间。
这似乎是个储藏间,却被人布置得很整洁,也不像办公室,一台台电脑闲置着,没有一堆堆的本子和试卷。
屋里没开灯,屋子的轮廓线却在月光的浸润下隐约可见,包括她那脸上一道道未干的泪痕。
只不过,她突然发现屋内还坐着一位少年。
像是受惊的猫咪,背脊上的毛根根耸立宛如芒刺,吕薇扬摆出一脸的凛然正气。
眼前的少年不动弹,想来定是被自己唬住了,却在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憋着笑顺手抽了几张纸巾朝这边一递:“给。”
吕薇扬窘迫地接过纸巾,侧过脸,慢慢地抹着脸上的泪迹,打量着这间屋子,便想起一中会给备战竞赛的尖子生提供单独的休息室。
有个地方可以躲,真好。就不用挤在闹哄哄的教室,成天浸泡在刷题写字、叹气抱怨的声音里搞得神经过敏。
她正专注地发呆,少年一出声像是孩童打水漂的游戏扰乱了湖面的平静,“你要不……”
“别,别赶我走,”吕薇扬双手焦急地比了个叉,复又指指窗外,“那片云,那片云完全把月亮遮住的时候,我就走——我保证!”
少年笼罩在夜色里的表情晦暗不明,吕薇扬连忙又补上一句:“ 拜托——我不出声,你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少年把笑意全憋成了嘴角的弧线,想着笑出声了她会更难堪。不过,黑漆漆的可别摔跤,他遂默默地伸手去摸灯的开关。
察觉了对方的举动,想到这一开灯两人都把对方看得一清二楚,往后遇上了多尴尬,吕薇扬连忙出声阻止:“别!”
感觉到对方的直视后,吕薇扬随即有点底气不足地胡扯道:“北岛说,日光灯会逼得小朋友无处可逃。”
话落,吕薇扬觉得自己略显稚嫩的语气仿佛又回到三岁,头顶俩羊角小辫儿。
对方一愣,然后是个善解人意、笑意饱满的“好”,似乎又不尽兴,意犹未尽地加了句:“小朋友。”
吕薇扬被轻视后表示愤愤:“我高一。”
少年很体贴:“看得出来。”
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吕薇扬坐在沙发上知趣地闭上了嘴。少年逼近,递来一杯水:“本想问你要不要喝茶,你一惊一乍的,吓到我了。”
吕薇扬冷不防呛了一口。
少年一身高三校服,倚着桌子,俯视着正小口啜饮的女孩,“失恋?”
又呛了。吕薇扬一边咳一边心说这水真不是白喝的,正纠结着要怎么把“月考考砸了”说得不那么怂,少年已当她默认了,顿时一副同病相怜的表情:“没关系,我懂的。”
吕薇扬感觉十分头大,你懂啥?
少年把玩着手中的瓷杯,用指腹轻轻摸索着杯面黏合不平的裂痕,抬头冲吕薇扬一笑,“都会过去的。”
吕薇扬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很懂啊。
“不过也说不准,”少年怔怔地盯着瓷杯,“高一升高二那会儿,填文理分科志愿表,某人选理,把我填好的一张扯成了两半——也不知道跟哪部电视剧学的。”
听着陌生学长讲的辛酸往事,吕薇扬切身体会了什么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尽管努力配合地摆出一副悲伤的表情,但听到“电视剧”那段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坐在沙发上的吕薇扬上身向前一倾,有点期待:“后来呢?”
少年有点不自在地点點头,心里有点庆幸刚才没去开灯,耳郭热热的想必颜色一定不浅。
“这些事,小朋友就没必要知道了吧。”
“分享一下嘛,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少年一脸高深莫测,“之后我们再没有联系过。”
“为什么?!”吕薇扬大力地摇着头,辅以痛心疾首的表情,简直比当事人还深陷其中。这种手到擒来的浮夸举动堪比复查答题卡扣分情况时的号啕“为什么这里会多扣一分?!”
在老师、家长构建的“好好学习=有光明未来”这类成长逻辑的熏陶下,吕薇扬深信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理所当然。举个最直白的例子,在童话故事里,公主一开始往往困难重重,遭遇各种纠缠无奈,但最后绝对要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牛奶和面包,肉末面和木姜籽油。
该在一起的就要在一起。
这是对还是错?吕薇扬心想,生活可不是挥着红笔涂了勾叉直接判断ABCD。
正目睹吕薇扬发呆的这人叫魏灼然。
以前信息技术竞赛校内培训,他们几个人时常聚在310休息室里写代码。魏灼然总要提醒:“都随手把门关好!当心猫咪溜进来撞翻笔记本。”
一中生态环境好,小道上野猫乱跑,而人多的地方比如教学楼就猫迹罕至。
这天晚上,他只是想回休息室拿个杯子,没料到,房间里真的溜进来一只很有正义感,以替天行道之架势、感情饱满地对他吼“为什么”的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