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山
我爱你所以才欠你
□凤鸣山
我的生活中有不少这样的人,他们生于物质匮乏的年代,他们的父母实在没有太多的余力来关注他们的精神生活。于是他们小时候会努力探索一些方式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情感资源:要么很乖巧,逗父母开心;要么很优秀,让自己成为父母眼里最能干的小帮手;要么很虚弱,生病时往往能够多吸引一点父母关注的目光;要么很淘气,用不断闯祸来吸引父母的关照,哪怕是挨打,也比完全不被父母看到强……
而当所有努力都失效后,他们中的一些人也许就真的进入到了退缩状态:我进入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那里没有求而不得的悲伤,没有被拒绝被忽视的痛苦,我安抚自己的一切需要,我不再需要别人。
“我不需要你们了”,是一个孩子对关系的极度绝望,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而很多人,就是带着这样的绝望长大的,人到中年,依然无法从这个绝望中解脱。这样的人在成长过程中,能充分体验到被宠爱的机会很少,于是在成人后,被宠爱的体验成为了一种奢侈品,也成为一件被恐惧的事。
一个朋友因为她的同学每到年节就会送来礼物而惴惴不安,因为她感觉不知道该怎么还回去,因为她的工作太忙,不像同学那么有钱有闲还有情调,可以把每个年节都打理得那么到位。我说:“那你就坦然收下,你们关系那么好,焉知不是你每次收下她的礼物,都给她带来开心呢?到我们这个岁数,可以有这样值得惦记和照顾的朋友,本身就是福气,也许她每次送你礼物,都在享受一次这样的满足呢。”朋友说:“可是,我很不安,我觉得欠人家的,不好。”我说:“如果能让她因为有机会照顾你而开心,你们就两不相欠啊。”朋友说,她做不到,她想买等值的礼物还回去。
还回去,在我们的感觉中,就不欠对方什么了。一方面现实状况是我们从小可能就接受着这样的教育:用涌泉来回报滴水之恩,于是我们内心早已建立了一个超我性要求;另一方面,在我们的心理层面中,只有当我们还回去时,我们才不再处于弱的位置,不再是需要对方的爱与照顾的位置,也不必唤醒更多的对于被爱被照顾的需要。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再体验到小时候只能被动等待来自父母的照顾时的不确定,也不必承受没有获得时的伤心与恐惧。
另一个朋友,曾给过我非常多的支持,我非常感谢她,也非常心疼她,因为她是医生。今年过年期间,我曾目睹她工作的辛苦,一夜之间目暏两条生命,在经过奋力抢救后依然离去,那会是怎样强烈的情感冲击?对于这个比我小很多的朋友,我很想宠她一下,我告诉她,我给她订了花,每周送一次,她的手一下摸到了心口,我就笑:“你又有压力了?又内疚了?”她也笑:“是。”我说:“你得让自己学着坦然接受被宠爱,你也得试着每天让自己做点没用的事,哪怕十分钟,看看花,发发呆,补充一些心理能量,创造一些心理空间,不然你会被工作耗干,哪里还有情感留给孩子啊。”这一次,她痛快地答应了。我想,对于医生们来讲,每天面对着疾病和生死,也许他们更需要隔离自己的情感来让自己应对工作,而让自己的内心柔软下来,去照顾自己的情感世界,也许会更加困难一些,所以去做些没有用的事,也许就会更加重要。
每个人都渴望着被宠爱吧,可是,可以坦然接受和吸引到被宠爱的,只有那些曾经被当成孩子来尊重和宠爱过的人。很多人,在成长过程中,是缺少被当成孩子的体验的,他们有可能被当成了缺少情感、缺少独立的物品,这样的话,当他被爱时,这个孩子本身就不再是爱的目的,而很可能变成了父母的需要、父母的期待、父母的社会认知等的延伸。
没有真正被宠爱过的孩子,对被宠爱的体验是既不熟悉又不确定的,所以当他获得被宠爱时,他可能会变得很焦虑。他无法承受这些不熟悉的体验,于是他马上会做出一些行动来缓解这些压力性体验,比如,逃开对自己好的人,这样就不必承受渴望被爱与失去被爱之间的冲突了;比如,否认对被爱的渴望,将自己感受为一个根本不需要来自他人的爱与照顾的人,当然,这也就拉开了他与别人的距离;再比如,贬低爱的价值,否认爱的存在,这可以帮助他失去对于被爱的兴趣,可是也会让他承受更多的孤独等。
只有在那些我们可以确定爱我们的人面前,我们才愿意让自己退回到孩子的状态,让自己接受宠爱而不焦虑,因为那个让我们感觉安全的人,那个我们即便向他索取也不会嫌弃我们的人,那个不会因为我们的糟糕而伤害我们的人。当我们心里住进了这个人,这个人的影子就会出现在我们生活中与各种人的关系中,这个影子会帮助我们信任与周围人的关系,会让我们成为那个敢于接受被宠爱的孩子。
这个影子,其实就是爱的力量,曾经的被爱体验,化成我们今天对于爱的信任,信任在,我们就有勇气接受来自他人的宠爱多一点点,让自己有勇气欠别人一点点。有时候这个“欠”,其实也在向对方传递着另一个信息:在你面前,我可以安全地成为一个弱者,一个需求者,因为我相信你是爱我的,因为我相信你的强对我是安全的,因为我相信你是可依赖的。而这个信任,对方其实也可以接收到,可以因为被信任而愉悦。
彼此相欠,彼此给予,最终造就了彼此支持,彼此相爱。
编辑钟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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