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理海
猫蹲在屋顶
猫蹲在屋顶,他以独踞一个星球的姿态
把巷子的声音,揉碎成漫天星辰
总有几个人类的影子,贴在地面
丑陋而缓慢爬行。他听着枣树在夜晚结出果实
植物繁茂,逐渐占领地面和空气的流速
在白天,邮递员将报刊塞进狭小的信箱
他好奇的是,深居简出的青年能否
从杂志封面上注意到他傲视人类的眼睛
安静的兔子
白蜡树收留了灵魂,它的声响从梦中拂过
避免惊醒所带来的孤独。相遇总是难以摆脱
日常的琐碎,坐在路边的人默默售卖回忆
生物的复杂性带来不必要的困扰,湖面反光
如果密集的鸭群布满夏天,少了蓝调的浪漫
交谈便无法展开,无法表述可能性带来的悸动
那么尝试新鲜方式,进入安静兔子的世界
在神奇的幻觉中再活一次,也未尝不可
镜 子
在镜中是一只绵羊,一只猎豹
一只鹰孤独的翱翔,狩猎的姿势
有生活的哲学意义,或情欲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小学课堂的管风琴低音,撩动发丝
痛苦和羞耻趋于完美,像一组简单数字
排列出来奇妙的风物,和不完整的旋律
人的危险性,在于面对黑暗的偏好
消极或者巧妙的方式呈现出人生的某一个切面
红色卡车停靠在夜的边缘,格外显眼
透过月光,雄鸡看见
透过月光,雄鸡看见青年的梦中
住着魔鬼,每隔半小时
他伸长脖子,对着夜空长鸣一声
让魔鬼的力量在声音传递过程中削弱
青年不断醒来,站在窗前
将酒瓶砸向雄鸡的窝棚,他告诉伙伴
不吭声,因为人类的愤怒源于
对不可触摸的事物的恐惧和不安
时辰一到,雄鸡继续啼叫
他有必要把魔鬼从青年身上驱走
有必要当人类疲惫地从葡萄架下经过时
展示出他蓬勃的生殖能力
雄鸡案首挺胸,鸡冠饱满鲜红
他同情青年形影单只的白昼,和魔鬼
缠身的夜晚,但他俨然成为
青年不可战胜的敌人
有个夜晚,雄鸡被几个人类带走
青年的梦境干净了,躺在一片羽毛上
轻盈而柔软。这是他在这个星球
弥留之际,为青年做的最后一件事
鸽子降落广场
鸽子降落广场,谨慎地避开人类的气味
他们好奇,即使借助工具
人类也难以逃脱这个星球的引力
像他们一样,把空气拉成一道完美弧线
附近的小学让他们防不胜防,冲出一群
多彩的小人儿张开双臂,伴着曼妙的笑声
扑向他们。来不及衔起那枚饱满的果实
他们停在屋顶整理羽毛,嘀咕著冒险之旅
却发现,地面的机器不断改变人类的习性
比如行走的方式,交流的途径也不可触摸
他们试图通过声音,把这个秘密传达人类
或许人类的琵琶骨需要进化成柔软的翅膀
多肉植物
一
第二次到上海的时候,我不再把注意力
集中在新鲜事物上。巷子里的猫定会
鄙夷我蓄谋已久的计划,星空之下
它才是真正的王者,每次夜晚归来
它都以胜利者的姿势等着我,喵一声
我以为到上海,就可以摆脱猫的窥视
但上海的猫更多,它们雍容、高贵
它们在冬天巨大的统摄之下亲近人类
却会被广播吓得躲进植物的庇护之下
我给你看过它们迷人的眼神——
那么温柔,像一枚新月
那么你呢,会不会害怕回到巷子里的时候
再次遇见那只猫;我怕,我怕,我怕
我怕它在阳光明媚的时候,跟你讲述我
曾经的生活,糟糕透了的生活
当然,它会比我讲得更好
它比我擅长当地的方言,我厌恶的方言
二
我们经常从天气开始谈论一天的生活
你早早地把多肉植物搬到阳台上晒太阳
它们多幸福呀,我羡慕它们
我便从花鸟市场买回一盆绿萝,我看中的是
它顽强的生命力;我把它闲置了两个星期
叶子开始枯黄,就是想等你责备我
三
我小心翼翼地把绿萝的枯叶摘掉
按时给它浇水,光合作用是如此美妙
新叶生长,而后饱满
我似乎感觉到的是自身生命的愉悦
你也把洒在书桌上的阳光寄送给我
那么轻柔、明媚,还带着字里行间的
书香味。哦,美好的事物总是难以把握
我反复琢磨,生怕有人把我的心思看透
四
你又生病了,我开始厌恶冬天的一切
冬眠于你并不美丽,恒仁路上落满了我的怨言
“帕斯捷尔纳克对现代抒情诗歌传统做出了杰出贡献”
我也厌烦他,他不能为我找到一个恰当方式
进入你的世界,为你抒情,为你驱赶噩梦
五
以前我们都是在地面行走,你来县城的时候
一起在脏兮兮的小店里吃着牛肉,很带劲啊
我怀念那个夜晚,老旧的灯光透过车窗忽明忽暗
而现在,大部分时间我是被交通工具在地下运输
从五角场到人民广场,从巨鹿路到嫩江路
金黄的银杏叶落满一地,各种宠物狗在上面撒野
它们享受着孩童的待遇,快递公司里的两个男孩
只能自顾自地玩耍。我乐于把一些琐事与你分享
我还给你讲这里的小商贩如何躲避城管
六
午觉醒来,窗外水杉在风中轻摇
偶有飞鸟啁啾,这在都市是难能可贵的
平时只有在辅导员办公室值班的时候,听听
花鸟市场吵杂的鸟鸣和笼子里不安的犬吠
也算是与自然亲近的时刻吧
当然不比在乡下我们看到荷叶下的鸭群自在
它们羽翼丰满、光洁,在水中觅食
无需喂养,无需讨好人类
我那时跟你说过,我比它们活得还累
我一次次的密谋失败,一次次的委曲求全
但等到了你,你在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了
县城的颜色,原来它的温度也如此令我沉醉
而在沪上,色彩斑斓,人来人往
我以猎奇的姿态从一个地方进去,又从另一个
地方出来,中间省略的部分
我也不知道是何风景,无法向你描述
如果有一天,你出现在我眼前
我们就把被忽略的部分一一描写一番
七
周末你烤着火,阅读了几篇写雪景的散文
当北方奇雪争艳的时候,南方人都在等待一场雪
我知道你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说起雪
我想跟你讲讲初中时遇到的那场大雪
也许是我亲临的最童话般的世界,到处都是雪
白茫茫的一片,我从学校,踏着新雪回家
整个世界只有我的脚印,多么壮观
我现在都无法向你表述当时是什么让我如此有决心
自行车推了一路,车轮上结满了冰块
快到家的时候,邻居家的弟弟拖着铁锹奔跑过来
为我开路,那么小的人儿在雪地里如此耀眼
或许是雪,这新奇的事物總是让人抑制不住地兴奋
随着年长,逐渐失去了对一些事物的兴趣
我低头走在恒仁路上,踏着鹅掌楸叶子
突然发现,没有什么能打动我的心了
但你跟我说,如果下雪了,我们去西湖看雪景
我却答应地如此欣喜
传 说
震惊了,雾和细雨不起作用
似山顶有妖,山腰有高老庄
夜半走山路,过于寂寥,当唱山歌
四十九步一山泉,山谷有灵气
高声语,语不绝,缭绕群山,山回路转
月亮像个传说。脚步声悦耳
呼吸交给耳朵,味蕾属于鼻子
三张嘴巴是月亮的眼
峰与谷翕张满是杨梅酒的味道,山风拂面
微凉。随手一挥,却是农家小羊的胡须
都睡了,十二双眼睛在山峰炯亮
是他们击响的铜钹,风悲壮如鸣。
青绿的小河在清晨平静缠绕着低矮的村子
有人散步,在桥上拂袖清风。
嘘,勿扰村民,轻轻离开
雾又缭绕,疑似有仙
坐地板的孩子长大了
秋入青原,坐地板的孩子长大了
上幼儿园,林中多彩的天地
学习辨认颜色,挥舞莲藕般小手
没有节奏,像有糖果放入嘴中
那么多新鲜事物在清澈眼中奔跑
也曾把淘气投入湖中激起涟漪
亲爱的小孩,请不要在黑夜哭泣
涂鸦出的童话将驱赶梦中魔鬼
蚂 蚁
一副废弃扑克,雨水折磨的痕迹
蚂蚁没有触角林子便是噩梦
远离人群,找一丛雏菊躺下
长江如你长发弯曲,绕过耳际
推门,阳台上巨大的红太阳
在指尖缭绕烟雾,优雅的转身
如同蚂蚁成群觅食的路线
不知名的植物长出鲜亮词语
吸入肺中,属于夜晚的梦游者
饮不尽长江
蛇山在望,登高,敬古人一杯
饮不尽长江,高楼伫立
从远方来,在风中狂笑,列车
不懂胃里酒精捣鼓的故事
抱席而归,夜晚连绵的抒情
找不着一块地摆下条纹变卖的回忆
各自散去,略过的词语
像一个巨大的钟,留在黄鹤楼
无人敲击。夜晚安静能听见蚂蚁
节肢伸曲的声响。有人晚归经过
惊起,像一个松软的梦靥从门外挤进
——月光冰凉,寒秋将至
隔着长江喝酒
桂花香遍九月,我们隔着长江喝酒
月趋圆,草丛里的蟾蜍蹲在虫豸声中
有王者的庞大,水中单薄的明镜
轻摇水杉密集的私语,夜晚只属于
旧灯光,那些剥落的人会出现
像影子一样在路上寻找参差的脚步
楼梯上那些生病的墙壁,关着憋屈的
房间,老风扇吹不散满窗的心事
火车总是干扰我的抒情
在这个城市,火车总是干扰我的抒情
铁轨上蠕动的血管丧失了腥味
臃肿的疲惫在混合气味中黏住眼皮
发电厂庞大,盯住我和另一个城市的关系
比如武汉那只鹤的雕塑有一双长腿,而我赤脚
贴下了无数个四十三码的标签,落下念想的病根
像四川山西上海陕西内蒙广州等地更像后遗症
无法根治,而安徽是骨质增生
年少幻想的远方在三年前的朝阳下抵达
而今走遍了那么多街道小巷,站在纸盒式的大厦
往下看那些小小的我不同的我,在夜晚便无比忧伤
我总是在梦中读黄鹤楼里的那些诗词
当所有被我遗漏的翘舌音和后鼻音凝聚成一个
大大的月亮,便有一辆洁白的列车长出十二枚新芽
静静地把三月一瓣瓣剥成一年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