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的卑微愿望

2017-06-07 20:46贺英
金融博览 2017年6期
关键词:奥赛文森特客栈

贺英

奥维尔,位于巴黎以北三十多公里的小镇。百多年前的1890年,梵高在小镇的拉乌客栈住了两个多月。

他来小镇本想做长期停留的,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往往不能自主,常游离在自己的设计或计划之外。他没想到,其他人更想不到,七十多天后,他就在拉乌客栈他的阁楼间诀别了人世。

因为工作,我们应邀来到小镇。在客栈对面的市政厅开完会,主人把我们带至拉乌客栈,从拉乌客栈的小木楼梯步上梵高的阁楼间。

大约六七平方米大小,进门左手有一张不到一米宽的床,对着门的是阁楼的大坡顶,低矮之处不到一人高,搞不好就会撞房顶。床边摆了一张藤椅。门右边墙壁上有一个木条边玻璃框,框里有三行手写法文:“我希望,总有那么一天,我能在一家咖啡馆办一个我的展览。文森特”。

下面的印刷字体说明:此乃梵高1890年6月10日住在此时给他弟弟提奥信中的一句话。

身居陋屋,心怀向往,然而这向往,梵高生命最后日子的愿望,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卑微!梵高一生困苦,一辈子没有卖出一幅画,不算他弟弟买下那幅的话;梵高一生卑微,他的画甚至被专家讥笑为根本不具基本功。虽然这些我早都知道,但眼前这间小屋的窘迫,这愿望的真切和谦卑,还是让我震动和唏嘘不已。

梵高从法国南方迁来这个距巴黎三十公里的郊区小镇,是奔弟弟而来,为了靠弟弟家近。他喜欢上了小镇,还跟弟弟说让弟弟一家从巴黎市迁到这个小镇来,小镇空气好,有利于小侄子文森特的成长。小侄子也叫文森特,他爸特地给他取了与伯伯一样的名字。在小镇的七十多天,梵高创作了八十多幅画作。

为何爱上了一个小镇,创作又达到了鼎盛,梵高却走上不归路了呢?

致命的一枪,是他自己射出,事情就发生在小镇的田间。这一幕没有谁看到,事后他跟往常一样自己回到了客栈,在客栈一楼他固定的靠里墙的位子吃了晚饭。餐后又不声不响回到阁楼间。晚间他的呻吟声惊动了客栈经理拉乌先生。小镇上的加什医生来了,他是梵高的朋友;警察来了,他问梵高谁干的,梵高说是自己。梵高弟弟提奥次日闻讯赶来,当晚一直陪伴在侧,兄弟两个人聊着,弟弟不信过不去这个坎,但这次哥哥真的没挺过来。

我记得欧文·斯通的《梵高传》对此有这样的说法:梵高觉得需要表达的都表达出来了,再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拉乌客栈后院的梵高生平介绍,是“梵高之家”立的,这是一个热爱梵高的朋友们组成的协会。我注意到介绍里的一个说法:小文森特生病了,梵高为此忧心忡忡。他担心孩子,也担心弟弟不堪负重,在此不久梵高就出事了。顺此而推断:梵高的选择,很大可能出于他再也不愿给弟弟增添负担了。

看这张照片!我眼睛一亮,一直沉重的心也为之一阵轻松:梵高居然这么帅过!

那时候还没有大胡子,那时候头发浓密,发型很潇洒,两腮很丰满。和他的自画像天壤之别。人们认识的梵高形象恐怕都来自自画像:大胡子、凹进去的腮帮子、一只包着纱布的耳朵。唉!那一張脸,布满忧愁写着苦难,也看得到执着和坚定,但绝没有青春风采。以至我脑子里出现梵高的时候,差不多完全忘记那是个不过三十来岁的年轻人。

客栈出来有一条上坡的小道,走到视线开阔的地方,眼前出现大片农田。奇特的是,此间天与地好像齐高,或者咫尺之隔,天好像触手可及。云彩大片大片的,急剧翻腾着起伏着,衔枚疾走,山雨欲来的景象。眼前的自然景观,倒是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梵高的画。噢,原来梵高画中那种动荡不安的氛围,其实就是此间大自然的再现。

矮墙围起来的是小镇的墓地。法国朋友带我们上来,就为瞻仰长眠于此的梵高兄弟。

一块盖板一个小碑,他们的安眠之所就这样简朴。左边的碑写着:文森特·梵高在此安眠,1853至1890。右边的墓碑则写着:提奥·梵高在此安眠,1857到1891。在那个伤心之夜后,弟弟从法国回到了荷兰,一病不起,半年后即随哥哥而去。多年后,他的妻子将其送至小镇,让这对兄弟从此永不分离。

墓地上有一个不同寻常的景象:整个墓园挺大一片,唯有这兄弟墓长出了一整片长春藤。不知它们何时生出,经历多少岁月而成如今这种互相牵扯的胶着状,难分难离,就好像这对兄弟,又很像是一床密不透风的垫子,严严实实地把兄弟俩的天地与他们之外的世界隔开。

谁种的?又是谁在维护?法国朋友的解说出人意料:并非人之所为,是自然而然生长出来的。那么,是天意了!看眼前的长春藤绿油油的,泛着光亮,散发着盎然的生命力,均匀地铺盖在属于梵高兄弟的一小片空间。梵高兄弟,他们终于在身后得到了上帝的眷顾!

拉乌客栈,保持了梵高时代的“原装”未曾拆毁重建,现在的梵高旧居就是原来的梵高旧居,这在梵高百余个旧居中据说绝无仅有。怪不得从一进入拉乌客栈,我就思绪纷繁,好像比任何时候比在任何其他地方更走近了梵高。

最近读到英国广播公司出品的科幻电视剧Doctor Who的一段介绍,剧中主角Who博士有一个时光机,他穿越到梵高时代,在梵高自杀的前一年的那个时间点,把梵高带至现代,带到了巴黎奥塞博物馆梵高画馆,他告诉梵高,这里云集了世界上最有名的画家。

巴黎奥赛博物馆同卢浮宫以及蓬皮杜文化中心并列为巴黎三大艺术博物馆,我这么认为。看梵高,要去奥赛。而奥赛展出的梵高画作,大多即梵高奥维尔瓦兹时期的创作,那七十多天的八十多幅画作。当年他弟弟本欲将这八十多幅画分赠奥维尔瓦兹的人们,让他们从中自选留下作个纪念,竟然根本没谁想要,后多由加什医生保管。到了加什儿子那辈,儿子儿媳悉数捐赠给了卢浮宫,有了奥赛博物馆后,梵高作品就都转藏于奥赛了。

再继续那个科幻故事。被Doctor Who带到自己的画作前,梵高,“这个穷困潦倒受人排挤和蔑视一生的大胡子男人,看到自己从未被别人承认的画作在这个时代受世人瞻仰,听到馆长极高的评价,说在他心里梵高是最伟大的艺术家,没有之一,哭得像个孩子。”

没看过这剧,但读到此段文字,它带来的想象还挺让我喜欢和欣慰:一切虽来得太迟,但是他的愿望已经成真,梵高穿越时空而得以亲见。虽然那是热爱梵高的朋友在替梵高圆梦,但那,也是一种梦圆。(作者单位:中国贸促会驻法国代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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