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凤
周恩来十分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也曾留过胡须,有“美髯公”之雅号。在日常生活中,理发、刮胡是他常常要做的事,因而也留下许多这方面的故事。
留不留胡子视斗争需要
20世纪二三十年代,周恩来在上海领导地下斗争时,常常利用自己胡子的变化和敌人周旋。
在严酷的斗争环境里,周恩来的住地经常变换,租住的地方都是亲自挑选。一般是在租界的贫民窟,房子上、下两层,有前后门。而且,他在每处居住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一个月,短则半个月。即便这样,因他是特务抓捕的头号“要犯”,行踪难免会被侦知。例如,1928年去莫斯科出席中共六大之前,他的住地被特务发现了,由于我们的“内线”及时通知,周恩来夫妇紧急撤离到轮船上。匆忙之际,连换洗衣服都未能带走。在作息时间上,周恩来坚持从早晨5点至晚上9点不出外活动。为了躲避敌人的监视和跟踪,他经常变换自己的形象:一会儿是长须飘飘的“美髯公”,一会儿是白白净净的书生,一会儿又化装成富商阔佬,一会儿又扮作蹬三轮车的马仔。因此在上海敌特密布的情况下,周恩来始终安然无恙,多次化险为夷。
被周恩来称为“可尊敬的敌人”的陈立夫,据说晚年在台湾回忆,顾顺章在汉口被捕叛变后,告诉特务们,周恩来当时留着大胡子。并且把他的穿着等描绘得一清二楚。很快,特务们在徐恩曾的带领下,一到上海就直扑周恩来住地。特务们涌上二楼,见到周恩来燒毁的东西还在冒烟,但什么也没发现。特务只得下楼,垂头丧气地向徐恩曾汇报。徐听说一无所获,愤怒地问:你们去的时候什么人都没看见吗?一个特务回答,上楼时好像见到一个青年女子,穿着高领旗袍……可是周恩来是个拖着长长胡子的人……“啪!”徐恩曾打了特务一记响亮的耳光,歇斯底里地吼道:“那‘女子就是周恩来,快去追!”结果,还是不见其影,特务只在附近的垃圾桶里找到一件旗袍和一头乌亮的假发。原来,周恩来和特务照面后,下楼没走多远,就脱了女装,跳上黄包车离开了。
陈立夫的这番回忆是真是假,我们无法查证。但至少他说对了一点:周恩来当年在国民党统治区做秘密工作时,留不留胡子,视对敌斗争的情况而定。
西安事变后剪掉美髯
二万五千里长征开始后,周恩来就蓄起长须。据他的警卫员刘久洲在北京朝阳区和平里家中对笔者讲,那时周恩来随身只带了一把小剪刀,没办法为自己刮掉胡子。一直到陕北他都保持着“美髯公”的形象,他也常被人们称呼为“美髯公”或“胡公”。
到了陕北后,周恩来除了在党、政、军、后勤等方面担负大量工作外,还兼任中共中央东北军工作委员会主任,专做东北军的工作。不久,周恩来和张学良进行了首次会面。
1936年4月9日,张学良在部属57军军长王以哲的陪同下,亲自驾飞机先到洛川,再到扶施县(今延安市)。周恩来则在李克农等陪同下,带着电台,连夜从保安(今志丹县)策马赶到扶施。在当地一所天主教堂里,两人通宵会谈。张学良除了对周恩来的坦诚、反应敏捷等人格魅力留下非常好的印象外,还对周恩来那又黑又长的胡子过目不忘,称他是一位“美髯公”。
西安事变发生后,周恩来于是年12月17日乘飞机赶往西安。飞机上,他一直在琢磨如何解决善后问题。一向心思缜密的他同时还想到,这次到西安,是作为我党经过10年地下斗争后第一个公开与国民党、社会人士打交道的党中央领导层代表,如果还留着长胡子,似乎有诸多不便。于是下决心到西安后把胡子刮掉。
到了西安,周恩来由中共地下党员刘鼎安排到七贤庄一号休息。可是,七贤庄里怎么也找不到一把剃刀,连一把锋利的剪子也找不到。这时,刘鼎忽然想到和他一起安装电台的涂作潮家里有,于是,又陪周恩来到涂家。小屋里,涂作潮给周恩来弄来热水,用保险刀刮胡子。然而,刀片不好使,周恩来只好先用剪子剪,再用刀片刮,勉强将胡子刮净。
有意思的是,周恩来和张学良刚一见面,张不顾许多大事要跟周恩来商量,第一句话却是好奇地问:“‘美髯公,你的胡子呢?”
周恩来笑着回答:“剃掉了。”
“太可惜了。”张学良不无遗憾地说。
刀片要“老头牌”才管用
西安事变后,周恩来就考虑不再留长胡子了。可是他的胡子长得特别快,胡茬又很硬,需要经常修理。那时我党的经费相当短缺,周恩来不能经常到理发馆去修面理发,只好自备剪刀和剃须刀。尽管市面上已有保险刀售卖,但只有美国产的“老头牌”刀片才能将他的胡子刮干净。
1995年7月,周恩来的卫士长成元功在北京六里桥家中对笔者说,1946年他随周恩来到了南京,住梅园新村中共代表团办事处。有一天,周恩来的刮脸刀片用完了,就让成元功上街去买。成元功去了当时南京最大的一家百货公司。这是成元功第一次给周恩来买刮胡子刀片,考虑到他一贯节俭,加之津贴费很少,就买了一包中档的刀片。谁知,第二天周恩来刮胡子时,刀片却刮不动,就把成元功叫去:“我胡子又粗又硬,这种刀片刮不动,你拿去给别的同志用吧。”以后,成元功才知道,周恩来刮胡子的刀片必须买“老头牌”才管用。
1946年11月,国共谈判破裂,周恩来被迫率中共代表团返回延安。成元功知道,周恩来返回延安后的斗争会更艰苦,特别是刮脸刀片一定没处买。所以,他特意又跑进那家百货公司,一下子为周恩来买了150片“老头牌”刀片。3年解放战争打完了,到中共中央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进北京时,周恩来的刮脸刀片还没用完。
1997年,笔者为纪念周恩来的百岁诞辰事宜,曾赴京在朝阳区三里屯周恩来的原保健护士、当时刚从中央文献研究室离休的郑淑芸那里,征集到一副周恩来用过的保险刀。郑淑芸告诉笔者,这副保险刀的刀片就是“老头牌”,周恩来在延安、重庆和南京都使用过。另外,据成元功讲述,新中国成立后,总理曾试着用国产刀片,但质量不过关,一个新刀片装上刀架还没刮完胡子,刀口就钝了。1954年出席日内瓦会议时,周恩来于百忙中还叮嘱成元功,让他到商店里买了一包由捷克斯洛伐克生产的刀片。
只留了一星期的胡子
成元功还对笔者讲述了另一桩与周恩来胡子有关的往事。
1950年,新中国从千疮百孔的废墟上诞生不久,朝鲜战争又爆发了。身为政务院总理和中央军委常务副主席的周恩来日理万机,1951年春,长期超负荷的工作终于把他累倒了。
开始是感冒,后来又低烧不退。为此,中央保健委员会向党中央和毛主席报告,建议让总理放下工作到外地休养。毛泽东得知消息后,立即批准他离职休养两个月,政务院总理一职暂由董必武代理。到哪儿休养呢?周恩来选择去大连。1951年5月底,周恩来一行来到大连棒棰岛,住在一所小院里。
周恩来刚住下时,只在院内散散步,或在室内练习写人民英雄纪念碑的碑文。然而,他是一个忙惯了的人,一个星期后,就想到外边去走走、看看。不过,这给大连地方和中央随卫的工作人员出了一道难题。大家认为,当时刚解放,各个地方的治安还不够稳定,尤其是败逃台湾的蒋介石并不甘心,千方百计派特务回大陆刺杀我们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再者,与大连隔海相望的朝鲜半岛正在打仗,许多从朝鲜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员就在大连治疗、休养。周恩来如果外出被群众认出,必然会引起围观,从而将他在大连的消息传出去,敌机就有可能来袭击。这些不利于周恩来安全的因素,让有关部门犹豫不决。
经过保卫部门再三研究,最后决定请总理化装外出,成元功建议,让总理把胡子留起来。周恩来听说此事后,笑了起来:“留胡子,那还不容易?”
周恩来接受了“留胡子”的建议。他的胡子长得很快,只有一个星期,两撇八字胡就长得有模有样的。随后,他在旅大(今大连市)市长韩光陪同下,参观了一个工业展览和一座体育馆。可是没过3天,周恩来就改变了主意,在洗脸时,叫成元功将保险刀拿给他,随即用热水毛巾焐胡子,并刮脸。
周恩来刮了胡子后,望着疑惑不解的成元功说:“哪有一国总理怕群众的道理?”他还说,过去做地下工作、在国统区工作,国民党的宪兵、特务、暗探多如牛毛,我都平安地过来了。现在革命胜利了,旅大这里又驻有苏联军队,美国飞机根本不会来。只要我们依靠群众、相信群众,做好工作,我的安全就不会有问题。
就这样,周恩来果断地把留了一个多星期的胡子刮掉了。
两位巨人相遇理发厅
1949年10月1日,开国大典举行之后,北京的中南海成了党中央、政务院和中央军委的办公场所。为了让中南海内工作的同志节省时间,政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专门在中南海配备了一位陈姓理发师傅。陈师傅的手艺很好,只是他做活精细,特别是给中央首长理发时,更是小心翼翼,每次耗时都比较长。
据周恩来的贴身卫士韩福裕生前对笔者回忆,1950年春的一天,他陪周恩来到了中南海理发室。室内,一位警卫战士已经坐上理发椅,一见总理到了,连忙站起身来说:“总理,您先理吧!”周恩来看见战士已经围上了理发巾,就坐到旁边一张空椅子上说:“你先来,就先理吧。”
陈师傅见状,马上给战士理发,仍花了四五十分钟才理完。轮到给总理理发时,因为他的胡茬硬,陈师傅又用了一个多小时。
韩福裕告诉笔者,总理那次理发连同等待的时间共用了近两个小时,这对于忙得在时间上“斤斤计较”到分、秒的他来说,实在太过“浪费”了。打那以后,周恩来尽量使用自己的保险刀刮胡子,头发实在长了才去理一下。持续一段时间后,他还是感到不方便,总希望能找到一位麻利的理发师傅。最后终于找到了北京饭店的理发师傅朱殿华,他不仅手艺好,而且动作利索。韩福裕告诉笔者,自从总理到朱师傅那儿理发后,只要他人在北京,就很少到其他地方理发。
1950年9月25日,我国召开第一届战斗英雄和劳动模范会议,地点就在北京饭店。这天早上7点多,周恩来在成元功、韩福裕陪同下,早早来到北京饭店。他检查了会场及主席台上的座次等会务工作后,抬手看了看表,见离开会还有一个多小时,于是信步踱到理发厅,刚好遇上才上班的朱师傅。周恩来随即坐上理发椅,请朱师傅帮他修面。
大约8点半左右,参加会议开幕式的毛泽东在警卫人员陪同下也来到北京饭店。利用会前这点时间,毛泽东背着双手,大步在饭店里转悠。
据韩福裕回忆,毛泽东由东往西信步走着,当他见到“理发厅”3个字时,停下脚步端详着说:“哦,‘理发厅,理发还有‘厅。”在场的韩福裕一见是毛泽东,马上肃然起敬。因为臂弯里兜着总理的大衣,不好行军礼,只好立正向主席行注目礼。毛泽东的卫士长李银桥一见韩福裕在这儿,就向他介绍说:“这是总理的卫士。”韩福裕忙挺直身体说:“报告主席,我叫韩福裕,总理在这儿理发。”
韩福裕是山东莱州人,当时话又说得稍微快了点,毛泽东没听清,随口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是韩信的‘韩,幸福的‘福,粟裕的‘裕。”韩福裕放慢语速,把自己名字解释清楚。
毛泽东望了望眼前这位身材魁伟的山东大汉说:“你这个名字好啊,包含了我国两个大军事家韩信和粟裕,而且你比他们还幸福!”他幽默的一席话,逗得大家都笑了。
外边的说话声惊动了心细如发的周恩来,他让朱师傅停下手里的活,探身向理发厅门口问:“主席,您有事吗?”
“我没事,你化你的‘妆。”毛泽东边开玩笑边转身准备离开。可他刚迈开两步,又停下脚步转身向理发厅里说:“总理,韩信不就是你们淮安人吗?”
“是的,主席,我老家还有许多有关韩信的古迹呢!”坐在理發椅上的周恩来回答。
最后一次理发
周恩来在北京饭店理发的次数多了,朱殿华也掌握了他的理发时间和习惯。有时候,朱师傅还会主动打电话到西花厅,请工作人员转告周恩来,提醒他该理发了。
谁知道,“文革”期间,朱师傅这位一辈子给人理发的劳动者,竟也成了造反派批判的对象。不仅针对他的大字报铺天盖地,说他是个“反动权威”“白色剃头匠”,还夺了他的理发权。当周恩来仍按时到北京饭店理发时,饭店方只好指定一位年纪较轻的理发师替周恩来理发。理发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是刮不净周恩来的胡子。结果自己累得满头大汗,手也发抖了,还是完不成任务。见此情形,周恩来找来了北京饭店的造反派头子和饭店领导谈话。
周恩来说:“朱师傅是个理发师,他技术好,年轻人还没掌握熟练的技术,为什么就要夺朱师傅的权啊?”总理出面说话了,北京饭店方面只好“解放”(“文革”中凡是被夺权、靠边、罢官的人恢复了工作就叫“解放”——作者注)了朱师傅,让他还干他的理发工作。周恩来逝世后,朱师傅与人说起这件事,常常热泪盈眶。
周恩来生病住院后,都是定期由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打电话,请朱师傅到医院病房为周恩来理发。到了1975年冬天,周恩来病情沉重,常常卧床不起,医护人员已无力回天。又到了周恩来需要理发的时间了,工作人员就问他:“总理,要不要打电话让朱师傅来理发?”
周恩来在镜子里已经清楚地看到自己被疾病折磨的面容,对于一个十分注重仪容仪表的人来说很痛苦。想到朱师傅给他理了几十年的发,已和自己有着深厚的情感,他说:“我现在病成这个样子,朱师傅见到肯定会很难过的,就不要让他来了。”
周恩来不让打电话,工作人员也不好违背他的意愿。朱师傅几次主动打电话,都被他们婉言谢绝,时间一拖再拖。
转眼1976年元旦要到了,朱师傅又一次想到周恩来这位“老顾客”,再次托人给解放军305医院周恩来病房捎来口信,想要为总理理一次发,好让他过一个干干净净的年。人们把朱师傅的心愿转告给周恩来,但他仍然没有同意。
1月8日上午9點57分,一代伟人周恩来离开了人世。11点,他的遗体从解放军305医院转送进北京医院一个不大的太平间。直到晚上,工作人员才通知朱殿华到北京医院最后一次为周恩来理发。
据周恩来的保健大夫张佐良回忆,那天,北京饭店高级理发师朱殿华带了他的徒弟小卜到医院为周恩来理发和刮脸。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重病后的周恩来。他们一进门热泪就夺眶而出,不停地抽泣着。他们绝对没有想到周总理竟然被疾病折磨成这个样子:浑身瘦得皮包骨头,脸颊凹陷,头发稀疏蓬乱,满脸胡须,苍白的脸上满是褐色的老年斑,朱师傅服务了几十载的、他最敬重的、风度翩翩的周总理几乎使他一时认不出来。
朱师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跟徒弟小卜说,以前,我给总理刮胡子要给他抹几次肥皂沫,还要用热毛巾焖几遍,使胡子软和了才能把总理的胡子刮下来、刮干净。现在他走了,就不能用热毛巾了。如果用热毛巾一焐,他的皮肤颜色会发紫,到整容化妆时去不掉,不好看。
经过师徒两人的精心剪、刮,周恩来的头发和脸庞终于整齐、干净了,中央电视台和中央新闻记录电影制片厂也赶来拍了有关镜头。这时候,朱师傅才满怀哀伤地带着徒弟离开了太平间,结束了他最后一次为周恩来理发。
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