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商

余新国

明末清初，豫西南的阳县以盛产朝天椒闻名全国，而以朝天椒为主料，加入花椒、良姜、肉蔻等调料而制成的阳县辣酱更成了市场上的抢手货。那时，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很低，多以面食为主，很少吃到荤菜，因此百姓们多喜欢以阳县辣酱拌面或拌饭。

话说阳县有两大辣酱作坊很出名，老板分别是马中文和孙海发。两人既是竞争的对手，也是生意上的伙伴，关系非同一般，经常在一起饮酒、聊天、下棋、谈生意。可是有一天，两人正开怀畅饮时，突然来了一群衙役，衙役们二话没说，就将马中文带走了。

到了县衙才弄清楚，原来有人把马中文给告了，原因是他们吃了马家辣酱后腹泻不止，怀疑马中文在辣酱里加了泻药。

“老爷，我就是再糊涂，也不会如此坑害顾客呀，这不是坏了自己的生意嘛！”不管马中文如何辩解，事实摆在眼前，马中文只能当场表态：凡愿退货者，一律无条件接受，并当场退款；凡吃了马家辣酱腹泻者，除退款外，一律加倍赔偿医药费、误工费等费用。

县太爷是个开明的知县，他见马中文认罪态度好，又愿意超额赔偿受害者的损失，也就没有把马中文关起来，而是将其打三十大板并罚了一百两银子后放回。

回到家后，马中文赶紧关闭了辣酱作坊，命人写下告示，劝告百姓勿食近期生产的马家辣酱，并及时召回所有在售的马家辣酱。同时，马中文开始组织工人，对库存的和退回的辣酱逐一开罐品尝，想要查出辣酱致泻的原因。

几天的忙碌终于有收获，马中文发现，只有在6月15日这天生产的辣酱会致泻，可这天共生产出500罐辣酱，目前只收回开封或未开封的辣酱498罐，还有两罐在哪儿呢？会不会还有人在食用？

马中文是个仁义的商人，他决定，在找到那两罐辣酱之前，作坊绝不开工生产。可是这个决定不仅家人反对，也让孙海发很不满。这天，孙海发来访，几句闲聊后，他面露不悦地说：“马兄，辣酱致泻的风波已过，你为啥还不组织作坊生产？要知道，少开工一天，你就少几十两银子的收入啊。”

马中文摊了摊手说：“那两罐可致泻的辣酱还没找到，我哪有心思开工啊？”

“要是永远找不到，你就永远不开工？”孙海发抬高了声音。

“对！”马中文十分坚定地说，“人命关天的事，我怎敢儿戏？”

几天后，一老一少两个人踏进了马家的门。这两个人马中文认识，年少者是马家作坊的雇工根娃，年长者是根娃的哑巴父亲。根娃说，他父亲半个月前买了两罐马家辣酱，买后放在柜子里一直没吃，而父亲又不会说话，所以一直拖到今天才发现。说完，根娃从背袋里掏出两罐辣酱，马中文接过来一看，正是他费尽心思要找的那两罐辣酱。

马中文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下该开工了吧，谁知工人们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开工的正式通知。孙海发着急地又来找马中文。马中文为难地说：“我也想早点开工，可至今仍没找到辣酱致泻的原因，怎敢再生产？万一……”

“你呀你！”孙海发气得直跺脚，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马家作坊还没有开工的迹象，这让孙海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就奇怪了，马家开不开工，跟孙海发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是真心替朋友着急？

其实不然，孙海发跟马中文虽然平时会聚在一起喝酒，看似朋友，其实更是竞争对手，两人各有各的作坊，各做各的生意。正因如此，马家辣酱出事后，孙海发还有点幸灾乐祸，并打算抓住这个机会大干一场。可不知什么缘故，自马家作坊停工后，孙家辣酱不仅没有卖得火爆，而且销量直线下降。更可怕的是，近来一些常驻当地的外地商贩纷纷离开，这使孙家辣酱出现滞销的情况，再不想办法，孙家辣酱恐怕要严重积压。“或许马家作坊开工后，情况会有所改变。”苦无良策的孙海发惊慌失措，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马中文身上。

可马中文就是不开工！

这天，根娃气喘吁吁地跑进屋，一见马中文，他便扑通一声跪下：“马老板，我错了，错了……”马中文感到奇怪，忙扶起根娃：“发生了啥事？”

根娃连磕三个响头，然后声泪俱下地说，其实，马家辣酱致泻是他的疏忽造成的。他告诉马中文，6月15日那天他在配制辣酱时忽然听到哑巴父亲摔倒了，情急之下他忘了给正在发酵的辣酱密封遮阳，结果导致辣酱变质。出事后，他担心马老板责备自己，于是将错就错，以致酿成大祸……

原来是这样，辣酱致泻的原因已找到，这下该开工了，谁知马中文是个办事非常认真的人，他让根娃将那天的做法当众再做一次。结果，辣酱虽然变质，但辣酱致泻的效果并不明显，且味道与致泻辣酱大不相同。也就是说，根娃很可能说了瞎话。

马中文再三追问，最后根娃低着头说，他是想让马老板尽快开工才说谎的。马中文仰天长叹：“我终生制作辣酱，却连辣酱致泻的原因都找不到，可悲啊……”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這天，孙海发的儿子突然来访，说他父亲命在旦夕，很想见马中文最后一面。马中文感到惊奇，孙海发身体一向很好，怎么说垮就垮了？儿子长叹一声后，道出了实情。原来，自马家辣酱出事后，孙家辣酱的销售情况一直低迷，后来甚至出现了产品大量积压的状况，如今孙家作坊即将倒闭，债主闻讯纷纷找上门，孙海发忧思过度导致病魔缠身，现在已经生命垂危。

得知这一情况后，马中文火速登门探望孙海发。两人一见面，孙海发便气若游丝地说：“马兄，我对不起你呀……”

原来，马家辣酱致泻竟是孙海发搞的鬼。一直以来，孙家辣酱的销量远不如马家辣酱，孙海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心想若能搞垮马家作坊，孙家辣酱就能独霸天下了。主意一定，他便用银子收买了根娃，让根娃在配制马家辣酱时暗暗将番泻叶粉均匀兑入辣酱中。番泻叶是一种排泄效果非常明显的泻药，因此，食客尤其是脾胃虚弱的食客吃下马家辣酱后，很快就出现腹泻的症状。

孙海发做完这一切后，本以为马中文会被判刑坐牢，谁知开明的县太爷竟放马中文一马。这使得孙海发终日惶惶，提心吊胆，如果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就会被绳之以法。思来想去，孙海发又想出一计，他让根娃谎称配制辣酱时出现失误，企图骗过马中文，不想这一招又被喜欢较真的马中文识破。让孙海发更忧心的是，自马家辣酱停售后，孙家辣酱的销量也急转直下，最终，孙海发忧思成疾，病入膏肓……

弄清这一切后，马中文连连叹气：“你呀你，怎能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

接下来，马中文告诉孙海发，这些年来他一直潜心研究怎么做出更好的辣酱，终于开发出十几种颇受食客欢迎的辣酱新品种。可去年，有食客反映孙家辣酱模仿了马家辣酱的制作方法，因为两者的颜色、配料、口味、包装十分相似。于是，马中文买来了几罐孙家辣酱品尝，果然如此。按理说，马中文应将孙海发告到官府，可马中文想，辣酱是百姓们普遍喜欢的食品，只有品种多样化，才能满足不同食客的口味，也才能稳定辣酱市场。何况生意场上有句话：有钱大家一起赚，别吃独食。这么一想，心胸开阔的马中文便默许了孙海发的模仿，不仅如此，他主动研制出更多新的辣酱品种，把原来的市场留给孙家辣酱……

说着，马中文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生意契约，孙海发接过来一看，只见每份契约上都有这样一条规定：买两罐马家辣酱，须捎带买一罐孙家辣酱。

这下孙海发终于明白马家辣酱停售后，孙家辣酱销量大减的真正原因了。但是他明白得太迟了，不到一个月，孙海发就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了。半年后，马家作坊又重新开张了。

（发稿编辑/周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