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义词
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许要割舍掉一部分的自己。
文/流嘉 摄影/Puzzleung
林芮安跪在地板上,伸手探到床铺下边,掏一只滚落的护肤品盖子。
屋里乱糟糟的,自从曾佑成走后,这间房就没有人认真地收拾过。林芮安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在一堆缠绕成麻花状的充电器电线中,准确地找出那根自己手机的充电线。
林芮安看不见床下,只能胡乱摸索,没有摸到瓶盖却发现了另外一样东西,一只非常普通的铜制闹钟,顶上有两只小耳朵,叫起来的声音直钻耳膜。玻璃表壳摔裂了,林芮安清楚地记得曾佑成气急败坏地把它砸向墙壁的样子,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那是林芮安最后一次看见曾佑成发怒。
这只闹钟是曾佑成送给她的,在她高考失利准备复读的那年。考英语的时候,林芮安把答题卡涂串了行,擦掉重涂但是时间来不及了。整个暑假林芮安都懒得说话,甚至懒得哭,每次到阳台透口气,父母的眼光恨不得拧成一条绳子拴住她,怕她一个纵身跃出去。
去陌生的高中插班复习的前一个晚上,林芮安给曾佑成发了个短信,我们不能报同一所大学了,你还会喜欢我吗?他比往日回得慢了几分钟,林芮安把手机攥得紧紧的,手里都是汗水,手机震动起来的一瞬,她觉得心脏都在抖动。林芮安一辈子都会记得曾佑成说了什么,他说,心里和身边最重要的位置,永远给你留着,在我这里,你永远是最优秀的那个女生。
每次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林芮安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失忆,这是当年的自己吗,被一场考试打击得体无完肤,被剥夺的不仅是那所梦寐以求的大学,还有优等生的骄傲。那短短的一句话,曾是她冬天里的一盆炭火。
男女生之间的喜欢有时候很莫名其妙,能把感情坚持下去的动力更是五花八门。
复读的日子比高三更加无味,闷得人脑袋又涨又大。元旦假期林芮安一个人偷偷坐火车跑到西安,曾佑成见到她的第一眼,先给她妈妈打电话报平安,三天后他送她到车站。林芮安说,不想回去,现在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晚上睡不好,能不能就这么算了。曾佑成大吼,世界上最自私的人就是你,是你搞砸你的高考,现在你又想对自己不负责!曾佑成从来没骂过她,但是这次他眉毛都拧在了一起。林芮安低头不说话,曾佑成还是抓过她的手,挤过人群,买到了送她回家的车票。
西安火车站,大雪导致火车晚点,候车大厅里有人低声咒骂有人沉默安静,曾佑成摸摸林芮安冻得冰凉的脸,找来一个空的罐头瓶,装好热水让她抱着。那年他们19岁。曾佑成穿着44号的大头靴,背上是林芮安的背包,在人群里紧紧地拽着她的手。他的右手骨节卡得林芮安手指生疼,那么坚定有力。
十个月后林芮安成了曾佑成的师妹,同校同系只是低了一级,曾佑成不知道的是,第二年林芮安的高考成绩出奇的好,梦想中的学校触手可及,但是曾佑成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这下你肯定可以到我们学校来了。林芮安紧紧咬住嘴唇,团皱了已经填好的志愿单。
到底还是有点儿不甘心,明明有更好的机会更好的前途,这样一所普通的大学仿佛一座平庸的城市,呆的时间越长越安于现状,然后慢慢消磨掉某些东西,是锋芒还是勇气,谁也说不清楚。林芮安有时候睁着眼睛躺在狭窄的上铺,隐隐约约有一些害怕。她怕自己的青春尚未着色,就被这样平淡的日子消耗成一部黑白无声电影,某些曾经在复读的日子支撑她走过来的闪着光的梦想,如果不由自己亲手唤醒,也许就这样渐渐沉溺下去了。
为什么要来这里,林芮安始终不敢问自己。一年的代价换来的就是每天可以和曾佑成在一起吗?也许真的不值得吧,偶尔她也会抱怨,主题各式各样,但是那个中心点只有一个: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有更好的生活。曾佑成铁青着脸看着她,林芮安,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然后转身就走。
林芮安沮丧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的半个馒头更加无味。是不是活得和曾佑成一样甘心于这样琐碎平淡的生活才能相处愉快。林芮安望着邻桌一群叽叽喳喳谈论下午翘课去逛街的女生,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要么和曾佑成一样迟钝却平静地在这里愉快地活下去,忘记自己那些咬着牙才挺过来的时光,要么给自己一记响亮的巴掌,清醒却注定孤独地换条跑道。
林芮安站在学生会竞选的讲台上时,下面人声嘈杂,可是林芮安的心里很踏实。灯光从她的身后打过来,伸展开去,像是为她装上了一对明亮的羽翼。
当这个21岁的女生张开嘴说话的时候,全场慢慢安静下来。林芮安的声音有一种魔力,她并不慷慨激昂,但是她的言语打动了许多人。林芮安最后向台下鞠躬致敬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潮水般的掌声。
曾佑成还是听别人说起才知道林芮安现在是新一届的学生会主席,他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林芮安曾经说过要去学生会什么的。曾佑成不知道林芮安的想法,这个女生让他觉得不安,就像大家都是温水里的青蛙,最不安分最想跳出去的那一个,竟然是她。
人有很多种颜色,但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颜色,只有靠自己去发掘。那次竞选之后林芮安仿佛重生,风鼓起她的T恤,像是吹着一面帆。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既定的轨迹运行下去,总有些大大小小的意外阻拦住前行的脚步。
林芮安组织的某次活动赞助商突然变卦,活动只好取消,林芮安看着一张张写满了失望的脸,看着地上已经印好的条幅和宣传单。林芮安镇定地交待大家处理好后续事务,但当她看到曾佑成的时候,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曾佑成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是一个没有搞成功的活动而已,会有多重要?曾佑成安慰林芮安说,“别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想咱们晚饭吃什么更实在。”林芮安被曾佑成轻描淡写的话语惊呆了,她觉得的大事在曾佑成看来原来如此微不足道。她泪眼婆娑地盯着曾佑成半响没说话。哭到后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为活动而哭,还是为曾佑成完全不理解自己而哭。
曾佑成的世界是那么小,林芮安、篮球、网游、吃饭,就把他的生活填得满满当当。曾佑成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家里人要他回家,可是一想到林芮安还要再读一年,曾佑成说,我想留在西安。
曾佑成的生活继续简单着,而林芮安却像那种纪录片里拍摄的缓慢生长的植物,初看波澜不惊,等到“嘭”的一声绽开花朵才让人惊艳。毕业的时候林芮安凭借优秀的成绩去了最好的投资银行,她看到一群更加野心勃勃的人,仿佛找到同类。
每天下班推开房门的时候,林芮安看到的总是曾佑成的背影,稳坐在电脑前打游戏,神情紧张专注,没有察觉林芮安停留在他身上越来越短的目光。偶尔他会陪她吃晚饭,说的无非是现在的工作多么无聊没劲,工资低。林芮安端着碗不搭话,她觉得有一条无形的河流,把两个人卷进去,林芮安被携裹着向前进,但是曾佑成被抛下了。
就像暴雨前的低气压,每一次看着自己比曾佑成高出太多的工资单,林芮安的心脏一直惴惴不安,像是随时会燃烧一样令她惶恐。她跑得太快太匆忙,曾佑成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林芮安出差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曾佑成忘了去接她。林芮安站在路灯下,天开始下雨,打不到出租车,手里拎的一个纸袋子被雨水浸湿,里面的东西全都漏了出来。林芮安从未对曾佑成如此失望,她蹲在雨里一点点把东西归拢。林芮安疲惫地站在房间门口时,她有些害怕,因为她明白,不可能再走下去了。
正在看综艺节目笑得前仰后合的曾佑成无意间回头看到了湿答答的林芮安,才想起来说好要接她。林芮安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稍微梳洗一下一头栽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曾佑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没有道歉。因为他知道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沉默比激烈的争吵更有杀伤力,最终曾佑成说:“林芮安,你跑得太快我跟不上你,我也准备过自己的生活了。”
林芮安曾经那么任性地喜欢曾佑成,不考虑未来地喜欢他,可是,时间把两个人不断地往前推,也许曾认真相待的心走着走着就散了,也真的再寻不回来。
“曾经”这个词,或许代表着已经过去了,它的近义词是消失。
林芮安拥抱他,这副胸膛还是像以前一样温暖,可是她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也许荆棘也许泥泞,但是她想要这种生活,就必须做这样的选择。林芮安已经不是那个曾在黑夜里害怕此生碌碌无为的女孩,她更想珍重的,是自己的勇气。林芮安要的并不多,她只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
那只闹钟林芮安没有装进去上海的行李中,不想带走的就让它留在原地,每天早上唤醒林芮安起床的,是梦想,不是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