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急救

2017-06-05 09:32Raynoldy
中国医学人文 2017年5期
关键词:心律胸廓脉搏

文 /Raynoldy

夜班急救

文 /Raynoldy

午夜已过,处理完一个腹痛患者后稍得喘息。慢步踱回值班室,在昏暗的白炽灯 下, 我 打 开 Washington Manual,借着咖啡试图抵御阵阵来袭的睡意。然而眼眶酸痛渐增,书上的字似蚂蚁般开始交错爬行,意识和眼皮一样,逐渐下沉……突然头顶的扩音器传出一个低沉的 女 声“Code blue”。 我 一个激灵坐直,发现自己仍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头顶的女 声 仍 在 继 续,“Code blue 4700, Code blue 4700……”我抓紧颈上的听诊器,甩开门冲向 4700 病区。

跑到病区后,随着嘈杂的人声和急奔的护士们来到病房前,我放慢脚步,咽了一丝唾液。按捺下紧张和些许怯懦,深吸一口气,大步跨入病房,我扫了一眼躺在病床上已然惨白的躯体,大声说道 : “我是值班住院医,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正低头连接除颤器的护士抬起头,蓝色的眼睛打量了我一眼,快速说道 :“我们在巡查时,发现他昏迷了,没有摸到脉搏。”不待我回答就迅速低头继续设置除颤器。我的思维迅即陷入空白,现在该做什么,不得不在记忆中竭力搜寻 ACLS algorithm。那一瞬间,在嘈杂和奔忙的人群中,只有患者和我呆若木鸡。

“脉搏 !心律 !” 我很快缓过神来,暗骂一声“Nuts!” 快步上前去摸颈动脉,没有脉搏 ! 不容再想,立刻伸出双手在患者胸骨下端开始胸廓按压。ACLS要求每分钟按压不少于 100 次,每次胸廓下陷不少于 5 厘米,加上床垫随着按压起起伏伏,我很快就气喘出汗,但是心里却逐渐清澈起来。“谁去拿块 CPR board 来 ?”我抬起头对房间里的忙乱人群大声说道。“我去拿”,有个声音回答,很快一块约50cm×50cm 的硬塑料板出现在眼前。我和护士合力将患者稍稍侧翻,迅速将板放至背下,她接替了下一个两分钟的胸廓按压。

我喘着气退到墙边,试图缓和剧烈的心跳和胸口升腾的热气。环顾四周,发现其他值班的住院医、ICU 护士和麻醉护士都已在场。转头再看被抢救的患者,此时才看清他的眉目,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熟睡般安详,头部随着胸廓按压而有节奏地晃动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上已经倚着一根同样灰白的气管插管,麻醉护士在旁不紧不慢地挤压塑料气囊。理应指挥心肺复苏的高年资住院医,此时却是眉关紧锁,沉默不言,眼神里却流露出恐慌和无措,任由 ICU 护士分发指令,“停止胸廓按压,检查脉搏和心律”“室颤心律,充电,不得触摸患者,电击”“给肾上腺素 1 毫克”……

转眼间患者已经被电击了3次,肾上腺素也已经注射了3次。再次检查脉搏心律时,除颤器上的心律突然变成了一条直线。瞬间,病房内静息无声,大家都停了下来,默默交换着眼神,在窒息的沉默中不知所措。终于,ICU 护士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缓缓地说道“02:32”。我慢慢走上前,将听诊器放在左胸,没有听到任何心音或者呼吸音。翻起眼皮,笔灯照射下的瞳孔毫无反应,不知道正在逝去的他是否感到照入眼帘的最后一丝亮光。我抬 起头,缓 缓 说道 : “There is no heart sound or light reflex. Patient expired at 02:32.” 话音一落,大家似乎如释重负,开始收拾东西离去,嘈杂声又起。我不禁低头再看他一眼,他依然熟睡般安详,但这已经不是他的世界了。

人群逐渐散去后,护士打 电 话 给 州 政 府 的 Medical Examiner报 告 器 官 移 植 的 可能性,我则忐忑不安地等待患者家属的到来。虽然接受过 How to Break Bad News的简单培训,但是这个正当壮年患者的死亡非常意外,而且万一家属情绪失控,如同国内“打医、杀医”般的疯狂……随着电梯“叮”的一声而来的急促脚步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死者的妻子和女儿搀着手已经站在我面前。

眼前的母女二人,虽然头发有些凌乱,但是穿着得体,显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母亲焦急地问 :“你是我先生的医生吗?”我尽力避开她眼内的焦急和惶恐,用沉缓坚定的口吻说,“患者突发心跳骤停,在半小时前去世了。”她俩如遭电击般向后跳了一步,随即相拥哭了起来。我在一旁简单叙述了抢救的过程,慢慢领着她俩来到遗体旁,告诉她们愿意待多久都可以,如果有任何问题,我就在门外。她们哽噎着道了声 “谢谢”,我赶紧退了出来。其他家属陆陆续续赶来,我走到病房里再次讲述了一遍抢救过程,回答了他们的问题,谈话在他们“Thank you doctor” 的 致 谢中结束。没有责难,更没有闹事,又一次体会到人与人的互信和对医生的尊重。接着和他们签署了一些文件,家属们随后悄声无息地离开了病房。

家属离开后,我和护工一起把患者遗体装入裹尸袋。长长的拉链从脚一直拉到头,我把他已经凉了的手交叉放在胸口,最后看了一眼依然安详如熟睡般的脸,肤色则是死者才特有的那种灰暗。护工推来了专用的推车,我们将尸体推到推车上,关上盖子,外观好似送餐车,外人根本看不出这是运送尸体的推车。我们推到电梯间的时候,保安已经设置好电梯在等我们,直达地下室以减少外人的干扰,以示对死者的尊重,好似交通法规里对灵车不得超车的规定。保安把我们领到地下室拐角处的停尸间,在冷库外厚厚的记录册上签字时,我不禁有些迟疑。记录册上的每一行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而我推来的这个他,3个小时前还充满生气,和护士说想回家吃太太做的饭菜,而现在则是孤孤单单躺在漆黑阴冷停尸间里的一具尸体。冷库厚重的拉门关闭时沉闷的撞击声,隐隐地在我心口揪了一把,暗暗生疼。

回到楼上后,心里五味翻陈,既有大石落地的轻松,更有对逝去生命的敬畏和迷茫。站在窗口远眺,阳光正在刺破冬日阴冷的天际,新的一天开始了。生命多在医院的产房开始,在医院的停尸间结束。每个生命都赤条条地来去,带不来也带不走世俗追求的任何荣华。作为医生,我们帮助人们缓解在世时的病痛、完成这个世世代代重复的循环。逝去的是一条条生命,不变的是永恒的进化。组成我们躯体的绝大部分元素,来自于亿万年前死去的恒星。这些恒星将早期宇宙中仅有的氢元素聚变为孕育生命所需的其他重元素,并在死亡时通过爆炸散布到广袤的宇宙空间。在形成新的星系时,这些重元素融入新的星球,譬如眼前正在缓缓升起的太阳。宇宙自身的进化,使生命在我们称之为地球的这个小小岩石星球上成为可能,伴行的是亘古不息的物质循环。总有那么一天,人类会离开地球,旅行在宇宙空间,生活在其他星球。幻想在极其遥远的未来,地球生命能够进化到脱离物质的束缚,自由来往于无尽的时空。现今的我们要努力消除杀戮、饥饿和疾病,共生于资源日渐匮乏的环境中,保护人类不在进化征途中夭折,避免重蹈复活节岛居民的覆辙。和刚送走的他一样,我也终将逝去,将体内的元素悉数交还给自然,生生息息,生命不止。而我,则要终结这些离奇的胡思乱想,回家睡觉,等待下一个夜班循环的开始。

(来源:微信公众号“美国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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